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堂兄回来后一言不发。
比以往安静了许多,他不聒噪了,也不炫耀了。
她觉得他要碎了,就像她曾经碰裂的威尼斯玻璃瓶,留了一条裂纹被摆放在那。
于是他抱着她,恳求一个吻。
她给了一个。
“你怎么了,卡文迪许?”
这次换她问他了。
不说,让她猜。
但她只问了一遍,没再关心了。
其实威廉.卡文迪许说不出口。
他怕艾丽西亚的回答。
她是被强迫嫁给她的,他以为她愿意这样。
当时他堂妹和他长谈,她想要不被约束,婚后保留个人的意愿。
卡文迪许听着她的宣言,认真地重新审视了这个堂妹。他觉得很有意思,答应了她。
贵族婚姻中并不介意妻子有情人,只要关系不恶劣,且已经有了法定继承人,她们生下的和情人的孩子,做丈夫的都会承认。
丈夫会因为妻子有情人为荣,这显示出他的妻子很有魅力,只要不做明面上的事,不私奔离婚,不在公开场合拉拉扯扯。
更不能嫉妒,这太有失风度。
反过来男人找情妇也是,维持住双方的体面,这是上流社会默认的法则。
他那时候不在意,因为他不爱她。
同时觉得,像艾丽西亚那样美丽的人,被所有人追捧迷恋都是应该的。
他没那么的保守固执,看中自己的男子气概,生怕会被损害。
可现在——
卡文迪许看着艾丽西亚一层层涂着颜料,她懒懒的,鼻尖偶尔会蹭上,他给她擦干净。
她指使他给她读书,念一本新出的游记。
他想让她爱他。
那次长谈后,威廉.卡文迪许像许多男人那样,跟她正式求婚。
“那我亲爱的堂妹,艾丽西亚。”他直呼姓名,“你愿意嫁给我吗?我会像我承诺的那样给予所有自由,承担一个丈夫应有的责任和义务,用我的一生来关照你,尊敬你。”
她伸出只手,答应了他。
卡文迪许知道去年那次社交季,她被不少男人求婚过,一一拒绝。
公爵和公爵夫人也不知道她想要什么。她好像对此不感兴趣。
她嫁给他也只是为了保证生活,觉得恰巧合适,免得受她追求者们的打扰。
求婚结束后,他俩就坐在那。
他们是堂亲,亲近到独处都不会有人说闲话。现在的未婚小姐不能随随便便和男人待在一起,旁边必须要有监护人,要不然会名声受损。
尴尬地面面相觑。
卡文迪许那时挑着眉,“结束了吗?阿莉,你要不要出去喝点茶?”
他们家里人都叫她阿莉,有的会有更亲近独属的昵称,他随大流这么叫,或者直接一句“cousin”。
艾丽西亚一板一眼的,她想了想。
“你还没有吻我。”
求婚成功后,男方和女方会接吻。这会是他们相处以来最亲密的举动。
卡文迪许的掌心冒出点汗。
“啊?”他看着那张十足美丽,但冷冰冰的面容。她有着天使的配色,却比谁都会让人伤心。
她直接过来吻了他一下,轻轻一掠,随即离开。
他刚合上眼,在想自己要不要主动,就怅然若失似的。
没有后续。
那个吻后,他就再也忘不了,反复回味。
他讨要了一幅肖像画。
订婚后女方会画张大幅肖像作为纪念。
他注视着,想象不出她成为他新婚妻子的模样。
原来他根本就不了解她。
她的生活有不为他所知的一面。
比如他想不出来,画上的人是谁,原来有人和她建立了那样亲密的联系。
“柠檬水。”卡文迪许回过神。
艾丽西亚的蔚蓝色眼眸望着他。他想到了自己去俄罗斯收集的大颗成匣的蓝宝石。
给她做了一整套首饰,还有冠冕。
她没戴,他能理解。
嫁给一个不爱的男人大抵就是这样。
“你在想什么?”艾丽西亚蹙着眉。
“我要喝水。”她说了两遍了。
卡文迪许赶紧给她递过去。
这次离得远,所以她要起身才能拿到。
呵。
艾丽西亚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天,情绪难得波动,会想哭想家。
妈妈说很正常,她也是。
卡文迪许也是这样了吗?
艾丽西亚困惑地观察着她的丈夫。
……
他都忘了是单数日,等想起来后,很迫切地想跟她肌肤相亲。
哪怕只是个拥抱。
害怕下一步就会被丢弃。
“我能吻你吗?”
他们在长廊上拥吻着,他的手箍得很紧,一步步地,扶着步步紧逼,最后抵在墙上吻她。
艾丽西亚发现自己很喜欢。他身上有股清新的味道,他的怀抱很宽大温暖。
手掌把她托起,游移着,抚摸着,捻到腰间。
舌尖。
她的脸红了,把人推了开来。
卡文迪许的眼睛黯淡了一瞬,不解地看着她。
她已经开始拒绝我了。
“我想一个人睡。”艾丽西亚自然提出。
她要花时间思考一下,自己奇怪的反应。
她今晚不想和他睡。
他更心碎了。
卡文迪许最后做丈夫的权利都被剥夺。他没提出要求,只是吻着额头,多说了几次晚安。
“晚安。”她的手从他的掌中抽开。
……
他从来没被这么对待,满不在乎过。
但他又很高兴。
只有艾丽西亚会这样了。
每到这时,他就觉得自己在活着。所以他会满足她一切的要求。
但他看着窗边的月色,还是趴在那里抽了下鼻子。
R.F.B.
