曜灵明白她的意思,从白雀的字里行间可知,龙剑是天宫的决定,至于明豁之后要做什么,他们睁眼闭眼。
明豁不容许修士在他的卧榻之侧,为了稳固他的江山,天宫为了大地,他们都选择牺牲那天的修士。
“哎……都是权衡之后的东西,天宫也不例外。”
“我明白,龙剑尚被侵染至此,可见大地受损有多严重,否则这三百年,人间早已身在地狱之中,又谈何清明?”蒲小羽略有无奈,“我只是觉得,我为何要明白?若我当年是天宫神仙之一,是否也会同意这样做?难道无法转圜了吗?”
她想起明豁来见她最后一面时,说:或许十几年后、几百年几千年后,您才会明白,天地输我于何处。
今日从白雀这里知道真相,她才恍然大悟,总算明白他当年说的话:“明豁当真……算尽人心,窥命所不及。”
明豁不信任修士,要是神仙介入,以他的性格,会拔出龙剑,让所有人忙碌得没空染指他的江山。
曜灵叹气:“可是,是变变道友你扭转乾坤,助玄松道友他们成仙,你已经勘破,却还在这人间里。你究竟还有什么疑惑不能解答?”
蒲小羽轻笑:“那又如何,你看,天宫都不能尽善尽美,大地也会受伤,而我,已达我所愿,身在何处又重要吗?”
曜灵跟着一笑:“不重要,与我修散仙,做个人间仙,逍遥天地,极乐无穷。”
“好啊,走吧,管他有多少妖魔鬼怪,都收个干净。”
蒲小羽和曜灵赶去下一处地方,加固辟邪阵。
路上遇到一堆什么精怪、恶鬼、魔物,统统收拾得彻底,起码要在她们所看得见的地方里,是安定平和的。
白雀回霄山告诉风和子,天宫动手得也很快,所有神仙落下结界,在里边一点一点洗去侵染龙剑的魔气,化进大地里,让大地来镇压。
这个过程十分漫长,不知何时才能完成,届时就可以真正实现人间无妖邪。
蒲小羽和曜灵走了许多地方,皇帝不禁修道后,是不让她们被官府追了,倒是得益于一些道貌岸然的人。
比如这个,她们俩听说文州之地,有一个十分有名的修士,道号金饮,一百岁了还保持二十岁的模样,于是慕名前去一看。
蒲小羽得空了,没忘记把这事唠给明照听。
“去的时候,满堂都是求道之人,带上特产珍宝去求见,在堂上,金饮讲说道义、教化百姓,中途有小厮来报说,‘少爷又来了’。金饮便让小厮将其赶出去,堂上的人问为何不见令公子,金饮生气道,‘我让他和我一同修道,他不愿意,现在百岁将死,又来求我,这有何用?修道本就是要从年轻之时开始’。”
众人心软,还是让金饮见一见,金饮只好见了,只见入堂一个头发花白的佝偻老者,口齿不清,看着金饮流泪。堂上老父青春年少,堂下儿子苍老蹒跚,众人无不叹息,更敬佩金饮,求他传道。
“没想到哇,金饮是那个假老子、真孙子,‘少爷’是假儿子、真爷爷。”
明照惊讶:“居然以此来骗人!”
“可不是嘛。我与曜灵道友当即戳穿他,他被人追着满街打,灰溜溜逃了。”
“这样的坑蒙拐骗一定不能留,应该宣扬师父的道学。”
蒲小羽觉得明照有点盲目相信她了:“我、有什么道学?”
“师父提醒我了,以后我要为您写出一书来,叫天下求道之人来学。”
“……”您怎么不学学呢?
明照真把这事给记下了,与其等以后,不如现在行动,先草拟,回宫再整理。记的是今日蒲小羽渡走个摔死鬼,明日捉了个牡丹精。小纸人只能尴尬地扣扣手指,趴在案上装死。
有时,小纸人也看到明照在另一纸上写着什么,写得比较简单笼统,但看也看得出来,是一些关于治理的东西,什么土地水利、发展航贸……诸如此类。
大多是蒲小羽给他的想法。
就说上个月蒲小羽来到真河城,碰到一只鼠精,这鼠精硕大一只,站起来有小童那么高,起码身长二尺有余,戴着个不知从哪里捡来的小帽,穿着绸缎小衣,扮得人模鼠样,拦在桥上收过桥米。这条河只有这一座桥,就算另建一座,还没动工,就被它指挥鼠子鼠孙咬破,然后报复官府。官府四处求捉妖师,还被它上门威胁,俨然一霸,十分恶劣。
不过它只收路人一小袋米,不轻易伤人命,还是交了吧。
就算是这样,也有人讨好它,用一桶米,请它去仇家那里啃房梁、咬麦苗、抢新娘。
蒲小羽和曜灵把它抓了,押到街口,斩了头。
明照听来,便说:“鼠精不会藏,人却会,各类收费名目,多如牛毛。”
蒲小羽懂了,她竟然成了……那什么,微服私访。
明照颇为不好意思:“师父,等我回去,一定给您建一个很大的祠。”
末了他又补充:“绝不会劳民伤财。”
蒲小羽再也不觉得,明照说给她记事这件事有什么尴尬的了,遇见什么事,都要跟明照说一嘴。
明照说要建祠的事情并非虚言,战事一结束,班师回朝,他就真在选位置了。
哎,忙吧,忙点好啊。
蒲小羽和曜灵四处捉妖渡鬼,颇有名气,旁人不知晓,当地城隍爷可知道二人是正儿八经的修士,修士世间为数不多矣,见到二人来,多半迎上去,请她们渡走疑难杂鬼。
瑶水城的城隍爷霍安温日盼夜盼,总算把两人给盼来了,他还是托同僚好友说,要是见到她俩,一定请她们先来我这里。
瑶水城靠海,最近十分热闹,人来人往,大多都是往码头那边去。蒲小羽的小纸人在明照身边,知道朝廷这两年要加大航贸,在瑶水这里建造更大的海岸码头以及商船。
“可算把二位道长盼来了。”霍安温差点哭出来。
“霍老爷有什么难事?”
