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微微亮。天幕划出一道口,裂缝溢出大片的粉色,与周边的蓝晕染。
李霜在灰暗的房间醒来,对着床头柜的那束香豌豆花束发呆,她想把陈春决包的那束做成干花,就没有泡水,放在床边,每日醒来都能看到。
但今日并非因闹钟而醒来,而是楼上传来的小提琴声,时而舒缓时而激烈。
不是说要睡到自然醒吗。
李霜翻身,在琴声微弱时再次入睡。
没过多久,闹钟响起,李霜起床洗漱,把投影仪放在手提盒里带上后,踏着晨曦走去书店。
拐过弯,快到书店时,李霜竟看到卓渔安在晨跑。
她诧异两秒,怪不得小提琴声消失,原来是外出跑步了。
可真是精力旺盛。
远远地,卓渔安朝她招手,李霜等她跑过来。
“早上好。”
“早上好,你起这么早?”李霜抿嘴笑。
“可能刚来到新的地方,有点睡不惯。”卓渔安撒了谎,但却立即转移话题,“我早上有没有吵到你,还是忍不住想拉小提琴。”
她低头拉卫衣外套的拉链,短发落下来遮住半张脸,识不清她的情绪。
李霜没有询问她小提琴的事,也没有说出自己认出她的事,只是说:“没有,我本来就要早起,而且你拉小提琴很好听,算不上吵。”
“那姐姐,你出来是——”
“我来帮这家书店的老板开门,她有事出去了。”
“哇,这镇上还有书店啊,会有人来看书吗?”卓渔安见她将卷帘门拉起,露出木门,也跟着进去。
“基本没什么人,但好在她有二手平台可以卖一些二手书。”李霜打算先烧些水,看她对书店好奇,“你跑完步了?”
“嗯,就是随便跑跑,消耗一下体力。”
“那要不要和我一起包书?”
“好啊!反正我也没事做。”卓渔安撸起袖子,在桌边坐下来,“怎么包书,书在哪啊。”
“不着急,你先坐会。”李霜把收银台收拾好,将放在一旁装书的纸箱拖到圆桌旁,坐下来边翻书边问,“你要不要吃小笼包,等会房东也会来。”
“可以。”
等到陈春决过来,已过八点。
三人坐在一起吃了小笼包后,便开始包书,装快递。没到两个小时,就把二十几个快递分好,放在门口等待快递员来拿。
卓渔安和陈春决也聊过几句,不愧是热心肠的房东,李霜觉得他都想要带人把小镇走一遍。
听到他介绍旁边的那座山,李霜好奇,“你怎么没带我去过那里?”
他说,旁边那座山有个寺庙,特别灵验。
陈春决吞咽下茶水,闻言,抬眸看她,“你会信这种吗?”
“不太会。”
“我也觉得你不太会,所以就没想到带你去,你想去?”
“呃——”他这样说,李霜反而不知如何回应。
“下次带你去,那山后还有码头,有船可以坐,还有赶海的,很多新鲜海鲜。”
“好啊,我要去。”
过了一会儿,田朗也过来,坐在地毯上看书。
李霜前日把她的咖啡机搬过来,她想反正每日都要在书店里待着,等程椰回来,大家一起喝咖啡也方便。
此时,陈春决正在表演拉花,卓渔安小小一只凑在那里,好奇地趴着看。
二十出头的年纪,看起来单纯无害。但她在李霜的记忆里,是在一本杂志上。目光充满野心。
李霜曾经在一家杂志社实习过,当时隔壁组做过卓渔安的专访。
卓渔安是音乐界新星,就读于美国的伯克利音乐学院。在国内举办过许多音乐会,可以说是年少时赫赫有名。
路过隔壁组时,李霜能看到卓渔安拉小提琴的视频,她站在台上,就像是精灵,自信且自由。
一方舞台,她闭着眼好像到达更广阔的地方。
但李霜后来没有怎么关注过卓渔安的事,仅仅是记得她的模样。
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或许大明星也会有困扰吧。
阳光不吝啬地落在每个人的身上,暖烘烘的。
陈春决递过来一杯拿铁,用奶泡拉出的图案是一颗心,明明很简单的图案,他的耳朵却泛红。
“你的技术还挺好呢。”之前只听他说过会做咖啡,但没想到拉花会这样好。
连田朗也惊讶,看着自己手里的拿铁,是经典的花型图案,他小心尝了口,评价:“不仅好看,还好喝。”
“下午,小孩要来看电影了?”陈春决擦拭咖啡台,随口一问。
“是,投影仪已经拿过来了。”李霜放下咖啡,没注意到自己嘴角沾上了奶泡。
卓渔安:“这里还放电影!”
