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没想过,宋清礼会在这个时间点赶到,刚刚好看到她脱下平时伪装出来的乖巧的模样。也是紧张害怕过度,有一瞬间,孟知竟然感觉到些许的快意。
反正也不会喜欢她,再装下去干什么呢?
孟知想,不如就趁着这个绝好的时机,和宋清礼说清楚,她也好彻彻底底死心。
宋清礼只是不喜欢她,他并有什么错。她已经死缠烂打了一回儿,付出了自己的所有,倾尽全力,没什么好遗憾的。
不过,理智归理智,道理翻来覆去想了千万遍,可感情又是另一回事。等心里那股快意一过,心脏又开始痛起来。
装得聪明,装得善解人意,装得规矩得体,不就是为了宋清礼多看她一眼?
那么辛苦,还在最后着了相,让人看出马脚,如小丑一般。
孟知一时觉得黯然,当下低下头去,避开了宋清礼的目光。宋清礼看她如此,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当即就跨过台阶走了进来。
有的人就是有这种气势,好像他一出场就是人群里的领导者,宋清礼这一出现,刚刚落败的范静文和宋清音都像看到了救星,表情都亮了几分。
“哥!”是宋清音情不自禁的呼唤。
“清礼,你可算回家了!”这是范静文的欣喜声音,她自己都没发现,自己和先前宋语程看到宋旭舟时说了一样的话。
宋家四个子女的远近亲疏,以男丁为界线,可谓划分得界线分明。
宋清礼环视一圈,大家刚刚顾着吵架,一时都拿不准宋清礼什么时候到的,又听到了多少,面对着他的打量,都有些不自在。
宋清礼却没有先去安慰自己的母亲和妹妹,而是走到孟知身边。一股清冽干净、极具个人特色的男性气息顿时向孟知倾轧过来
他的双眼皮褶很深,微微垂眼看她时,格外显得目光幽深而冷淡,不过当他低头很小声地凑近孟知的耳侧时,他却声音柔和地说:“对不起,我来晚了。”
孟知只觉得耳朵一热,听到他的话后,眼睛先比大脑行动,正怔怔地看着宋清礼朝她低下来的英俊面孔。
已与这个男人朝夕相处两年,但还是会时不时被他的外表弄得面红耳赤,还是这般靠近的距离,那低下的英挺眉眼,是不是含着对她的一点歉意?
孟知心乱如麻,胸腔里好像有一根羽毛挠得她心尖又酸又涩。她实是不知道如何再对待宋清礼,明明已经说好了,这次和他坦白,但是宋清礼放低姿态,孟知又失去了勇气。
见孟知只睁着那双如水一般清凌凌的大眼睛把自己望着,没有回应,宋清礼也没有介意。他抬手摸摸了她的头发,然后走到她的身前,似乎要将她挡在身后和众人对峙起来一般。
宋清礼行事果决,一是一二是二,凡事都要有一个理字。
不似他大哥宋旭舟总是要把自己的身份摆出来先站在制高点指责别人,他只说事实:“爸,事情我在路上已经听说了,孟知的话你也听见了,她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我妈是菡初口中的‘小奶奶’,那我和清音是什么?私生子吗?这我可是第一次听说。”
他说着,目光冷冷地投向自己的大哥大姐,“我妈是‘小奶奶’,那这宋园我们可不敢继续住下去,今天我就让妈和清音搬出去。”
说罢,他就看向范静文和宋清音,“妈,清音,我们走吧。”
宋清音是马上就应了下来,跟上哥哥的脚步,反而是范静文落后一步,儿子虽重要,但是宋庆荣多年来也对她不薄,两人也是恩爱过一段时日的。
宋庆荣见二儿子回来,就要带走自己的妻子和女儿,气得一拍桌子说:“都给我坐下,走,走哪儿去!谁都不许走!”
