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景会一醒来,看看腰间,平安扣没了,喊了两声“郝二娘”,群鬼笑道:“乱棍打死鬼被两位道长抓走啦!”
他又直奔画后机关,果然空无一物,他忽然大喊一声:“有鬼!”
群鬼懵在原地,面面相觑。只见他们骂了多年的贪官慌不择乱跑出去,一边惊恐叫喊,一边手脚并爬,将衙门里的人引来。
群鬼:“他不是阴阳眼吗?疯了?”
周缘正看着那些账本发怒,带人赶来呢,就撞见惊慌失措的杜景会,厉声质问:“杜景会,你在作甚!”
杜景会连忙跑过去:“周老弟,有鬼,我看到鬼了!”
周缘抽回自己的袖子:“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何来鬼怪!”
“有呀!他们要陷害我,你问他们两个,他们也见到了……”杜景会指着书房里晕过去的两个侍卫。
群鬼大骂:“好不要脸!竟然想糊弄过去!”
杜景会道:“有一个妖道方才直奔这里,带来了这些鬼,她想要害我呀!”
周缘问:“这么多人,她怎么就盯着你一个害?不如盯着别人?”
群鬼点头:“大人英明!”
杜景会一哭:“她……她想要我年前从陛下那里求来的丹药,我不给,她才想害我……”
群鬼怒了:“颠倒黑白!道长几百岁了,要你那破丹药作甚!”
断头鬼气得差点把手里的头砸出去咬人:“杜贪官,道长还在城隍庙里,她还说要渡走我们,为我们翻案,任你狡辩,你以为证据都被毁干净了吗,你且等着,哼!”
杜景会阴鸷只显露一瞬:“周老弟,我们召集瑶水百官,以商议海口之名,一并说个清楚。”
周缘也想知道杜景会所言究竟真不真,答应了。
“周缘你上当了呀!”鬼们马上去往城隍庙。
杜景会这些年靠着郝二娘,有多少隐秘之事是他不知的?为官几十年,所有人的把柄都在他手中,瑶水百官一聚,这偌大的厅堂外,被他的人手围得水泄不通。
面对百官,杜景会说有这样一个妖道,专门嫁祸人,比如,嫁祸你闻将军,吃空饷。
被点名的闻将军脸色一变,怒斥胡说八道!
接下来,说谁吃朝廷回扣的,草菅人命的,就没有杜景会漏下的,独有周缘,因他毫无把柄。
“这样一个妖道,难怪太·祖皇帝禁止修道,当今陛下一解此禁令,就来了这么多招摇撞骗之人,现在还妄图残害朝廷命官,无中生有。”杜景会看向周缘,“我欲上表请陛下,杀尽天下妖道,还人间太平。”
此话,让周缘看到杜景会眼里的杀气,这看似举例,实则事实,看似要为自己洗冤屈,实则,是杀他之局,又或者看他愿不愿意同流合污。
周缘环视一圈,目中讥讽:“想到不到一个瑶水,就有这么多朝中虫蛀,陛下就算有心推进海贸,也挡不住你们这群人吧。”
杜景会神色不变:“既然如此,周老弟,上路吧。”
有黑衣人落到周缘身后,正要拔刀,就被定住身体,包括在坐的所有人。
蒲小羽从门外进来:“周缘,你有一个生机,将要怎么做?”
所有人惊恐瞪着突然出现的蒲小羽和曜灵,发现动弹不得。
周缘也是愣住。
曜灵道:“我二人路过此地,本是要捉一只鬼,这鬼便是杜景会所养,助他科考作弊,才走到今日,捉鬼之余,顺便治一治此人。”
官员们以为自己听错,尽管身体动不了,眼睛都瞪向杜景会,他们是贪了点,但是……起码真材实料啊……
杜景会目眦欲裂,不知是羞的还是怒的,得来的是曜灵的嘲笑:“高估自己了吧?我入道的时候,怕是你祖宗都还没出生。”
众人眼神交流可见一个比一个震惊,周缘最先缓过来:“查办杜景会,至于其他人,补足赃银,我们还是瑶水同僚。”
满堂人同时松一口气。
蒲小羽微一皱眉,也没说什么:“周大人决定就好。”
群鬼在杜景会面前得意地又跳又扭、又唱又叫,笑他六十多了还是老光棍娶不到媳妇。
蒲小羽和曜灵在城隍庙,召来被杜景会害死的鬼,桩桩件件的细节证据列出来,整理了厚厚一叠,交给周缘,只需去求证,有冤翻案,周缘负责瑶水海口,且杜景会乃一方刺史,须得朝廷来人。
蒲小羽答应要渡走这些鬼,和曜灵一直盯着他们把事情办完。
瑶水大大小小的官也盯着,反正杜景会死也是个死,混进两三件其他的事,也不会有人注意,事情了结了好让这俩玄乎的道长赶紧走。
但不妨碍他们把杜景会提过的禁修道、杀妖道的事情记在心上,且置后再仪。
曜灵则不太懂,蒲小羽每天拿着那两枚平安扣做什么用。
“变变道友,这玉有什么稀奇的?”
