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迷蒙地睁开眼,金色的光芒陌生而温暖,常年在港口黑手党的小黑屋呆着不太习惯强光直射的眼睛一时有些许模糊。
这时他的手臂上才传来已经变得格外迟缓的痛觉,那些紧紧缠绕在上面的钢丝和刀片被拆得七零八落,渗血的衣物摆在小小的桌子上,显得格格不入。
他还以为这是梦境。
港口黑手党的医务室才没有这样温暖的阳光,有的从来都是白炽灯的刺眼光芒——还有那群他记不住模样的医生一边瑟瑟发抖一边给大名鼎鼎的“活灾难”处理伤口时的样子。
直到小萝卜头一样画着敷衍到比爱丽丝的儿童画还抽象的小脸的东西围了上来,胆小的甚至还蹲在墙边,用那滑稽的四肢抱住顶着几片碧绿叶子的过大的头。
其中一个戴着红围巾的探头探脑地伸出了头,声音像是他曾经还是“梦野久作”时想象过的小精灵一样:
“新来的那菈醒了!”
q觉得自己像是掉进了兔子洞。
被小萝卜头——哦,它们自称是“兰那罗”按在这个由草叶铺成的他连腿都伸不开的小床上,他都有些怀疑这是叛徒的精神系异能——但真的有人的异能会如此温和?
他并不知道,或者说,只是不能理解而已。
作为q,他只在被需要的时候出去。
至于曾经作为普通的孩子的生活,已经被浓重的血色掩盖了不少。
对有些人来说,异能力是上天的馈赠,求而不得,对另一些人来说,异能力就是纯粹的诅咒。
……起码现在,他不是很想回到港口黑手党那种恶心的地方。
比起成天到晚盯着他的异能力,不知道有什么阴谋诡计的人类,还是这群看起来笨笨的兰那罗更值得信任——q,不,梦野久作是这样想的。
如果这是梦的话,那就让他多沉浸一下吧,至少在这里,他还是名为梦野久作的那个孩子。
他才不要做“q”,做那个被使用的工具。
桓那兰那是兰那罗的居所。
莫名其妙出现的q因为浑身是伤又无处可去,所以被这群兰那罗收留下来。
这段时间简直像是童话里才会有的。
或许我已经死了。他这样想着,理所应当地接受了这无比美妙的异世界完完全全属于他的现实。
没有监控,没有小黑屋,没有敌人。
周围是一片宛如奇迹般的绿色雨林,奇形怪状的植物比比皆是,巨大的荷叶盖住了碧蓝的天空。像是童话里才存在的芋头一样的小屋,祥和的画面像是梦境。
兰那罗是胆小的,比方说兰利遮害怕坏那菈,兰罗摩害怕骗骗花。
大多数兰那罗的战斗力都很低,在港口黑手党耳濡目染之下,还是个孩子的梦野久作居然算得上顶级战力。他甚至用拆下来的刀片伤了某只冰骗骗花,被吓得瑟瑟发抖的兰纳库拉一直觉得他很厉害,但从那之后就不敢再接近他了。
他一时有些恼火,就连小精灵一样的兰那罗都和人类一样,也害怕他吗?可他明明保护了它们呀!
“如果一直恐惧下去,孩子们会相信恐惧的力量,会长成让别人害怕的坏那菈!”
兰罗摩是这样跟他说的,明明身为种子,脸上的表情是不会变的,但梦野久作就是能听出来它语气里的语重心长。
从来……都是别人害怕他,没人看出他内心的恐惧。
它也是最开始站出来的带着红围巾的那个兰那罗。
即使看到骗骗花会吓得蹲在远处抱着头发抖,但它仍旧是久作单方面认为的最好的朋友。
“……我才不是坏那菈。”那天,梦野久作赌气一样地,把那些不知道浸泡了他多少血肉的刀片和铁丝一口气全给扔掉了。
当然,为了防止“森林会哭泣”,他是用自己的围巾包了好几层再扔的。
怀揣着不知怎样的心思,当天梦野久作就邀功似的跑到了兰罗摩的小房子里,眼睛里的星星似乎真的在闪耀,仿佛下一秒就要脱口而出——“怎么样怎么样怎么样?我是不是很棒!”
“那菈久作,强,是好那菈!”