这一次宋庆荣是动了真怒,桌子都被拍出一声巨响,让小菡初吓得抱紧爸爸的大腿,不敢把头露出来。
几个大人都不同程度地受到几分惊吓,唯有宋清礼表情不变,丝毫不受影响。他侧身,用手指碰了碰孟知的胳膊,在很近的距离和她轻声说:“王锐在外面等着,我们直接出去就行。”
孟知只听宋清礼说的话,他让自己做什么就做什么,直接就紧跟着宋清礼的脚步,转过身就朝大门口走去。
“老二!你敢出去一步试试!”宋庆荣气得要死,也不叫宋清礼的名字了,直接以老二代指。
宋清礼伸出胳膊,半搂着孟知,一边对宋庆荣的声音置若罔闻,一边还回头提醒没跟上的妹妹和妈妈:“妈,清音。”
孟知被宋清礼半抱半搂着,周身全是宋清礼身上清爽好闻的男性气息,整个人都有些发飘,心脏不规律的跳动着,全靠着身体的惯性行走,其实心思全放到了宋清礼身上。
她就是这样,宋清礼不在,她还能好好做那个周到又不失礼数的宋太太,但是宋清礼一出现,她就只能凭借本能行动,心神只落在宋清礼一人身上。
“好了,你姐姐已经道过歉了!你回来!你想要怎么样?”宋庆荣对这个脾气耿直地二儿子只能妥协。
道歉?孟知回想起之前的事,连忙伸手轻轻拽了拽宋清礼的袖子,宋清礼低头看她,她对他轻轻招手,宋清礼会意地把头低得更低,然后在差点要亲到孟知的距离偏过头。
孟知心跳如鼓,勉强稳住自己的声音,轻咬下唇,将事情清楚简洁地叙述一遍,最后她想了想,有些歉意地说:“爸爸似乎对我有偏见,这次连累了妈和小妹。”
宋清礼闻言,将垂下的视线收了回来,他重新直起身体,对于孟知的道歉不置可否,反而伸出手,拾起孟知的左手手腕。
“手腕怎么弄的?”宋清礼仔细看着她手腕上的青紫,虽然还是那个冷淡的口吻,却听在旁人的耳朵,只觉得语气危险。
孟知没想到宋清礼刚刚听她讲话,却借着位置看到了她手腕上的小伤。
先前只觉得疼得部位,现在已经发乌发青,而孟知的皮肤莹白娇嫩,衬托得那伤口格外的狰狞可怖。
“不碍事。”孟知小声解释,企图把手腕收回来,但是她刚有这个意图,宋清礼就握紧了手指,不让她缩回去。
“疼吗?”宋清礼继续问,漆黑的眼珠定定地落在孟知的脸上,似乎在说让她不要撒谎。
当时当然是疼的,火辣辣的,但是现在已经好多了,孟知摇摇头,“只是看着吓人。”
宋清礼看住她几秒,最后慢慢松开手指,忽然说:“不是我爸弄的吧?”
孟知吓一跳,这人怎么什么话都说!她马上摇头,着急地说:“你别猜啦,”又偏头去看宋庆荣发黑的面孔,“爸爸问你话呢。”
他俩站在一起,郎才女貌,端得是金童玉女一般赏心悦目。宋清礼听孟知这样说,才慢慢转过头看向宋庆荣。
“爸爸,事情一码归一码,大姐错了,道歉原就是应该的,不是我想要怎么样。”
宋清礼说,经过刚刚孟知的解释,他已经知道了今天这事大姐是一开始的罪魁祸首,其次就是大哥的挑拨。
不过大哥的挑拨能成功,还是因为爸爸没有从一而终地站在妈妈那一边。
宋清礼便道:“大姐既然做了事,为什么你没有处罚措施,就让道歉就行了?如果有人说奶奶不是爷爷明媒正娶的妻子,你会是什么反应?不会别人道一句歉就完事了吧!”
他的声音忽然冷厉起来,目光随之看向宋语程:“大姐,你觉得我说的对不对?如果我明天登报说你故意未婚生子逼爸爸接受你找的女婿,我给你道一句歉,说一声对不起,你是不是也就当没事发生。”
陈年往事被宋清礼一句话道破,宋语程气得就要骂他是个黑心肠,还好宋旭舟一把拉住她。
宋旭舟替宋语程开口:“二弟,都是一家人,你姐姐已经诚心道过歉了,妈也没说什么……”
“亲兄弟明算账,大哥,就是一家人我才今天跟你们说一下,不然我何须如此客气。”宋清礼丝毫不买宋旭舟的账。
时至今日,宋清礼已经是外面公开的宋氏继承人,可谓名声赫赫,想给他们俩个只管着次一级产业的人一点难看,实在太过容易。
宋旭舟也是个能屈能伸的角色,立马做出羞愧难当的神色,转头去看宋庆荣:“爸……你看看清礼!这个家,还有人当我是大哥吗?”
