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群中出现了一大片血雾，咚咚咚，那纸扎面手起刀落之间，一颗颗羊头跟不要钱似的滚落。也不知道那纸扎面和黑袍老头什么仇什么怨，打起自己人来毫不留情，难道说进入日冕教的标准之一就是脑子有病吗？
千玥猝不及防地被一扑，她反应很快，在半道上将剑锋一偏，只是割裂了海灵音的半片衣袖，她不解道：“为何不可杀之？”
海灵音看着破碎的衣角，也顾不上后怕，不依不饶地握住了她的手腕，脸色十分难看，她少有这样的神情，千玥也不免认真起来。只听她道：“你们再看看，那到底是什么？”
两人闻言转过身，瞬间呆在了原地，只见那滚落在地的头颅不知何时变成了人头！
千玥心中大骇，这哪是羊？这明明是人啊！被活生生扒了皮的人！也不知这些人此前遭受了多大的痛苦才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海灵音挡在两人身前，眼神坚定道：“你们不能杀它们。”
这种东西杀伤力并不大，但是极会恶心人。一旦沾了它们的血，不但会被紊乱心神，残魂还会趁机钻空子，试图将宿主的魂魄挤出这具躯体，从此它才是这具躯体的主人。到时候，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成为羊群中的一只羊，永远困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洞穴之中，日日遭受非人之苦。
剑光飞溅，只见那纸扎面越杀越勇，仿佛是一个经验老道的屠夫，整个闷热的地下空间中都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一只血羊的头盖骨被砰的砍出一个豁口，红的鲜血，白的脑浆一齐迸发，颜色对比极为醒目。
转眼间，羊群就被屠杀了大半，剩下的血羊也逐渐被剑芒所威慑，在原地徘徊着不敢上来了。老翁这时收起了那副恶心的笑容，眉头拧成一个川字，看得出来他现在有些恼了，使出了浑身力气摇铃，摇的骨头嘎吱作响，仿佛下一刻就会散架。
“叮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声跌宕起伏，匍匐在地的血羊收到感召，踩着同伴的尸体就凶恶地冲上前去。
那宛如漏了风的破锣嗓子又响了起来，老翁在台上急得直跳脚，“都给我上啊！一群该死的废物，老子白养你们这么多天！就该在一开始就把你们切成臊子一起煮了！！！”
这句话不知哪里触怒了纸扎面，他一计膝踢，直接踢翻了一排血羊，他踩爆了一颗头颅之后飞身上了高台，那张血红色的嘴唇微微弯曲。
“好啊。”
话落，他将满脸惊恐的老翁一把按进了方才的滚烫浓汤里，又把他抓起来，如此来来回回重复了十几次，边按边笑，“舒服吗？我让你爽个够！”
老翁此时的脸上已经没有一块好肉了，几乎全都被烫熟了，一块块细小的肉沫浮在他的烂脸上，不知道是别人的，还是他的。纸扎面见他一言不发，顿时怒从心起，又将那张惨不忍睹的烂脸对准锅壁直直撞了三四下，直接撞出了一条深深的裂缝，他噗嗤一笑，道：“老东西，脸皮还挺厚！”
老翁被撞得头晕二话，张口欲言，下一刻，整块嘴唇都掉了下来！两颗被煮熟的眼球像白玉珠子似的在锅里滚动，他早已什么都看不见了。纸扎面随手一扔，就把昏死过去的黑袍人扔进了羊堆里。
羊群闻到新鲜的血腥气，立即躁动起来，纷纷围了上去。一阵令人胆寒的咀嚼声后，羊群散去，地上只剩下一堆被啃食干净的白骨。
千玥注意到，其中有只羊从头到尾只是站在了角落，不仅没有参与厮杀，对血肉也不敢兴趣。从始至终，它的嘴里叼着一个亮晶晶的东西，在幽暗的地洞里散发着点点荧光。
羊群啃食完老翁后，还有些意犹未尽，不停地舔着嘴唇，回味着方才的鲜美滋味。最终，它们将那双双空洞的眼眶移了过来。
“不要与它们进行任何接触...”海灵音话还没说完，就见到身侧一道蓝影飞了出去，她大惊，“你给我回来！”
千玥落在了那只格格不入的血羊身边，将手伸到了它的嘴边，对方也十分乖顺地将嘴里的东西吐了出来，在冥火的照耀下，她看得不能再清楚了——
这是青蔼的通行玉牌！
她先是感觉脑子里一片空白，随后一股如海潮般铺天盖地的愤怒席卷了她的脑海，日冕教怎么敢？！他们竟敢对青蔼弟子做下这种不可饶恕的罪孽！
这时，血羊蠕动着嘴唇，它说话了，千玥不由自主地凑了过去，她听到它在说，“好痛啊...好痛啊...帮帮我......”就在千玥愣神之际，它找准了时机，身体迸发出一股巨大的力量往她的剑锋上撞去！
“砰——！！”云祎劈头就是一掌，将那血羊打飞了三丈远，他一边咳嗽一边断断续续地骂：“你疯了吗？咳咳...你也想...咳咳咳...变成那样吗？！”
可千玥此时一句话都听不进去，她死死盯着那块被掌风击碎的玉玦，眼睛变得通红，谁的话都听不进去了，啪的甩开了海灵音的手，“普天之下，谁敢拦我！”
纸扎面哈哈大笑，竟在高台上鼓起掌来，“勇气尚佳，颇有我日冕风骨！不如入我日冕神教，早日弃暗投明罢！”
千玥着了魔似的提剑缓步上前，她的心中只有一个想法——杀了它们！杀了它们！只需要轻轻一剑，就能让这些人获得解脱！