兰罗摩实在是很会捧场。
小萝卜头一样的身材,会带着他在桓那兰那摘墩墩桃吃,林间的四叶印让他体验了飞天遁地的快乐,偶尔遇见会动的身上长了蘑菇的蕈兽也是一种乐趣。
他像海绵一样吸收着这些属于森林的知识。梦野久作有时候会想,如果自己一直呆在这里该多好,他合该是森林的孩子。
什么港口黑手党,森鸥外、太宰治啊,那些叫他“活灾难”的坏人们都见鬼去吧!
……还有,被火烧真的是太痛了,也不知道烧没烧到他们……一定要烧到啊,全烧死最好!他颇为恶趣味地想到,要是让骗骗花去整最讨厌的太宰治,那该多有趣啊!
被“异世界转生”的梦野久作深切挂念的太宰治此刻正在医院里和那些因为港口黑手党发生的“暴乱”或是主动或是被迫牵扯进来的一群人大眼瞪小眼。
他那因失血过多而紧急包扎的伤口在强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狰狞,稍微牵扯分毫就会痛,然而他实际上伤得并不重。至少现在还能够撑着墙坐起来,只不过以往装饰一样缠绕全身的绷带早已经浸满了血迹,被仓皇拆卸下来丢在地上,骇人得很。
最后的结果当然是住院。
被带着大麻烦入职的实习社员强行“抢”过来的与谢野晶子靠在医院墙边,冷冷的目光扫过这些神色各异的人:
“理由?我可不会随便救黑手党的人。”
语言在此刻好像变成了华而不实的装饰品,时刻飞速运转的脑中竟然挤不出任何有价值的劝说话语——或许“伪装”在漫长的生活中,早就成为了他的处事方式、行为逻辑乃至于求生本能,以至于在该说真话的时候,又无法轻易说出口了。
焦头烂额的事还远不止这些。
如今的港口黑手党太宰治叛逃留坑在先,又被某种程度称得上是森鸥外心腹的鸣女利用民愤重重地捅了一刀,简直像一座摇摇欲坠的大厦,伤势严重的魏尔伦和兰堂不得不撑起大局。即使是称得上黑手党中的“青年才俊”的旗会,也需要在重建秩序的过程中匆匆处理中原中也即位事宜,更不用说还有虎视眈眈的各大组织,乃至于和表面上和兰堂达成协议按兵不动的境外势力Mimic,时间上来说就更紧迫了。
和魏尔伦的那场战斗耗去了大部分精力,得知当年真相心神激荡的中原亚郎至今未醒,幸而没有闹出更大的事端来,或许是雷神的眷顾也说不定。
毕竟那座雕像是彻底碎掉了。
还有q的莫名失踪……别人不清楚,但在乐团待过的人都有了大致的猜想——秘境。
化身炎之魔女的鸣女在濒临崩溃的情况下,几乎是在清醒的瞬间就做出了判断,防止误伤直接把人拉进了秘境。
……即使是这样,也不忘给别人撑伞吗?
穿着校服的兄妹俩在等待的人里显得格格不入。
那个有着渐变发尾的少年剜了太宰治一眼,像是要将他吞吃入腹一般,却也只是固执地守在急救室门口不肯离开。
原来如此,被那个人驯服的“无心之犬”么……不,哪里有人用培养学生的方式去培养武器?鸢色眼眸一沉,几乎是很快就想到了贫民窟的一些传言。
只有这个时候,樋口一叶才意识到一直以来独来独往的上司鸣女居然认识那么多人。
不,独来独往的只是港口黑手党特别行动小组的队长“鸣”,从来都不是那个广结善缘的横滨流浪乐团乐团长鸣女。
只不过急救室里面的情况就不是那么好了。
重度烧伤,鸣女现在的身体状况,不仅是全身烧焦,还有多年缠身的旧疾复发。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仅靠医疗资源的抢救根本就制止不了她生命力的流失。
事到如今,也就只有那位“死亡天使”能够做到从死神手里抢人了。
不知那位不请自来的名侦探在与谢野晶子的耳畔说了些什么,她只是神情肃穆地站在门外,等待着医生宣判的那一瞬间。
手术台上已经不成人形的那具身体被推出来的那一刻,一直以来对这群强行“请”她过来的家伙态度不是很好的与谢野晶子咬牙发动了异能力——
“异能力——[请君勿死]!”