宋庆荣头疼至极,目光扫过四个子女,正要说出自己的决断,门口突然出来了两个人。
一个身穿宋园的制式服装,是宋园的管家,一个鹤发鹤眉,拄着一根拐杖,被管家扶着,但能看出他身体康健,精神气极好。
“爸!”宋庆荣唬了一跳,赶紧跑去迎接。
余下的一群宋氏儿女也都忙招呼道:“爷爷!”“太爷爷”生怕晚了一步。
宋老爷子如今已经八十多岁了,每日修身养性,能吃能睡,看起来还有不少年的活头。
这也是这位宋氏家业奠基人的魄力,当年他说退位就退位,说放权就放权,毫不留恋权力。
有人背后怀疑他要做太上皇,刚刚上位的宋庆荣也是如此怀疑,每日战战兢兢,等着老父召唤他询问集团的大事,但是没想到宋老爷子根本没有那个打算,含孙弄怡好不快乐。
宋老爷子向来不问俗事,不过今天他刚刚午睡起来,就注意到了今天佣人们之间的眼神官司特别多,好奇之下就招人来问,听了之后也没有说做什么。
不过,过了许久,大儿子那边居然还没有处理完,宋老爷子就有些坐不住了,连忙叫管家扶他去看看。
“好了,别吵了!”宋老爷子拄拄拐杖,也不要儿子宋庆荣的搀扶,径自让管家扶近大堂里。
“今天的事,既然我听说了,你们要是当我是你们的长辈,那我由我来处理吧。”宋老爷子说。
这下大堂里的子女哪敢有二话,把宋老爷子气个好歹,那是真的不用再宋氏再待下去了。
宋庆荣更是满脸羞愧,他已经是六十岁的人,竟然还需要八十老父来帮他处理家事,可见自己是在子女的家务事上何其糊涂!
宋老爷子见众人都是附和,没有谁不满意,便清清嗓子说:“语程,今天的事是由你起的,这不是简单的说错话的问题,你母亲平时在宋园二十多年来的辛劳,我是看在眼里的,她对待你和你哥哥两个,更是没话说,你却怀恨在心,平时语言怠慢,导致了女儿有样学样。”
他摇摇头,显然失望至极,用拐杖指指宋语程说:“我们宋氏选拔人才不拘男女,有才华便能在宋氏有施展拳脚的机会,你说,这些年你经营宋氏百货,成绩如何?”
宋语程看一眼宋清礼,说:“爷爷,百货现在是夕阳产业,我要是如清礼一般——”
他倏然打断宋语程的话,“清礼一开始接手的宋氏此前从没有涉足的电子产业,当初选产业的时候,你也可以选择宋氏从没有开拓过的市场,怎么你那时一心选了生意红火的百货,今天就觉得自己吃亏了?”
一席话让宋语程不敢再反驳半句,宋老爷子愈加失望,“贪心不足蛇吞象,有多大本事吃多大碗饭,——今天开始,你手上的百货股份减少百分之十,等你哪天将百货的业绩重新经营起色,再重新回归到你手上。”
减少百分之十,那宋语程就不再是最大的股东,每年都需要股东大会,重新投票产业实际经营人。
年年都要去和人竞争?那多丢脸?宋语程脸色第一次真正惨白,整个人都身体一轻,一头栽到旁边。
“语程!”她的丈夫陈正琛吓一跳,手忙脚乱地抱住他,他一边喊着宋语程的名字,一边去看宋庆荣和宋老爷子,“爷爷,爸爸,百分之十太多了,语程都当了多少年的董事,你叫她以后如何见人?”
宋庆荣看着昏倒的女儿面露不忍,但是却让宋老爷子一个眼刀逼回去,“做错事就要受到处罚,难道仗着自己是宋氏的女儿的身份就不用承担了吗?”
这句话说得十分有深意,宋老爷子的眼睛还飘了一眼宋旭舟,宋旭舟似乎想到了什么,再也不敢说话。
宋旭舟和宋语程来两兄妹彻底委顿,不复气焰,范静文和宋清音看得十分痛快,尤其是范静文眼泪闪烁,只觉得在宋园第一次这么解气。
不想,宋老爷子却调转枪口,对准宋清音,“清音,你脾气暴躁,随是你为母出气,但是菡初只是个孩子,又是你的外甥女,你却一点怜恤之心也无,是不是你从来不把你菡初当成你的亲人?”
宋清音还是真这么想的,没想到老爷子眼光毒辣,一眼看穿,她忍不住低下头去,说:“爷爷,对不起……”
倒不是一个不知悔改的,宋老爷子心里一松,家里有一个刺头就够鸡飞狗跳了,要是来一双,那宋氏的教养女儿的方式可要好好改了。
“对于你,就罚你禁足在家里,好好陪陪你母亲,想想你以后到底要做什么。”宋老爷子说,他看宋庆荣,“都毕业一年了,你还没有安排清音的未来,她是你女儿,你不为她打算,还为谁打算?”
