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以添回到诊室,谢惟楚面无表情地朝他走过来,从上到下审视着他,眼神沉沉。
江以添淡淡地扫他一眼,没有理,就越过去。
谢惟楚握住江以添的手腕:“别再做了,很蠢。”
白溪打断:“好歹顾及一下别人的自尊心……”
江以添耸耸肩,并不是很在意:“原来你们在讨论的是这个事。”
“我说呢,只不过被割了下,怎么还要拍片,其实是为了护士检查我手上有没有自残的痕迹吧。”
白溪安抚他的情绪:“抱歉,其实是我在谢惟楚给你看伤口的时候,感觉你状态不太对劲,留意了下,但没想到真的……我们没有其他意思,就是怕当面说的话,会刺激到你。”
江以添对他抬了抬下巴,就当是知道了。
他也研究过心理学,自然知道有自残倾向的人大多数都是心思敏感的群体,一旦被发现这些自残痕迹,会很难堪,连话都说不出来。
他确实也是敏感人群,不然也不会特地买个表链,特地遮挡住伤口,还需要他们设局让护士带走特地检查。
但,这已经是重生前的心态了。
江以添大大方方地解下表链,干脆利落扔在旁边的垃圾桶里,表情没有半点变化,好似在做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他扯了下唇角,声音异常平淡:“别说什么刺不刺激的,年少做了点蠢事而已,都过去了。”
江以添是真觉得没什么,但他在谢惟楚依旧冷峻的眼神中,偏偏能看出几分愉悦。
他愣了下,想再仔细看清楚时,谢惟楚的眼睛又恢复了那种很沉静的状态,好似什么情绪都能被这双黑眸吞噬进去,刚刚只是他的错觉。
白溪倒是呆住了,张了张嘴巴,什么话都没说。
江以添瞧了一眼,被他的反应逗笑了,狐狸眼弯弯:“小白,收收你的表情。”
白溪:“哈哈哈那是我们想多了。”
他转身去找药:“你在这等会,我去给你找点治疗疤痕的,待会一起放进袋子里,你直接拿走就好了。”
谢惟楚语气很淡地问:“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江以添:“我想去看看谢时端怎么样了。”
谢惟楚闻言,不走心地扫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就安静地倚在门上等白溪找药。
江以添见他不应声,下意识地转头去看。
谢惟楚的轮廓被白光勾勒出冷淡线条,那双微抬的眼眸带着轻慢,神色却是沉冷,让周围的气氛有点骇人。
似乎带着点不悦。
江以添心底叹了口气,他即使是高敏群体,对情绪很敏锐,但却总不能很快地捕捉对方的情绪,只能靠猜。
所幸他直觉也准,猜的事都是八九不离十。
只是江以添不懂,为什么谢惟楚会将情绪掩藏得这么好,好似年纪轻轻历经千磨万难,将所有的喜怒哀乐都磨平,只剩一座不会言语的巨山。
他跟谢惟楚身份差距过大,情绪把控能力也远远在他之上,想玩他,跟玩狗一样简单,除了让步,别无选择。
江以添的手指拽住对方的衣角,轻轻地晃了晃,像只猫儿般讨撒娇,让人心软。
他软软地看了谢惟楚一眼,好言劝说:“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的性子,也不喜欢接近谢时端,今天的事是我任性了,你就让我一次,行么?”
谢惟楚不留情面:“做不到的事,没必要向我保证。”
江以添撒谎被戳穿了也不恼,淡淡地笑道:“真是奇怪,我跟了谢时端六年,但你好像比他更了解我。”
谢惟楚:“太明显了。”
江以添挑眉:“我说的每一句话可是真心实意的,怎么就明显了。”
谢惟楚回头看他,微冷的指尖探向对方狐狸眼尾处,肆无忌惮地碾过,落下一抹红,更像是教训:“如果不想被看穿,就不要把情绪写在眼睛里。”
“他们都是把情绪写脸上,你比他们聪明一点,懂得藏在眼睛里,但也只是聪明一点,不够用。”
江以添唇角的笑意僵住,本能感到危险,想往后躲,却被控得死死的,只能被迫地被审视。
他算上前世也有二十八年人生,跟着谢时端名利场流转,从来一个人能这么轻易看穿他伪装之下的真实面目,一时哑言。
江以添指尖搭上他的手腕,很轻,似委屈:“弄疼我了。”
谢惟楚:“娇气。”
他简言骇语地评价了一句,却还是松了手劲。
白溪看拎着药走过来,看了看江以添眼角的红痕,转头谴责谢惟楚:“别欺负小添,这都留印子了。”
谢惟楚懒得搭理他们,伸手接过白溪手上的腰,转身就离开诊室,只是走到门旁边的时候,停了一下,用手门上敲了两下。
至始至终没有回头看里面一眼。
江以添跟他相处的时候不长,不明白他的意思,白溪却是懂了:“知道了,别催,待会我就把药的使用办法发给过去,你记得线上扫描结账啊。”
江以添:“小白,你把我的药给他干什么?”
白溪:“你们一起来的,给谁都一样,快跟上去,他都走多远了。”
江以添转头看去,谢惟楚只留下一个背影,半点没有等他的意思。
白溪推着江以添往外走:“他气狠了,你待会尽量顺着他就行,别看他话不多,其实他很好说话的。”
“追过去吧,他会等你的。”
江以添楞了又楞,他不明白为什么要顺着谢惟楚,而且对方为什么要等他,自己也没想缠着不走啊。
“小白让我跟着过来,你要去哪?”