奇迹似乎是在这具焦枯的身体上发生了。
烧焦的痕迹逐渐消退,仿佛希望一般,左手手指微微动弹了些许弧度。
所有人都认为,这是新生。
一时间太宰治甚至气息有些慌乱,要把自己藏起来似的躲在织田作之助身后。
然而,不过半分钟,这样新生的娇嫩皮肤又被由内而外地灼烧着,焦糊的味道瞬间弥漫整个急救室,从手术台上流下来一地的血水。
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发生的与谢野晶子的脸色一时也有些煞白:
“怎么会……”
“不管用的。”娃娃脸的名侦探露出了罕见的凝重神情,“这不是烧伤。”
这根本不是普通的烧伤,而是过度抽取生命力之后的副作用——就像是一袋面粉,人为撕开了一个大口子,一边缝合一边又源源不断漏出来。
急救室又亮起了灯。
太宰治一愣,然后看着姗姗来迟的现任首领中原中也又火急火燎地冲了出去,自己则被两个好友强行按下——
“太宰,你不能去,你也需要治疗。”
经过长时间的抢救,现在躺着的人也就只能过着每分钟烧钱吊命,说不定下一刻就会断气的“人生”,还真是讽刺。
在病房等候的最终通知的时间似乎格外漫长。
“喂,你这家伙,”离开之前,名侦探皱着眉头说道,“虽然不知道是怎么运转的……总之,还没到那个时候!你自己心里应该也有数,就不用我提醒了吧?”
“不愧是家喻户晓的名侦探啊!”年轻的病人露出了星星眼,语气甚至有些荡漾,“这你都知道!”
“不想笑就别笑了。”江户川乱步闻言看了太宰治一眼,索性直接坐了下来,随手将柜子上的包装袋撕开,熟练地把薯片倒进嘴里。
太宰治一时也有些语塞:
“……”
怎么回事啊?他好像没惹到这个小鬼吧?
直到世界第一名侦探“喝”完了最后的薯片,这场谈话的信息量也开始逐渐超纲:
“你早就发现了异常,只是现在才确认。你想要找的东西就在横滨……”
在横滨的未来引起轩然大波,现在像是个都市传说一样,所有人都趋之若鹜的——[书]。其上所记载的多元世界线的未来当然很有价值,也和鸣女总是能在关键的时间节点给出重要情报的行为相契合……
“如果那东西真的存在,你最开始的误判其实是合理的,”江户川乱步话锋一转,“但显然,你和黑心大叔都没有把这位小姐当做对手哦。你们就没想过,如果她想要继续前进,根本没必要鱼死网破吗?”
“就算有部分失败了,按照她的能力,想要全身而退也不是问题。”他补了一句。
全身缠着绷带的少年一怔。
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复仇不去找杀人的人,而去怪那把刀,不是很奇怪么?
她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活着回去。
从流浪乐团覆灭开始,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复仇。
冤有头,债有主。
鸣女那么高傲的人,当然不会做无故的迁怒。
你看,就连直接导致了计划失败的q也被她的残存意识拉入了秘境之中,为的不就是针对他这个罪魁祸首来复仇吗?
无论如何也杀不死剧情人物,那就只能攻心了。
事实证明,鸣女做到了,而且做得非常优秀。
他的身体止不住颤抖,滑稽地用那只缠满绷带的手掩面,似笑非笑。
这间病房看似只有江户川乱步和太宰治在对垒,而实际上却还要加上两个。
一个金发的少年身边漂浮着一个白色飞行物,如此奇特的装扮,周围来往的医生和护士却都像是看不见他们一样,径直穿过他们的身体。
此时的旅行者正坐在一张椅子上,双腿交叉,一只胳膊横在腹部,另一只胳膊竖起,握起拳贴在下巴上,似乎正因为两人的对话而沉思着什么,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脸上的表情早就僵掉了,眼中带着迷茫。
我去,这么狠的吗?
事实证明,当聪明人互相进行脑补的时候,总会发生奇妙的化学反应。
空的声音一时也有些发颤,不知道是被这两位脑补出的剧本刀的还是被真把自己刀了的狠人给刀的:
“派蒙,派蒙,你说句话啊?!”
