与耳鸣却如潮水般倒灌来,直轰地他分不清前后。
摸索着,漓歪倒向床.榻.边缘。
于是,正坐在篝火旁沉默用着晚餐的斐尔,啪地一下竖起对蓬松白羽。
“「墨」!”
邦的一声,木门狠狠撞在小屋内侧。许是奔地急的关系,斐尔外套着的棒球服被甩掉了,标着根明黄的橙条,松垮挂在按门的右肘上。
但看着昏沉半跌在地的漓,斐尔根本顾不及这么多。大睁的一双桃花眸子未敛,他便大步奔了上去。
“「墨」,你总算醒了……”
“不对,你没事吧?”
匆忙将漓扶起,斐尔想伸手检查。可见漓用力捂着额头,斐尔当即意识了到什么,便转向床侧的柜头。
伴着瓶盖拧开、收纳在掌心,一丝甘洌的清甜钻入漓的鼻腔。
当漓自那天地覆转的昏茫感中脱离出来,他只看见自己捏着个玻璃瓶,透银的液面只剩下层浅浅的底。
漓愣愣盯了会儿,蓦然冷瞪向担忧守在一旁的斐尔。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责怪,斐尔懵懵眨了眨眼,就讪讪笑着解释道。
“是槲说,如果你出现念识不稳的情况,就把这水递给你。”
“嗯……有什么问题吗?”
有问题。
这是有曰配给我的药剂,只有一份的那种。
但幽幽凝视斐尔片刻,漓终究是敛了眸,选择暂时不去纠结这件事。随手将玻璃瓶搁在柜头,漓稍稍正坐,就忽的开口。
“现在情况怎么样。”
斐尔刚松了口气,此刻正有些无措地倚在柜侧。猝然一问,他浑身一僵,才徐徐站直应来。
“今天是5月10号,你睡了七天。”
“真言入驻戎壑,现在基本全部接盘完毕。城内秩序稳定,而大部分滞留在此的光子也已送回光界,包括你身上带着的那些……尸骨。”
“另外,真言的舰队打算在今日日落后出发。你……?”
斐尔小心翼翼地抬眸探查,熟料漓根本不上套,只嗯了声,就突兀转了话题。
“子玦呢。”
漓的声音很平静,没有半点诘问的意思。
可斐尔却卡住了,久久出不了声。
他颤颤睁着对桃眸,又于低垂间,缓缓敛起那琥珀瞳眸中的微光。而漓亦半阖起一双蓝眸,黯沉纳不进光。
但在静默中,当斐尔逃避般将视线从他身上挪开时,漓轻吐出一口气。
“斐尔。”
浑身抖一个激灵,斐尔罚站般杵着,眼一闭、心一横,就一股劲全倒了出来。
“大长老带着子玦回去了。”
“他的身体完好,但一直没有醒来的征兆。”
“你,我也……”
察觉到自己过分明显的颤音,斐尔顿了下,用力捏紧双手几秒,方狠声陈述道。
“是我炸掉了祖诺塔的核心能源管道。”
“而支撑太阳的、「壁」的备份能源……是巷里的光子们截断的。”
这个额外的回答显然不在漓的预料中,他有些讶然地瞥了斐尔一眼。
但这一短暂的对视,却叫斐尔的瞳仁惊慌横移过狭眸,转到了另一侧去。
“先前给我们调酒的酒保,你还记得吧。”
“祂是个影。”
“但我在祖诺塔赎下祂的时候,祂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所以——”
所以,祂想拖着全戎壑一起死去。
漓在心中补上了斐尔未尽的话。
也是这时,窗间的微光闪烁了下。就好似有生灵虚倚在木板外,因其中一者的歉疚而引起轻微的推搡。
但漓没有去看。
他只收回视线,在斐尔的身躯愈发紧绷中,挪膝下了榻。并在再难忍受的光子后退跌跪的刹那,漓忽的迈步揽上前。
“「墨」,我……!”