“有一座鬼祠。”
曜灵以为听错了,瞪大眼睛:“什么东西?”
在修道界,祠默认是生祠,生祠香火,供奉修士神仙。跟平常人家的家祠祠堂不同,鬼本身是已死之人,如何谈得上生祠?即便是修士神仙,有朝一日身死,世间里,他所有的祠中石像会在一瞬间开裂,神识消散,不再承受香火。
蒲小羽犹豫:“这又是什么很新的东西?”
曜灵玩笑:“总不会是新的鬼仙修炼之法吧。”
霍安温神色严肃,曜灵笑容一僵,转而不可置信,只听他说:“这不是本地鬼,是一只外来鬼。”
一年前,瑶水城新任刺史杜景会来到后,在这里建了一个姻缘祠,让百姓们供奉这只鬼。
此鬼名为郝二娘,生前是济县的红娘,自成为红娘那天起,她立誓要促成一百对姻缘,结果到了第一百对,眼看就要圆满,收拾回乡下养老,那新娘居然与人私奔,跑了。男方家中迁怒郝二娘竟然说这种媒,将她活生生打死。
郝二娘有苦难言,一边怨恨跑了的那姑娘,一边气第一百对姻缘没能成,所以不肯转世投胎,她说再怎么着,第一百对必须成,于是,她给鬼魂们,做媒。
听到这里,蒲小羽和曜灵傻眼:“我可怜她死得冤枉,但是别的鬼,死都死了,还做什么媒啊……”
霍安温也无奈:“所以鬼们觉得她是个疯鬼,身为鬼,谁不是执念难消,独有郝二娘,执念深得可比恶鬼。”
“她成为恶鬼了吗?”蒲小羽觉得她问了个傻问题,杜景会既然能看到她,说明已经成为恶鬼,但是恶鬼一出来,城隍爷就可以强行抓走,又怎么会留到现在?
果然,霍安温说没有成为恶鬼:“她逢鬼便说媒,鬼们忍无可忍,逢她便揍一顿。”
曜灵想到那场面:“也是活该啊……”
蒲小羽问:“她既然没成恶鬼,怎么和杜景会凑到一块去?杜景会看得到她,是阴阳眼么?还是会通阴术?”
“是阴阳眼。”
杜景会是济县上水村的一个童生,二十年后,还是童生,但他是八岁考上的,多少也算村里小神童。他模样生得倒还可以,达不到潘安之貌,也可以说是有一双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好过独眼龙,就这样,他二十八了,还没成亲,十里八乡的姑娘,没人愿意嫁给他,把他给气的,大骂女子皆是贪慕虚荣、目光短浅之辈。
霍安温微微一笑:“是的,家徒四壁,四体不勤。”
蒲小羽挠挠额头,曜灵也揉揉鼻子:“……可他、志向远大,日夜看书,这二十年如此用功,只是一时考不上,瞧,现在不就成了瑶水城刺史么。这个地方这两年可不差啊,码头那边多繁华,各地商贾都来做生意。”
蒲小羽正色:“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莫欺少年穷!”
霍安温看她俩:“二位道长快别说笑了,他这个秀才举人进士吧……郝二娘帮的。”
正是元宵佳节,情人相会,杜景会在河边喝闷酒,眼红看着夜街上的有情郎、痴情女,还看到郝二娘被其他鬼揍得鼻青脸肿,郝二娘骂着什么死了还不成亲,活该成孤魂野鬼什么的,可那些鬼都是被官府严刑逼供、屈打成招的枉死鬼,跟成不成亲……好像没什么关系,她又被打了一顿。
杜景会一听到成亲二字就激动,等群鬼散了,上前问郝二娘:“可否替小生做个媒?”
郝二娘看出他是个阴阳眼,还能了结她的执念,登时来劲,指着满大街的女鬼,殷勤道:“公子请挑,都是生前未出阁的,死了不到五年,看上谁,我告诉您她家在何处,配个冥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