“对,你下午可以来这看,不过小孩在的时候,放的都是动画片。”陈春决抽了两张纸,塞到李霜的手里,指了指她的唇角,“等小孩们看完了,咱们换别的看。”
“要不要看恐怖片?”李霜用纸擦嘴,擦过后看了眼陈春决,见他点头轻笑,才把纸巾扔掉。
卓渔安一边“嗯嗯,好啊,我也喜欢恐怖片。”一边在两人之间看来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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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两点,向雀拉着一脸不情愿的向海走进书店,后面跟着几个小朋友,李霜已经眼熟。这几日他们总喜欢和她打招呼,捡到可爱的松果,还会特意找到她,送到她的手心。
其中被叫作“小苹果”的小女孩,冲进书店就跑来问:“小霜姐姐,你有没有把松果泡到水里啊,它们是不是都缩起来了!”
李霜想到放在洗手台上的玻璃瓶,“真的缩起来了!好神奇。”
“我就知道是真的。”小苹果跑到地毯上坐下,和其他小朋友聊天,等待陈春决放电影。
今日播放的是《玩具总动员》。
书店里的窗帘比较透,遮光度不够,幸好阳光已偏离投影仪所在的墙面,不至于影响投影效果。整个书店所有人都盯着电影,只有音响传出声音,灰尘漂浮在空气中,李霜望着眼前的场面,露出笑容,深深叹了口气。
“怎么叹气?”陈春决捕捉到她的情绪变化,侧过头观察她的表情。
“没有,你不觉得这里像是成立了一家小型电影院吗,像是神秘的俱乐部。”李霜是满足的喟叹。
“确实。”陈春决手撑在身后柔软的地毯上,仰头,“是你提议的。”
“嗯,是我提议的。”李霜也学他的姿势,“可是,投影仪是你买的。”
她的手指往后靠时,恰好压在他的右手之上,覆盖不住。
李霜的心被提起,在他毫无反应时,又稳稳落下,但她还是轻轻移开,“抱歉。”
“没事,你的手怎么这么凉。”陈春决欲起身,“我去给你倒杯热茶。”
“我也去吧,小孩还没喝饮料呢,我去给他们倒点。”李霜也起来,走出地毯。
方才目睹一切的卓渔安偷笑,被坐在一旁的小苹果拉住,“姐姐,你在笑什么?”
“我在笑他们俩。”卓渔安伸手偷偷指向离开的那两人。
“为什么,他们俩在谈恋爱吗?”小苹果好奇,下秒望到卓渔安的手腕上有道疤痕,张大嘴巴,“姐姐,你这里有伤,看起来好吓人。”
“不好意思,吓到你了。”卓渔安苦笑。
“没有,是不是很疼?”
“小苹果,胡迪要跳车了,你快看。”
电影结束时,其他小朋友都准备离开,纷纷和李霜告别,李霜一一回应时,眼里的余光一直在看向雀,她今日兴致看起来不怎么高,垂着脑袋,没精打采的。
向海站在一旁也不搭理她,进来时还牵手,现在却都避开对方。
李霜走到向雀面前,蹲下,“啾啾,看电影不开心吗?”
“开心……”她瞥了眼向海,低头不说话,抓着李霜的手不放开。
李霜眼神示意陈春决,让他把向海支走。
陈春决会意,将他带走后,她才问:“啾啾,有什么事可以告诉姐姐。”
“真的吗?”