派蒙也傻了。
她现在简直想尖叫出来,这两个一看就是不是什么好家伙的人凑在一起,太宰治那边的信息和江户川乱步这边的信息明显不一样,两人万一开始对剧本……
不行了,光是想想都要窒息了啊!
穿越这个世界被「书」拦截晚来一步就算了,一连接上就被这么刀的剧本糊了一脸,她能说她现在已经后悔和旅行者一起带着本来身体就不好的玩家小姐跨越世界了吗?
可是他们不帮忙的话,另一个世界的玩家小姐也躺在病床上的身体怎么办?!总不能好不容易跨越世界,病没治好,人也没了吧?现在人还昏迷着,开不了权限,他们进不去啊!
小小一只的派蒙急得直接开始虚空跺脚——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他们知道进入秘境之后才能救人啊!
……
时间渐晚,探望者陆陆续续离开了,一直到重症监护室这边已经没有人了,才有另一个身影慢慢靠近,最终停在病房外前蹲下来,无意识戳着磨砂玻璃。
白色头发的年轻男人看着里面模糊的影子,抿了抿唇,勉强从干裂的嘴里扯出一句话:
“……我还以为等来的会是你的死讯。”
“喂,你不是很讨厌我的吗?”他有些不耐烦地开始自顾自抱怨,“我一开始就知道你不喜欢我。”
“你喜欢中也那种人,你就是觉得我自私、懒惰、贪婪、小心眼,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你能拿我怎么样?”
“柚杏和省吾听你的,我可不会像他们那么傻,白白给你做下属。”
“刚好,我也不喜欢你。”
“别以为你把乐团长的位置给我了,我就会感激你,那本来就是我应得的!”
“哼!”
“再不醒我可要直接去收拾你的遗产了,”他靠在墙外,说的话却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样,“你知道吗?美国佬可有钱了,人傻钱多,就连柚杏搞的什么音乐剧都能赚得盆满钵满,还有很多所谓的‘粉丝’等着巡演……”
就像滑稽的独角戏一般,又说了几句,声音越来越小,白濑就彻底沉默了下来。
他只是有些茫然。
对自己的未来有些茫然。
现在,他的头上没有了乐团长那座大山压着,这本是一件轻松的事情,但他却突然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了。
把没剩几个人的流浪乐团发扬光大?还是像以前一样妄想做到高位一步登天?他再也不用担心那些傻里傻气只会拖后腿的同伴了,可以随意指使他们?
他不知道。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可能很久,也可能没一会儿,他终于慢慢站了起来。
他以为,像鸣女这样胆大妄为,又有一技之长傍身的人,在港口黑手党这种地方一定混的比他好。她最精明了,一定不会为了他们这些可有可无的小喽啰而伤心,她肯定早就找好了下家,然后在某个地方默默嘲笑着他们。
但是她现在就躺在里面,生死不明。
还是最愚蠢的死法——或许他并没有什么资格去嘲笑这样的“愚蠢”。
凭一己之力就把当初几乎是只手遮天的港口黑手党搞得天翻地覆,眨眼间横滨就换天了,将复仇之刃直接戳到导致曾经流浪乐团覆灭的罪魁祸首的咽喉。
尽管那把刀没有彻底刺下去,让他们死个干净,但却扎扎实实地留在那里,给所有妄图做手脚的家伙下了一剂安定剂。
得知这个宛若惊雷一般的消息的那一刻,白濑诚一郎几乎是立刻买了当时最近的机票,也不管现在的身份会不会被拦截或者是拘禁,直接飞回了阔别已久的横滨。
匆忙做出这个大胆的决定时,他甚至都没有跟柚杏和省吾这两个一直以来的伙伴商量——或许他本质上还带有一定的侥幸心理。
来的路上白濑想了很多,但真正看到生死不明的乐团长时,那些纷杂的念头,无论是充满恶意的,还是胆怯懦弱的,都随着那道身影的出现再度沉寂了下去。
他想,以后他再去做什么坏事,应该就没有人会管他了。
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他现在可是[组合]的人,港口黑手党的现任首领是他的幼驯染,其他人也不敢把他怎么样。
……可是,他为什么会这么难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