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四年七月十七日,公元1631年8月14日,杨文煊做出肥皂的前一天晚上。
泥鳅罐山脚下唐家大屋。
有人扣响屋东的侧门,很快有人打开门放进那人。
“快,老爷和二爷等急了。”开门的人轻声表达着不满。
“丰叔,辛苦你了,小的马上去。”进来的人认了错,借着一点星光,沿着狭窄巷道往里走。
走了十几米,他停在一处木门前,走上台阶,还没敲门,门就开了。
“全叔。”来人轻轻喊了声。
被喊“全叔”的人点点头,压着声音道,“跟我来。”
全叔关上门,带着男人去了这座小院子的西厢房。
房内点着蜡烛,一个白头发的男人端坐首位,神情严肃,手里有一张被攥过而全是褶皱的纸。
除了他,房内还有个年轻男人,坐在华发男人下首,神色略显烦躁。
两人眉目相似,正是唐氏父子。华发者是唐景谦,年轻者是他二儿子唐廷瀚。
“老爷,柴狗来了。”全叔进房侧过身,让出身后颇为紧张的男人。
柴狗从怀中抽出一封信,双手捧着,“老爷,小的去了全叔说的地方,找了蛮久,只找到这封信。”
唐景谦皱眉,“只有一封信?”
柴狗道,“是,只有信,小人蛮早去的,没人来。”
“唐全,拿信给老夫。”唐景谦吩咐一声,唐全毕恭毕敬地将信递过去。唐景谦接过信,正要打开,瞥见房中仍躬着身站立的柴狗,道,“柴狗,你且下去,明日唐全会找你的。”
柴狗大喜,“好,好,小的马上走。”
柴狗走了,唐全跟在他身后。
等到唐全关门回来,唐景谦早已打开信看起来。唐全注意到唐景谦的神情从愤怒到震惊再到疑惑,最后竟双目无光,难得地出神了。
唐廷瀚颇为好奇,“爷,大刀寨叛变就算了,蒋寅为何也不听话了?”
唐景谦苦笑一声,“大刀寨没了。”
唐全有些诧异,他好像从这位狠毒主人口中听出了一点恐惧。
唐廷瀚声音高了些,“不可能!他们反了天了!就不怕官府来抓他们么?没有我们唐家,他们死了不晓得几次了!”
唐景谦将几张纸递给唐廷瀚,“你好好看。”
唐廷瀚接过信纸,匆匆读起。
很快,唐全在自己这位少主人的脸上也看到主人方才出现的神情变化。
这让他既为唐家担忧,又颇感好奇。
“唐全,你是唐家的老人,留你在这便是要与你说的,”唐景谦说道,“你也晓得,老夫在大刀寨明面上有蒋寅,暗地里还有个人。这信便是他传回来的,埋在花祖山老夫与他约好的地方。”
唐景谦接着毫无保留地说起信上的内容,无非是把刘今钰和杨文煊改大刀寨为大同社的过程简略说了一遍,并在信的末尾声明他已相信刘杨二人确为下凡的神仙,且神仙手里有许多赚钱的门道,希望唐家加入大同社,他不愿与唐家为敌。
这与蒋寅和唐全见面时说的一样,以致他们十分怀疑这封信也是在那对妖男女的指使下写的。
唐全听完颇感奇异,“那妖男女真有信上说的本事,也难怪大刀寨的人信了他们。”
唐廷瀚却是一点不信,“定然都是江湖骗术!也不晓得哪里来的骗子,骗了大刀寨那帮土匪也就罢了,蒋寅也是个没用的,读了这么多年书也被骗,脑子被狗吃了!”
“是真是假,过几天我们便知晓了。”唐景谦将原本他紧紧攥在手里的纸递给唐全,“你明日去邵阳城找廷潜,将此物和柴狗拿回来的信给他,要他找他满满,想办法验证纸上的事。”说着,他又看向唐廷瀚,“廷瀚,把信给你全叔。”
唐廷瀚虽然气愤,但对父亲的决定不敢反对。老老实实将信交给唐全后,他又说道,“爷,甚么常德府地震,会不会是那对妖男女的缓兵之策?他们想趁我们没动静时突然发难?”