“当然,我们不是好朋友吗?”李霜摸摸她的头。
“那好吧。”向雀撇嘴,“我和哥哥吵架了,他不理我了,说我不懂事。”
“为什么和哥哥吵架?”
“我想去游乐场,小苹果爸妈回家带她去了,她说很好玩,我也想去,我没去过。”向雀掉下大颗大颗眼泪,哽咽,“哥哥说他每天上学都很累了,没空陪我。让我乖一点,不要让奶奶担心。可是——我只是想去游乐场。马上上小学了,我都没去过,到时候没有朋友怎么办……”
“小苹果他们几个不都是你的朋友吗?上学他们会陪你的。”
“姐姐,他们今年就要上一年级了,但我要明年。他们会有新朋友的,但我没有。”
李霜没说话,思索几秒,抬眸,抹去小孩脸上的眼泪,“啾啾,你觉得去游乐场你会开心吗?”
“会吧。”
“去游乐场的经历,会让你交到新朋友?”
“我不知道,但我要去了才知道会不会吧。”
“哥哥,他最近是不是学习特别累?”李霜突然问道。
“嗯嗯,哥哥回家也要学习,他很努力,好像有点累。”
“啾啾,你说得对,要体验过才知道。”李霜抱起她,向雀的体重不重,比起其他小朋友要轻许多,每次抱起来李霜都能明显感受到她瘦小的骨头在动,“那我们就去游乐场,让哥哥也去。”
“可是,可是没有钱……”
“我会想办法的。”李霜看向远处的向海,太过用力生活的少年,脊背挺直,却让人心疼,“如果弄到票了,我们就出发去游乐场好不好?”
“好!但是姐姐,你不要花钱。哥哥会不高兴的,啾啾也不愿意……”
“不会的,姐姐有好朋友在游乐场上班,你放心好了。”李霜尽力哄住小朋友,“你先不要和哥哥说,好不好?这是我们的惊喜。”
“好,拉钩。”
送走向海和向雀后,李霜走到陈春决旁边,他正在研究投影仪。
“陈春决,你刚刚和向海聊了什么?”
“就问问他上学怎么样,有没有人欺负他什么的。他之前在镇里上初中的时候,总有小孩欺负他。”陈春决正在等待卓渔安连接手机设备,她想要找片子看。
“哦哦。”李霜拽住他的衣袖,把人带到收银台后面的帘子里,装书的仓库窄小,没必要安装门,程椰只安装了门帘。
“怎么了?”仓库过道狭窄,两人挨着很近,陈春决低头时,下巴差些碰到她的头顶,漂浮的几缕发丝蹭到他,喉结稍滚动。
“县里有游乐场吗?”
“好像没有,废弃了。市里应该有,怎么了?”
李霜将方才的事告诉他,“我想带啾啾去游乐场,但不想让向海觉得我是在同情他们。”
“下周末是学校的双休,可以去。我明天去看看票。”陈春决打开手机,看了眼日历,“到时候就说是活动,团体票有优惠,那时候程椰也回来了,她心情也不好。一起去游乐场放松一下,也挺好的。”
李霜只是提出一个想法,却被他在一分钟内想方法落实。
“你不觉得我多管闲事吗?”
李霜好奇地抬眸,他正低头查看游乐场信息,听到她说话,看过来,“怎么会是多管闲事。李霜,你开始融入这里了,你没发现吗?”
“你们俩在干什么呢,电影要开始了!”卓渔安坐在地毯上,往收银台张望。
李霜愣住,没回应,陈春决掀开帘子,探头:“马上。”
他掀帘的动作,让身体往李霜这边倾斜,渡过来远山杉木的味道,他换了香水。
“你换香水了。”她使用的陈述句,甚至语气里带着笃定。
“啊——”陈春决右手轻挠耳后的皮肤,“换了,闻出来了?”
“嗯。”融入这里是件好事吧,她没想透,侧身准备出来,“电影开始了。”
她有资格进入新生活吗,甚至收获新朋友……
想到叶幸然,李霜的心猛地坠下。
不做噩梦也无用。
她存在于每个沉默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