这不是她还年轻,一心贪玩吗?宋庆荣心里想到,但是老父说得也有道理,他确实对小女儿一味宠溺,缺少了更多的关心,导致了今天的冲动脾气。
最后他目光重重地看了一眼宋旭舟,宋旭舟不敢再卖弄口舌,老实说:“爷爷,我不该一味帮着语程,还不分青红皂白的误会清音,我知道错了。”
老爷子说:“道理当年已经跟你说尽了,希望这是你最后一次知道错了。”
宋旭舟听得眼睛一酸,深深把头埋下去。
最后是宋清礼和孟知这对小夫妻,孟知第一次看到宋老爷子脱去整日笑呵呵地养生模样,果然是个枭雄,难怪当年能够闯下如此大的家业。
她安分守己地靠紧宋清礼身边,希望老爷子能够从轻处罚她和宋清礼。
不过,老爷子却冲她微笑点头,说:“孟知很好,清礼你这个媳妇选得好!很有大家气度!”
孟知第一次得到这样大的夸奖,还是出自宋家的最有辈分的宋老爷子,差点不敢相信。
还是宋清礼碰了碰她的手指,提醒她说:“还不谢谢爷爷,爷爷都还没有这样称赞过我呢!”
老爷子对宋清礼也是自来宠爱,小时候还亲自教养过宋清礼不短的时间,最后老爷子精力不济,这才断了课程。
算下来,宋清礼和宋老爷子的关系最是亲近,他这样说,宋老爷子也只是笑着隔空用手指点点他,说:“清礼,你都多大了,还跟自己的媳妇争宠!刚刚扬言要离开的宋园的气势呢?”
竟然以一句玩笑话的形式就将刚刚宋清礼怒怼宋庆荣的事平平淡淡揭过去,一点责怪都没有。
这下,在场的人都知道了宋清礼在宋园那不撼动的地位,两代宋氏的掌权人,都把宋清礼当心尖子,其他人还能有话说?
孟知呢,便顺势大大方方谢过宋老爷子,宋老爷子哈哈大笑,一场风波,就此平息。
众人散去,孟知跟着宋清礼一起朝主屋的小客厅走去。宋庆荣则去送老爷子去,暂时还没有回来。
客厅里尽是最亲的人,范静文也不再掩饰脸上的笑容,忙叫佣人去端茶进来,又诉说着宋语程离开的模样,显然是高兴地忘乎所以起来。
宋清礼却慢了一步进来,不一会儿,在范静文的兴奋劲儿还没有过完的时候,宋氏御用的家庭医生走了进来。
“小张你怎么来了?”范静文收住话茬,有些疑惑,然后想起来宋清音挨了打,忙说:“是明贵叫的吧?快,赶紧去看看清音!是该让你看看的,还是明贵心细!”
明贵就是管家陈明贵的名字。
张医生笑着应了一声,下一秒却将目光投向了宋清礼。宋清礼这时才起身,说:“妈,是我叫张医生来的。”
他不等范静文回过神,回头看向后座的孟知,伸出去手去:“过来,让张医生看看你的手腕。”
孟知眨了一下眼睛,才明白过来,刚刚宋清礼落后一步不跟她一起进来是因为什么。
她没有立刻起身,而是目光落在宋清礼伸过来的手上。
宋清礼的手一看就是从小养尊处优的手,手指修长,指甲修剪整齐干净,甲床是健康的粉色,唯有突出的指节和凸起的血管,才显出他的男性身份。
孟知想到刚刚宋清礼手指握住她手腕的力道和指腹的热度,那热度灼人,一下子就重新燃起孟知对他的爱意。
孟知恨自己的软弱,明明知道宋清礼现在对她的体贴不过是因为,她现在还是宋太太,他维护她的面子,就是维护自己的面子。
他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孟知对自己说,清醒过来吧。
孟知内心剧烈挣扎,一时陷入犹豫,突然,耳边听到宋清礼疑惑的声音,“孟知?”
孟知一怔,抬头就对上宋清礼专注地望着她的眼睛。
就是这样一双眼睛,她从十六岁追随到了二十四岁,整整八年。
就像以往八年里无数次想要放弃时那样,孟知再一次一败涂地。
她伸出手,把自己的手放到宋清礼的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