“没必要,”唐景谦道,“若非他们找上我们,我们如何得知大刀寨有变?真是缓兵之策,岂非忒蠢,直接攻打唐家不是更简单?”
唐廷瀚想了想,道,“爷,我去大刀寨看看,那对妖男女究竟使了甚么骗术?”
“如何可以!”唐全急了,“土匪本性凶恶,如今不服老爷,更加危险!老爷,我去,他们不会为难我,二爷去送信更好。”
唐景谦摆摆手,示意两人安静。他揉揉太阳穴,好一会才开口说道,“明日,廷瀚你带着廷瑞,还有你婆娘和正敬正元……”他顿了顿,看着全叔道,“还有你全叔的崽,一起去邵阳城。明日早些去,就说带你婆娘去她娘屋。唐全你留在谱口冲,明日把刘家彭家的男丁喊来,还有五峰铺周怀名要请,他射箭厉害,周怀名几个弟兄,一并请来,要他们和我们屋里人守院子。这几天,都看严点,不准随便进出。”
唐廷瀚和唐全脸色大变,想说话一时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老夫觉得不会有事。大刀寨真的不要命了对付我们,不会说有甚么能赚大钱的东西,更不会与我们耍这般手段。那些吃不饱饭的土匪,老夫不信能打进唐家。”唐景谦幽幽叹道,“但老夫想了想,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把你们送走,老夫死了也没事。唐全,要你留下,也是屋里没办事的人了,你要是怕,明日帮老夫喊人来,你也……”
唐全扑通跪地,哽咽道,“老爷,你何以说这种话。我唐全一屋人,全靠老爷养活。我再没有良心,也不会忘老爷的恩情。要我看着老爷死,我宁愿跟老爷一起死。”
“唐全,起来,起来。”唐景谦起身去扶,还揶揄道,“哭甚么哭,不过以防万一罢了。如此做,屋里肯定人心惶惶,还得你帮老夫镇住场面。你这么大年纪,还在小辈面前哭,丢脸!”
唐全抹掉流出的几滴泪,“老爷跟二爷见笑了。人老了胆子就小了,就怕死。”
唐廷瀚在心底暗暗下决定,“邓大刀,蒋寅,还有妖男女,要是害了我屋里人,我要你们血债血偿!”
……
“血债血偿?”刘今钰看着被绑住动弹不得的唐廷瀚,先是嘲笑,然后是冷笑。
雷公寨和大刀寨虽以劫财为主,但实际上不可能没害过人命,只是刘今钰刻意忽略了,因为她知道自己没有本钱去清算。所以她此刻只是冷笑,没有再多说什么。
她转头对刚做完肥皂过来的杨文煊说道,“老杨,好好教育下封建社会的黑恶势力。我去研究下怎么打唐家。”
在她派蒋寅接触唐家,放出常德地震的预言前,她就在用无人机观察着唐家的变化。所以七月十八日清早唐廷瀚等人出门就被刘今钰发现,于是在谱口水汇入檀江处的下义江桥设伏,将唐廷瀚一行人抓获,另到故州铺请人跑腿去送信。
当然内容省略许多,只让那人带上唐廷瀚的贴身物品,告知唐家大爷唐廷潜尽快确定常德地震的真假。
而在唐家,防御等级显著提高。佃农长工散在山路各处做哨探,唐家大屋外部有十几人巡逻,手里都拿着刀,比土匪的武器强上一筹。屋内大门也有人看守,各个天井院子堆着石头砖块金汁等物。
刘今钰注意到,唐家大屋位于中轴线最后方也是最高处的天井院落,用作唐家祠堂的地方,其东西厢房靠近门口一侧,有人在上厢房二楼的楼梯上倚靠封火墙搭建木架。她猜测唐家是打算建个高台俯视全屋。
也是在此处院落,刘今钰看到一个持弓男人,与寻常农夫充当的护院格格不入,问过蒋寅也不知那是何人。
“唐家比想象中有实力,”刘今钰对唐家的迅速反应也有些惊讶,“不过也好,真能搞定唐家,那可是收获大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