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大刀和蒋寅相视一眼。虽未言语,但人选已定下。
蒋寅迟疑片刻,略显忧愁地说道,“我家贫,算是全族供出来的。读书的时候吃穿用度都比不上同学,常被排挤。考中生员也是原样。我本来想去当官,但现今生员有甚么用?更何况我只是个连廪米都没有的增生。
“等不到入贡机会,考不中举人,我只能当塾师。辗转换了几个地方,我到了唐家。因家中变故,我问唐家老爷唐景谦借了几次钱。某次他问我想不想赚大钱,我缺钱,又欠他钱,只能答应,没想到被他送上山寨。
“我那时才知晓,唐景谦是一群土匪的窝主,窝藏土匪,助其劫掠,然后分赃。当时唐景谦是雷公寨的窝主,雷公寨当家的是萧阿景,原本两人配合默契,赚了不少钱。但萧阿景胃口越来越大,为了钱劫了不该劫的人,差点惹怒某个乡绅告上官府,当时唐景谦花了大价钱才摆平。因为此事唐景谦想找人替他监视萧阿景,最后选中我,因为我家在温和里,因为我是秀才,不大可能跟萧阿景同流合污。
“但我到雷公寨反而激怒了萧阿景,没多久他二人彻底翻了脸。唐景谦便帮当时尚是青皮头子的邓寨主,一步步蚕食雷公寨。萧阿景最后剩十几个人,逃去了塘冲山,大刀寨自此成了新的雷公寨。因为大刀寨是唐景谦一手扶持上来的,所以大刀寨很听他话,我的地位也远远高于在雷公寨的时候。”
刘麻怪和罗狗屎已是目瞪口呆。
“原来如此!”刘麻怪恍然大悟,“难怪邓大哥不准我们在温和里北边放肆,尤其是谱口冲祖家冲一带的土著!难怪蒋先生的小道消息那么多!”
“唐景谦可以控制大刀寨,大同社也可以控制唐家。”刘今钰道,“唐家考出两个秀才,唐景谦还有个堂弟在府衙做书吏。唐家是我们从黑转白的关键。”
邓大刀听完杨文煊转述后说道,“唐景谦不好对付。但有个好处,他在唐家无人敢忤逆,只要他听话,唐家就是我们的。”顿了顿,他接着说道,“唐景谦此人歪脑筋多得很,跟他耍小心思没有用,不说逼他入绝境,至少要作势把他打到死,要让他怕了,才能让他听话。”
蒋寅听得心惊。邓大刀能说出这种话,大概心里早有反抗甚至反客为主的心思。
转念一想,他回过味来。唐景谦被邓大刀看透,刘麻怪包括他自己何尝又不是。自神仙出现以来,邓大刀虽处于“被动接受”的角色,却一步步走向“主动”,从始至终把狐假虎威的刘麻怪压得死死的。
看到杨文煊向刘今钰转述邓大刀话时两人露出的认可的神色,他心中不免有些急躁。
“抄了唐家,我们就发了!”
他听到刘麻怪的小声嘀咕,脑子里顿时一片开阔——
“钱,我们要赚钱。”
脑袋里响起杨文煊的这句话,他顿时胸有成竹地说道,“上仙,我有事要交代。”
杨文煊和邓大刀等人诧异地看过去,刘今钰也跟着看过去。
“大刀寨劫道骗人得来的钱财,六成会给唐景谦,一般一年一交,由我带去邵阳城交给唐家人。”蒋寅道,“但我一般两三个月便问寨子要一笔钱,先把钱借出去。唐家那边说是一年一交,但我会想办法推迟或者分次给,好多赚利钱。前年的钱,还有些我刚收回来,去年的钱收回来一半,本息近二百两。”
贾闷头惊呆,不敢置信地看着蒋寅。邓大刀的表情也很精彩,升腾的怒火被他硬生生压了下去。杨文煊眼底的惊诧却只一闪而过,这种挪用“公款”,以“公”肥私的行为在这个时代只能说司空见惯,那些衙门里的蛀虫只怕手段比蒋寅更加夸张更加毒辣。
“二百两!”刘麻怪差点跳起来,嘴巴张得像是要把蒋寅吞下。
罗狗屎也不淡定,“两百两好多钱!我娘上次说存够五两银子就给我说个婆娘,两百两可以讨四十个婆娘!”
杨文煊被罗狗屎逗笑了,“二百两银子才不多!跟着我和老刘,以后让你赚二千两银子!”
罗狗屎挠头道,“二千两?四百个婆娘?忒多了,我有二十两,讨四个婆娘就够了。”
杨文煊又笑了一阵,断断续续地把罗狗屎的话翻译给了刘今钰。脱离情景,又反感妻妾成群的刘今钰可不会觉得好笑,黑着脸道,“有什么好笑的?老杨,说正事呢!”
杨文煊憋着笑道,“我的错,我的错。”
刘今钰哼哼几声,等杨文煊平静下来才道,“你跟蒋寅说,那二百两我们要了,有大用。跟他说这笔钱只能算作公款,以后不会还给他,但他的用心我们记住了。”
杨文煊如实传达后,一家欢喜两家忧。
“唐家的事且放一放,现下说大同社的事。”刘今钰道,“大同社不是大刀寨,不是土匪窝。大同社有自己的规矩,谁都不得违反。
“社规我暂定六条。一是不准背叛大同社,犯者处死;二是不准烧杀抢掠、jianyin妇女,犯者处死;三是不准盗窃、坑蒙拐骗、欺辱良善,犯者笞杖;四是社员应恪尽职守,因私废公、以权谋私者笞杖;五是社内应勠力同心,见死不救者、陷害诬告者、私下斗殴者笞杖;六是社员应服从上级命令,除非命令与其他社规冲突,否则笞杖。”
等杨文煊把社规解释完,刘今钰神情郑重地将一把钢尺交给蒋寅,“如今我们最要紧的事其实不是硬让外人信天下大同,也不是立刻让唐家臣服,而是这六条规矩!
“如何把社规执行下去,让大家记到心里去,一条也不犯,是大刀寨变成大同社的关键。这件事,我交给你,我现任命你为大同社纪律组组长,希望你跟这把钢尺一样,刚直不阿。”
现代工业品做工精美,蒋寅虽认不得钢尺上的奇怪符号,但精准的刻度和细滑的手感已经征服他。更重要的是,能拿出如此珍贵的物品,说明两位神仙确实看重他。
蒋寅抚摸着冰冷的钢尺,越摸越欢喜,“两位上仙,你们放心,我绝不会辜负你们期望,绝不会徇私枉法!”
与蒋寅的兴奋相反,邓大刀面色沉重,刘麻怪更是天塌了的神情。
“我任大同社社长,总管全社。老杨任副社长,分管人事、财务、内务三组,人事组长也是老杨兼任。财务组长刘麻怪,内务组长彭水田。邓寨主也任副社长,分管保安组,保安组长贾闷头。蒋寅任纪律组长,只向我和老杨负责。另外,罗狗屎任秘书,先跟在老杨身边历练学习。”刘今钰终于谈及最重要的权力分配问题。
在分割走邓大刀和蒋寅“人和钱”两项权力后,一个给高位,一个给重权,一个保留党羽,一个打成孤臣。
这是分权制衡,也是迫于人才缺乏、老人威信犹在等现实而不得已为之。
“明日有两件大事,一是摸底,摸社里人的底和钱的底;二是发钱,做大同社员,便是社里发工资,不是自己去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