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翘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凌哥哥竟然也被牵连了。
当王府的侍卫押着凌哥哥进来的时候,她几乎怔住了,跪在地上一时忘了动作。
“大胆奴才,你可知罪?”小德子替魏王开口,厉声斥道。
凌三素日干净的脸上已有道道淤青,他俯首跪在地面,脸色惨白,声音连他自己都快听不清了,“奴才知罪。”
“你倒是说说,你何罪之有啊?”小德子问道。
“奴才...奴才僭越,和、和绿翘姑娘同席而坐,枉顾主仆之礼,求主子责罚。”不是的,凌三心里明明知道,事情的真相并非如此。
他被拳打脚踢的时候,那些侍卫教训道:“你一个奴才,竟敢和绿翘姑娘以兄妹相称,你也配!你知不知道她是什么身份,她可是王爷的人。你成了她的哥哥,未来王爷岂不是要管你叫大舅哥,你好大的胆子。”
“我没...”
“别怪我们没提醒你,今后离绿翘姑娘远些,别想着攀附亲戚了。今儿个只打断你一条腿,若有下次,小心你的人头。”
他被活生生打断了右腿,钻心的疼险些让他昏死过去。柴房的地面阴冷,他栽倒在地上,听着看守的侍卫窃窃私语:
“王爷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啊?”
“还能因为谁,自然是因为那位绿翘姑娘。要我说这小子也是倒霉,去见了一次绿翘姑娘,说了不该说的话,这不就倒大霉了。”
“说了什么话?”
“敢打听主子的私事,你不要命啦。行了,时候差不多了,给这小子换身衣裳,擦擦他脸上的血,别冲撞了主子们。”
不该说的话....
凌三想破头也没想明白,自己被责罚的原因,不过是因为和绿翘提了那位公子。
他被押着,跪在整个王府最华贵的院子里,远远望向屋内的人。
那个和自己一同长大,被自己视为家人的姑娘,如今已经是王爷身边的红人了。过不了几年,或许她就会成为王爷的妾室,飞上枝头当凤凰。
可是,可是她现在还没过十三岁的生辰。
她还不懂事。
正如她对那位公子的懵懂情思,只是因为那位公子对她伸出援手,她便误以为那是男女之情,甘愿为之赴汤蹈火。
正如她现在,狼狈不堪地乞求王爷,饶恕自己的性命。
“王爷,奴婢知错了,奴婢真的知错了,求王爷饶他一命。奴婢,奴婢再也不出去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她从小性格倔强,又有一番傲骨。别人孤立她,她也只是默默忍受,因为她始终相信,自己早晚会脱奴籍,离开王府过自由的生活。
凌三从未见过她如此低声下气的样子。
“此话是你自己说的。”魏王似乎笑了,“书在哪里?”
绿翘慌忙站起来的时候,脸上的泪还没有干,她的手有些抖,从床下翻出自己用锦布包着的《九章算术》。
这是公子送给她的书。
当初他们约定好,下次见面的时候公子教她算术。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
她紧紧抱住怀里的书,感到自己的心好像被一只巨手攥住,无法呼吸。
公子,此生还会再见吗?
她不知道答案。
可是她已经没有机会等待这个答案了,再这样下去,她会害死身边所有的人。
当她拾起妆镜前的玲珑如意簪时,她恍惚又看到了上元佳节,她和公子在街上猜灯谜,公子把赢的彩头给了她。
那时她在花灯上写下: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怎料不过几月光景,她的世界天翻地覆,所有期许化为泡影,心心念念的自由又该去何处寻呢?
察觉到魏王的视线,她不再犹豫,拿起那枚簪子,和书一并呈了上去。
魏王的脸色总算好看了些,他示意侍从抬来香炉,命人将那本书和簪子投入熊熊烈火之中。
火舌肆虐,绿翘似乎听到了书卷被燃烧殆尽的声响,那噼里啪啦的声音犹如一声声呐喊,却和他们一样,终究湮灭在无尽烈焰里。
或许,她应该认命。
魏王向她伸出手,她怔怔望着眼前的手,思绪千回百转,当想到凌哥哥右腿上若隐若现的血迹时,她咬了咬牙,轻轻将手放了上去。
掌心传来灼热的温度,她听到魏王低笑了一声,将她拉了起来。
“既然你为他们求情,本王便宽恕他们,不治他们的罪。”
她笑不出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王爷可否请个大夫,他的腿受伤了。”
魏王的目光在她脸上游移,“你很在意他?”
“启禀王爷,奴婢和他自幼一起长大,胜似亲人。此前种种,都是奴婢的错,求王爷网开一面,奴婢、奴婢本就没有什么亲人...”