下坠的身躯被钳制在折起的右臂间,连着斐尔的面也埋进了漓的肩头,强行咽下这未尽的道歉。
斐尔下意识地抬起双手,不知是想回抱还是挣扎。但最终,他还是放下了,紧紧攥住长裤两侧,试图借此遏制弓背处的颤栗。
斐尔希望,他能听到漓的回复。咒骂也好,安慰也好,只要漏出一点声音就行,让这过分平静的沉默,不再那么窒息——
但沉默本身,就是一种答案。
或许是良久,又可能是片刻,漓的臂膀有所松动。也是这时,窗外响起了些微骚动。
低垂蓝眸轻抬,正与那名扶在门框左侧的柩对上目光。荆棘盘生的乌眸缓缓瞪大,又在看清了什么后,蓦然浮起一片迷茫的空白。
槲似乎,无法理解那种沉黯目光,会出现在漓身上。
又好像,只是单纯接受不了。
相望片刻,到底是槲先败下阵来,咬牙别过头,侧身给紧随的阿勒夫让出道。
阿勒夫没戴面具,所以当随褶裙翩停、滞在半步跨入门框的姿势时,他俊朗五官上锋眉微皱,透出分清晰的不忍来。
偏生,漓还似完全没察觉一般,冷漠问道。
“你怎么在这里?”
漓的声调完全没有起伏。
死寂地让阿勒夫不禁皱眉。
“……协助真言接手戎壑全城的运作系统。”
“我是主要的设计者之一。”
得到简练的答案,漓点点头,就松开肘间僵成了一块钢的斐尔,随手捞起搁在柜头的腰包与伞。边收拾着,漓边走向门口,提起挂在勾子上的宽松外套。
将黑衣轻盈披在肩头,漓便跨出门去。
阿勒夫不敢拦,槲不会拦。
因而,漓畅通无阻,走过簇拥挨着五六名光子的窗边,经过围坐站着数十名光子用餐的篝火。
所有生灵的目光都聚集在漓的身上。
但漓已无心再回应任何同族的视线。
直到,漓将要迈出这洒满夕辉的长廊时,阿勒夫忽然叫住了他。
“你去哪儿?”
半步跨入昏暗的漓止在门口。他顿了许久,方开口缓缓应道。
“去找真言。”
“去找……”
漓说得很慢,大抵是有无数思绪拖累了他,难以将那个名字诉诸于口。
而在这停顿的间隙,阿勒夫已轻巧接过话头。
“绯仏与「伏尔甘」正收押在狱中。”
“在离开前,要去见见他们吗?”
*
单向的观察镜外,漓瞥了眼那空荡的昏黑中,沉眠在荧白舱体中的亮银械躯,就敛眸迈前。
这里是祖诺塔的地下,原本商品存储之处。
上方,是侍者的休息之处;下方,是诸多能源管道汇集之处。并且,每层空间都没有互通,只有权限严格的锚口用以进.出。
何况,有无数纸做的卫兵十步一岗,静默守着整个长廊。一有异动,真言的执掌者便能立即知晓。
所以,漓毋需担心任何。
只需在开门卫兵的欠腰恭迎中,自昏沉的长廊走入另一个同样朦暗的囚室。
落败的人类主教俯首跪在中央,双手吊着为锁链紧扯向两侧。他昔日儒雅的容貌此刻狼狈无比,满身涸血黏痂,又随那铿锵脚步、拂下散乱乌发。
绯仏抬起的头颅上,漆黑的裂痕居中贯穿了整个白皙的脸,亲善全无。迎着骤亮的光线,他不适眯眼,更显出分滑稽的狰狞。
漓作为光子时,身周散发的微光总是很明亮,远比绯仏见过的任何光之子都要耀眼。
但偏偏,他又是一名影,是一名天生无翼,是自出生便游走在光明边缘、又常年浸润在黑暗之中的存在。
荒诞、矛盾,尽数聚集于此身。
怎能……不让人沉迷。
“果然,我没看错。”
终于适应了光线,绯仏简单描摹过漓没有表情的面庞,就扬起个猜测得到证实的浅笑。
“以及,恭喜你,「墨」。”
“你醒了过来。”
绯仏的腔调仍旧是那般优雅,藏着些不可为世人道的深意。漓眸色微沉,但也知晓自己此刻未佩戴面具,便敛着神情,将心绪尽数倾注在言语上。
“听说,你是在城墙边缘被找到的。”
“当时,你已因为浑身崩裂、失血过多,昏死过去。”
被提起濒死的那段时间,绯仏却不恼,只浅淡勾了勾唇角,就悠悠陈述道。
“显然,对于这不可捉摸的因果,真言小殿下的掌控力又更上了一层。”
“即便我离开了观测范围,她仍旧能追溯根源,将已施的伤害返还。”
“当然,也要多谢殿下仁慈,肯留我一条小命。”
客观的评析带着点自嘲,绯仏俨然已没了初见时的倨傲,甚至还主动示了弱。漓怀疑沉吟片刻,就扬颏居高质询道。
“你没什么要交代?”