蒲小羽道:“你不觉得,郝二娘用这种方式逃命,很稀奇吗?”
曜灵不觉得:“不就是分身术?不过不分真身分身。”
“或许吧,分身术。”蒲小羽想了想,“若是分身日久,分身之体会不会变成一个独立之人?”
“啊?”曜灵也摸摸下巴思索起来,“分身术是真身分出神识来另做行动,怎会成独立之人?倒是见过有些人是一体双魂多魂,不知这样的人用分身术,是否能变成两个独立之人。”
曜灵干脆画了个分身符,一个一模一样的“曜灵”出现,她们的动作神态,毫无差别,即使是细微的表情变化,也全然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曜灵道:“这样,她即是我,我即是她。”
蒲小羽却并不如此认为,倘若此刻我非我,现在她正在思索这个问题,不受任何外来的影响、介入,可是自己一死之后,用不属于自己的“眼睛”看到一切,怎解?无死劫的白鉴、无生机的海明月,又怎解?
比起盲猜,她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来求证。
“曜灵道友,我或许要闭关一段时日。”
曜灵眼睛一亮:“你要悟道了吗?”
“我也不知。”不知找到答案后,会不会成仙,又或者止步于此,蒲小羽朝曜灵一笑,由衷道:“有缘再会,望你也早日成仙。”
她与曜灵辞别,寻到一人迹罕至的群山里,自高处一览这山河渺小,却又不能真正把一花一木看遍。
求证之法,无非死一回。
只是,三百多年前闯出龙阵被龙气所杀后,明豁给的那一箭都没有正中心口,又如何确定,求证的这一死,真的能够再睁开眼睛?
蒲小羽虚空一点,符纸落地化成一个一模一样的她来,像照镜子,当神识集中于分身,再透过分身的眼睛,看到自己的真身。
她要看到自己的一切,触碰自己的脸,不论是样貌,还是魂魄。
于此刻而言,比起能不能活,她更想知道,自己这一身、这一遭,究竟存不存在,究竟有无意义。
分身手中一把冰凝成的短刀,对准真身的心口——
蒲小羽深吸一口气,竟发觉在手抖,这种自己杀自己的方式实在太刺激,分明心意已决,身体却发出无数求救的呐喊——还不知海明月怎么样,还没同白雀、师父说些什么,还没有点醒明照的记忆……
她一挥手把分身收回,神识放到明照身边的小纸人上,此时明照正在案前写着什么,桌上的一堆文书册子乱中有序,书案之外,有两个官员正在说某地水患一事。
明照现在在工部。
等书房里无人,明照看向小纸人站起来,眉间愁绪一散,温和一问:“师父是离开瑶水了?”
“是。”蒲小羽道,“我或许要悟道飞升,所以来同你说一声。”
她亦不知能不能活,不能活,则小纸人没用,正好借用曜灵的说法。
明照一顿,把小纸人拿在手里:“成仙就不能有小纸人了吗?就……不会来人间了吗?石像会不会显灵?”
“当然可以,只是我闭关不知要多久。”
明照紧抿嘴角,语气更轻:“那就好,我等您回来。总不会、闭关三百年吧?”
蒲小羽摇头:“这倒不会。”
明照抿笑:“好。”
蒲小羽收回神识,小纸人便立不起来,躺在明照手心。
明照手指微收,不敢用力,怕纸人毁坏,正如不敢宣之于口的心思,且这般静看静赏,仙人陪得他百年此生过,闲时一回顾,也足矣。
……
蒲小羽飞去乌河祠,在祠里留一封信,她希望不久之后,就回来把信取走。
她在乌河附近挑了个山洞,发誓这次绝不手软。
与分身盘坐相对,让分身再次举起冰凝成的短刀,她盯着刀尖,心里升起无限对答案的渴望,渴望解惑,渴望知道她是否真的存在于这世间。
冰刀刺进心口——
寒意、鲜血、疼痛、窒息,眼前分身消散,意识也褪去。
漆黑深长的山洞里,蒲小羽垂头绝了气息,血水染红衣襟裙摆,在她的嘴里,亮起一道金色符文,试图将她的致命之伤愈合,奈何冰刀嵌在心口,就这么两相拉锯着。
冰刀融化,血水的颜色也不见被冲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