一只只血羊全都乖顺地匍匐在地，引颈受戮，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就在此时，“轰隆”一声巨响，脚下的石壁猝然坍塌。千玥被扑面的寒气冻得一个哆嗦，她反应过来，刚刚自己是被蛊惑了！要是再晚一刻，这具躯体指不定是谁做主了。
一把从天而降的寒刃劈碎了地面，洞穴再一次陷落了！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咒魇会突然出手，全都直挺挺地坠了下去。洞穴一半是极寒，另一半却是炙热，烤的千玥后颈发烫。
此处接近火山口，洞穴底部不断地流淌着翻涌着的岩浆，在火舌的舔舐下，所有坠落的血羊全都在转瞬之间化作了灰烟。可预想之中的剧痛并没有到来，千玥反而直挺挺地摔在了一层坚硬的石块上，她伸手一摸，好冷！
这是一层极厚的冰层，周围冒着丝丝缕缕的寒气，透过冰层还能看到下面血红的岩浆，看着令人胆战心惊。千玥摸着自己的后脑勺，道：“咒魇，是...越炤让你来保护我们的？”
咒魇将刀一收，老老实实地道：“不，他只说了保护你。”
千玥被噎了一下，又问：“那他有没有说去干什么了？”
咒魇瞄了一眼正在抽着冷气的两人，很不客气地道：“此事涉及天族机密，外人在场，我不便多说。”
云祎勉强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肩头满脸不服，嚷嚷道：“喂，好歹我是天阙的，跟帝君大人勉强也算是个同门！怎么就变成外人了？”
“哼，对你，无可奉告！”
“噌”的一声，咒魇又化回了一簇冥火，在千玥肩头不停晃悠，好像在对他示威。
“你！！”云祎作势要上前和它理论，却扯到了自己的伤口，痛的他一下子失去了行动能力。
*
“我不过走了一会儿，你们好生热闹啊。”
冰层尽头传来一道冷冽声音，茫茫冰雾被一只苍白的手拂去，一个黑色的身影逐渐显现出来。
是纸扎面，他没死！
他抖了抖黑袍上黏着的稀碎冰渣，露出了一大片未绾起的黑发，微微飘拂在空中，尽显飘逸之姿，“可惜，就差一点就成功了。既然事已至此，我就取了你的项上人头，可好？”
说完，纸扎面突然执剑砍来，身法带起一阵狂风！
剑影缭乱中，千玥不断地被逼退，直至被打到冰层的边缘，再往后退一步就会坠入岩浆中！在气氛紧绷之时，千玥却像是抵挡不住攻势，蓦然露出了一个空档！
“你输了。”纸扎面讥笑一声，一脚就将她从冰层上踹了下去！
“哈哈哈哈哈！！死得好啊！”他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不可自拔，却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一声石轮滚动的声音。他猛然转过身，发现竟是海灵音在推动罗盘，它没有掉进岩浆里！
只见那指针转了两圈之后，慢悠悠地停留在了在了“水”字之上。
与此同时，冰层之下传来一声“扑通”的落水声。
纸扎面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早知道先将你们...呃！”他痛呼一声，整个人被劈飞了出去。千玥整个人湿漉漉的，发丝不断往下滴着水，手中捏着一张快被泡发的符箓，纤长的眼睫落了层白霜。
海灵音喘了口气，道：“你没事吧？”
千玥抹了把脸，在冰上不停蹦跶了几下，哈气道：“有事...有点冷！”
纸扎面本就失血过多，又平白受到了这一击重击，躺在地上半天都没有爬起来。千玥狐疑地一步步走上前去，她从一开始就对纸扎面的身份存疑，他为什么会对自己的剑法如此熟悉，就连从小教导她的星洄都没有到达这种境界，可谓是无出其右。
面具的边缘已经与皮肉融合在了一起，她撕出了一手血，纸扎面这时却放弃了挣扎，露出了一抹阴冷的笑，像是毒蛇亮出了尖牙，正准备伺机而动。
他咳出了一口血沫，笑道：“你真的要看吗？我保证，你会后悔的。”
千玥低头看去，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双手已经颤动不止。纸扎面再接再厉，看着远处的身影，蛊惑道：“我就说你会害怕的，乖，那才是我们共同的敌人。”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管我？！”千玥发现自己已经被他扰乱了心神，一脚踩在他的肩头，骨头在脚下碎裂，纸扎面却好像感受不到痛苦，依旧微笑着。
“咔！”千玥一剑挑飞了那张假面，随后，她像是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东西，嘶声力竭地尖叫了一声后，狼狈地跌倒在地。
千玥嘶吼道："怎么会这样......不该是这样啊！我怎么会！！"
她不断地摇着头，什么也听不进去，什么也看不见，远处同伴关切的声音在此时变成了吵闹的噪音，眼前是一片无尽的黑暗，虚空之中好像有一张巨大的嘴巴，将她吞噬其中。
面具之下不是其他人，正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