“这取决于你要问什么。”
见漓轻易上勾,绯仏更是低敛起一双善眸,字句华慢,徐缓诱导入那森毒蛇口。
“你,不想知道吗?”
“关于戎壑、关于霞谷,以及,囹川那位所发起的赌盘……”
未尽的话音隐匿在漓缓缓敛颏中。绯仏凝视着,不曾错过那双直直垂望来的蓝眸,每一分每一秒、不曾变动的平静。
他的目光看上去是那么地复杂而笃定。
又是那么地,空茫而脆弱。
“不用。”
这是漓最终的回复。
而在那预想中的答案吐露的刹那,绯仏兀自咧开了唇。
继而,倾泻出满腔笑意。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绯仏大笑着,笑得癫狂,笑得恣意,笑得浑身颤栗着蜷起。他的双手牵动锁链晃动,发出错乱的磕碰声。
又于绯仏昂首挣身上前的刹那,骤然歇止。
“自欺欺人、自欺欺人!”
绯仏竭力瞪开一双善眸,因那道竖贯面孔的伤口而显得诡异且不协调。可他仰视来的目光是那般的温柔,又于头颅偏转间轻含,透出分冰寒的讥讽来。
“影之「墨」,我必须对你献上我至深至诚的怜悯。”
“你真的是实在、实在……”
“太可怜了啊。”
微松牙关的尽头,感慨般的吐息溺化在轻抿的唇间,绯仏止不住的低低闷笑中。
可漓垂眸注视着,蔚蓝的瞳眸凝滞,不曾移变过半分。
“你要说的就这些?”
被问题拉回了神,绯仏便勒住笑得有点干裂的咽嗓,愉快地半歪着脑袋仰望向漓。
“你不问,我又能答什么?”
“不过……还是要感谢你啊。”
放松地眯起双眼,向后舒展脖颈片刻,绯仏倏忽睁开眼,以一双乌眸低垂、盈笑俯瞰向前。
“让我知道了这么有意思的答案。”
话音落,黑衣的青年最后等待了三秒。
继而,在跪伏囚首的讥讽俯瞰中,回身步出狱室。
短暂门开的间隙,绯仏懒散垂首,倚着右肩,乌眸斜扬进微垂的眼角。
他瞥见守在门外的斐尔,年轻且心系在影的光子此刻难以管控情绪,担忧的神情极其明显。但最终,斐尔还是什么都没说,追着漓与阿勒夫离开了。
洁白的门闭合,缓缓将那一线微光收拢。
却突然被一只手按住了。
门口传来简短的交流声,而这空档,绯仏已经在脑中过了一遍唯数不多的人选。
并在那普通的柩推门大步迈来间,好整以暇坐正来,挑衅般仰颏。
下一刻,绯仏便被猛地扣住下颏,狠力掰上。
以下颏越过平行于地面的角度,绯仏注视着,柩那平静面庞上安着的一双清亮乌眸,层叠荆棘盘蠕。
荆齿如利牙,密密麻麻,似虫孑张开巨口。
“我记得,你之前问过我一篇远古预言的续章。”
沉默对峙中,槲忽的开口了。
确实,远古的神能是永常诸将所极尽渴求的事物,但思及现在自己被反伤后的念识状态,绯仏只有些不妙地抽了下眼角。
“我想,此等珍贵智识——”
“听好。”
不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