这是谁。
她喜欢他吗?
……
艾丽西亚完成了日常的活动。
她睡前习惯看书,写日记,写回信。
这段时间,由于她堂兄的打扰,一晚上什么也做不了。
她做得很圆满,然后,盖着毯子躺在那。
看着床顶绘着的古典画作,天使,云朵,金光。
她有时候就是这么望着。
艾丽西亚翻了个身。
没有她堂兄的陪伴,好像少了点什么。
很空虚。
他身上很热,还要抱得紧紧的。
不过很暖和。
她很喜欢前天晚上的活动,他的唇舌更能取悦她。
他很好看,大概全身上下,那张脸是艾丽西亚无法否认的优点。
轻佻又美丽。
艾丽西亚胡乱想着。
但她很快睡了过去。
……
威廉.卡文迪许睡不着。
他睡不着时候总会喝酒,贵族们无论男女,都有酗酒的毛病。
艾丽西亚很节制,简直像个福音派的教徒,她的脸有股禁欲圣洁的美,不容侵犯。
所以订婚后他再也没过度喝过酒了,只有正餐会喝点。
卡文迪许很想她。
他起来翻着抽屉里的战利品,漂亮的蕾丝,缎带,这些曾经和她的肌肤相亲。
他回味着之前的夜晚。
哪里出了问题,是他做的不够好吗?
多出来的那一画册的肖像,给他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他怀疑自己是拆散了一对有情人。
他再也没有之前那么坦荡了。
卡文迪许发现自己没给她写过情书。
她的信一直客客气气。
他一开始热情洋溢。
管她叫我的天使,我最亲爱的,我一直在思念着的人。
后来才礼貌地称呼为堂妹。
艾丽西亚会给父母读他写的信,信中他成了彬彬有礼,完全可靠的模样。
威廉.卡文迪许看着那张被他藏起来的纸条。
睡觉。
不行。
他俯在案边,赌气似的给她写一首首表白的十四行诗。
不就是情诗吗,他也能写出来。
……
艾丽西亚睡一觉起来,把昨天的事都忘了。
她讶异于她堂兄没来打扰她。
只是一下,没放在心上,以为他是懂事了。
她对那件事的芥蒂烟消云散,她承认并接受了很喜欢和他亲近。
没有什么能困扰住艾丽西亚。
出来后,看着她堂兄站在窗边,似乎在眺望风景。
他们的卧室在三楼,一二楼习惯性地用来会客娱乐消遣。
她过去,“你在看什么?”
“啊,堂妹,那当然是‘我在尘世看到天使之姿,以及人间难寻的超凡之美。’”
他回过头,阴阳怪气地说。
黑发蓝眼,薄唇的对比,显得整个人浪荡不羁。
艾丽西亚注意到他眼圈微红。
“你哭了吗?”
卡文迪许停住,“没有。”
“你在读彼特拉克吗?”艾丽西亚很困惑。
不懂她堂兄怎么对这又有了兴趣。
“嗯哼,情诗谁都会喜欢的吧。”他酸酸的。
但看着她的眼眸,又停了下来。
卡文迪许重新看着风景。他递过来了一沓雪白揉皱的纸,“诺。”
艾丽西亚接过来。
他写的情书。他不安地低眼抬眼,眼睫扇动。
都是十四行诗,意大利的那种。
艾丽西亚报以严谨的态度,一页页地看着。
每一张下面都写着:
“致我最最亲爱的艾丽西亚。”
他在偷看她。
注意到女孩抬起头后,移开目光,装作满不在乎的模样。
她会喜欢吗?
艾丽西亚抽出一页。
他心如擂鼓。
修长洁白的手指,指向第九第十行。
那两句是,
“从你那睡梦中的眼眸,
我偷取一分安宁。”
卡文迪许目光移不开她玫瑰色的指尖。
他打起精神,压着笑容,欢欣雀跃地等候她的评价。
“这里的韵律错了。”
她指正了出来。
他爱情的火焰被浇灭了大半。
“啊?”他失声,“艾丽西亚!”
“我特地改了韵尾。”他沉闷地辩解道,“你看,这里可以拼成你的名字。”
他的浪漫被艾丽西亚学究似的拷问摧毁。
“还不错。”她肯定道。
卡文迪许垂头丧气地收回了他的情诗,十四行诗是情人间表白的爱语。
但是他的爱人却会告诉他写错了格律!
“对不起。”威廉.卡文迪许想着,他本来打算今天不理她的。
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幼稚,好无聊。
他很沮丧。
艾丽西亚却站在那,没有走,在等候着什么。
她掀起长睫看他,“早安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