谢惟楚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江以添一不小心就撞进了他怀里。又撞到了鼻骨,疼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他吃痛:“呜。”
谢惟楚按了按眉骨,无奈:“娇气。”
江以添稍抬眼眸,不留痕迹观察谢惟楚的神情,在捕捉到眉宇间一丝不耐烦和无奈时,又委屈地嘟囔:“撞人,又不让说!”
谢惟楚垂眼看江以添长睫之下,似乎在有泪水阴涌,火气顿时被压了下去,看向对方的眼神很沉,但周身戾气已经散了不少。
他弯下腰,伸手去看对方的伤势,问:“哪里疼了?”
江以添见着他态度软化,顺着杆子爬上去:“心脏疼。”
谢惟楚眼神立即就沉了下去,神色也变得严肃了起来,拉着他的手就要往回走。
江以添站在原地没有动,未了轻飘飘地落了下了句:“因为见不到谢时端,所以心脏疼。”
他明知道谢惟楚不喜欢他接近谢时端,偏偏就要提,故意捏着尾音,用那种漂亮脸装可怜道:“可怜可怜我吧,哥哥。”
这次交锋,何止谢惟楚有气,他也恼得很,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被断了复仇的进度,逮着可以报复回去的空子,自然是要欺负到底。
江以添被上流圈子不齿,自然接触不到很多圈子里常识的信息,但凡有个富家子弟见了这一幕,肯定是吓得动也不敢动。
谢惟楚从来不是什么好脾性的人,相反,他的手段残忍得在圈子里人尽皆知,无论是华国还是英国,都对他有三分敬意,剩下七分全是畏惧。
江以添不知道才敢做。
他只摸到了几分对方的脾性,已经做好了应付的准备,这样强势偏执的性子,不会容忍他的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指定是把他甩开。
这样自己也就名正言顺地有了自由身,不至于被管控得死死的,连对谢时端下手的机会都没有。
江以添没想到的是,对方只是维持着转身的动作,紧了紧抓住他掌心的手,沉默了许久,又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谢惟楚眼神足够寡淡:“我先带你回江家,等东西收拾好了,今晚跟我走。”
这人言语之间分明没有多少情绪起伏,但就莫名有种不容拒绝的压迫感,根本没给回绝的机会。
江以添身子骨本就不好,又受了伤,失血过多,今晚接连吃瘪,气血涌上来:“咳……咳咳,你,咳咳!”
他脸色苍白,话都说不清了,一副虚弱样,指不定现在就要倒下。他现在是信了白溪口中的好脾气了,已经气到了这份上,还不让走!
为什么要送亲自他回家?目的地又为什么是江家?今晚要带他去哪里?他不是说想见谢时端吗……这人到底有没有听进去!
谢惟楚摇了摇头,走到他身边,替他拍背顺气:“没说不让你见他。”
江以添看着他那张沉冷的脸,有点吃不准对方的态度,只能选择闭嘴,生怕他改了主意。
没事,只要让见,他就有机会下手。
江以添能留在谢时端身边稳坐六年位置的原因,就是懂分寸,所有的事都是点到为止,能压抑住自己的性子,只看最终结果。
谢惟楚见他乖,也没有多开心,向来平稳的眸起了波澜,就这样看着,也没有作出多余解释,偏偏这种这种的眼神,最磨人心态。
江以添被看得不自在,悟不透他现在的心情,只能道:“走吧。”
谢惟楚淡淡垂眸看了一眼,没再拖延,带着江以添离开了医院,走向停在一旁的车子,将人塞了进去。
江以添与他一路无言,直到站在江家门口,他也没想明白,谢惟楚到底为什么要他从江家收拾东西走人。
他看了向那张跟谢时端有三分相似的脸,心底的猜测愈发强烈,他动了谢时端,让对方对弟弟的安全有了危机感,所以代表谢家要监管他。
可是又觉得荒谬,谢惟楚是不近人情的性子,理应不会为旁人做到这个地步,更别提谢时端是他亲生父亲在外遗留的私生子。
到底为什么对这个弟弟这么好,总不能是为了这二分之一血缘吧,要知道,血缘的背后代表的是争夺家产的权利。
江以添死过一回,现在已经不相信人类的情感能战胜对权利的欲望了,以谢惟楚的手段跟地位,压着谢氏一家子也是轻松,那只能是有什么人,或者什么事,让对方生生压了下去。
他不信这个人对谢家,对那个与他流有二分之一血脉的弟弟没有一点点恨意,一定有什么是他没有想到的地方。
只要被他把握住的机会,江以添就会彻底翻盘,让谢惟楚成为他手中最锋利的刀。
谢惟楚从后备箱中取出两个崭新的行李箱,放在他面前:“够吗?”
江以添回过神来:“啊……够的。”
谢惟楚:“两小时后来找你。”
江以添看着两个行李箱,陷入沉思。
其实他在江家也没什么东西,一个小背包就可以搞定了。
但没说出来,怕谢惟楚又烦了,嫌他话多。
这人脾气不是一般的差。
江以添挑了个顺眼的行李箱,就进门,还没换鞋,余光似乎有什么东西闪过,他一个踉跄,差点摔了。
“碰!”
只见杯子以骇人的速度猛然砸向鞋柜,狠狠撞击到上边装饰花瓶,一时间全都砸落在地,响起噼里啪啦玻璃的破碎声,碎片四溅,少数玻璃溅到了他身上。
“你还有脸回来?!”
别墅所有的灯都亮着,保姆们都低着头大气不敢出,两个中年男女并肩坐在沙发正中间,表情严肃地看着他,典型中式家长的压迫感从心理上让人不适。
江以添前世搬出去,已经很久没有跟他们见过面了,饶是有心理准备,如今直面碰上,心脏短暂地停了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