良久,她听到魏王下令道:“派人给他医治。”
“奴婢叩谢王爷恩典。”绿翘郑重地跪在地上拜了拜。
院子里的侍卫撤了出去,一时间,四周静谧无声。
那只有力的手再次将她拉了起来,“在本王面前,你不必拘礼。”
她被带到魏王的身边,不得不在魏王旁边的椅子坐下。
“是。”
“绿翘,”他松开了手,“你怨恨本王吗?”
“奴婢、不敢。”
“不敢,那便是怨恨了。”
“奴婢没有这种心思。”怨恨吗?她怎么能不怨恨呢。
要不是王爷松口,当年书兰姐姐怎么会被人虐待致死,扔进乱葬岗,死后都不得安息;要不是王爷,她怎么会和公子断了联系;要不是他下令,凌哥哥怎么会被打断腿。
可是,她更怨恨自己。
如果自己不是王府的家奴,而是托生在一户普通的人家,就不会遇到王爷,更不会牵连到凌哥哥,害他断了腿。
她不应该活在世界上。
为什么她当初没有和娘一起死了呢?
“你可以恨本王,”萧懿眼眸深沉,“世上恨本王之人何其多,不差你一个。只是你要记住,今日之事只许一次,若有下次,本王不会对他们心慈手软。”
“同样,你若温顺些,学着讨好本王,那些你在意的人,自然平安无虞。”
绿翘听到这话,抬眼看向他,却不想对方正在凝视她,眼神全然不似平日那般凌厉。绿翘意识到,魏王没有开玩笑。
这是一句承诺。
她希望嬷嬷安享晚年,希望凌哥哥余生安康,也希望公子可以逃出那个可怕之地。
如果牺牲自己,就可以换来他们的平安,她愿意。
绿翘斟了杯茶,轻轻放在他的面前,“夜深了,王爷想必累了,请用茶。”
听到这句话的萧懿,只觉肩上的万千重担在刹那间消散。朝堂的波诡云谲,得知她逃跑时的怒意,通通烟消云散,只剩下一种奇异的满足感。
他本不应该这样轻易放过她的,但他就是不忍心责罚她。定是那些居心叵测的奴才,诓骗她,想让她激怒自己。
所以,罚那些奴才足矣。
他接过绿翘递来的茶,缓缓喝了下去,顿觉神清气爽,从未喝过如此清甜的茶。
“你也累了,早些歇息。”萧懿伸手摸了摸她的发,不禁露出了一个真切的笑,“明日的课不必去了。”
绿翘第一次没有躲开他,任他摸自己的头发,“谢王爷,奴婢也想好好休息呢。”
见绿翘没有表现出抗拒之色,和他说的话也比往日多,他好看的眉眼染上了笑意。不管绿翘心中是何想法,只要她的态度有好转,终有一日,自己会取代那个戏子的位置,成为她最在意的人。
“柳上烟归,池南雪尽,东风渐有繁华信。”
他离开时,呢喃着这句词。
绿翘盯着他高大的背影,他前不久才吩咐侍卫打断了一个人的腿,他怎么能这样云淡风轻。
还是说,书兰姐姐、凌哥哥这些人的死活,他根本不在乎。
所有人都说自己空有美貌,如果自己没有这张脸,是不是也会落到和他们一样的下场?
“姑娘,早些睡吧。”欢喜在门外,犹犹豫豫着没有进来。
绿翘抬眼,“是你吧。”
“奴婢听不懂姑娘的话。”
“我和凌哥哥说了什么话,是你告诉透露出去的。”绿翘并不是傻子,就在刚刚她想明白了,芙蕖和凌哥哥都和她说过公子的事情,所以才被罚了。
她和凌哥哥说话的时候,只有欢喜能接近他们。
凌哥哥不可能把这些说出去,自己更不可能,那么就只剩下欢喜了。
“奴婢,”欢喜低下头,声音低哑,“奴婢对不起姑娘。”
“我那么信任你,你为什么要出卖我?”
“奴婢知道姑娘是个好心人,”欢喜不忍说下去,“可奴婢是王爷买来照顾姑娘的,王爷问什么,奴婢不得不答。”
绿翘背对着她,忽而感到一阵胸闷。
同为奴婢,她岂会不知欢喜的为难之处。
身契在他人手中,生死全凭主子做主,凡事只能活得小心翼翼。
可是,为什么偏偏是她呢?
“姑娘,”欢喜噗咚一声跪下,“奴婢实在没有想到,王爷对此事的反应这么大,更没想到凌小厮会被打断腿。姑娘要打要罚,奴婢合该受着,绝无怨言。”
绿翘轻叹一声,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