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袖碎得七零八落，如漫天雪花飞舞，琼光手执归月，剑横身前，神色冷峻。不等“钰罗”转换下一波攻势，他竟闪电般举起归月，灌入千钧之力直掷出去，雷瑟反应过来时，魔偶已被死死钉在了展厅另一端的长墙上，墨绿色的“血”顺着伤口流到雪地上，灼烧出一个个窟窿。抬眼再看那魔偶，垂头散发，眼里已无生机。

连自己师傅绝妙的幻术都可应付自如，这仙人不止有备而来，或许连雷瑟的底细都打探清楚了。再躲下去也无济于事，雷瑟撕开一道空间裂缝，现了形。他右手执漆黑魔枪洛姆，向琼光逼近，步伐踩在碎雪上掷地有声。

“近身战并非我的强项，不过刚才那一击，看得出你已消耗许多。”恶魔重枪的尾端散发出不祥的黑色蒸汽，已是在蓄势待发。再近两步，雷瑟提枪突击，猛力横扫，地皮都被掀起来一大块，可惜琼光以归月相接，借此消掉七八分恶魔怪力，急速后撤，只在雪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拖痕。他一言不发，且看得出凝神屏息，丝毫不敢大意。

雷瑟一击不中，发足狂奔，包裹着洛姆的黑色蒸汽里闪烁着诡异的绿芒。原是他将深渊邪能融汇其中，要以此破开归月剑寒霜之力的加持。面对这汹汹来势，琼光剑悬身前，双手引诀结印，指尖翻飞，刹那间蓝光大盛，三堵厚厚的冰墙应召而来。一声撞击，冰屑溅落，场中横飞；二声撞击，冰墙破开巨口；三声撞击，洛姆透墙而过，而此时攻势衰竭，一抵上归月剑便被巧劲拨开。

琼光轻叱一声，这恶魔不该只此能耐。果不其然，待尘埃落定，透过冰雾，魔枪洛姆的另一端，执枪人不见行迹。说时迟那时快，琼光脚下地皮隆起，又一柄魔枪破土而出，归月回身不及，眼见雷瑟这一手佯攻要奏效，琼光怀中却缓缓飘落一根银白的羽毛。巨型的银色结界瞬间生成将魔枪隔绝开，一对巨大的银翼附着在琼光肩后，牵引着他飞往安全地带。

“呵，原来是那些老家伙给你兜底。难搞……”雷瑟五百年前“有幸”见过这羽毛，泛着无瑕的光辉，神力澎湃，那是从创世初诞临的神鸟“银羽”身上掉落的。这证实了雷瑟许多年前的猜想，神界对这始源之子的态度暗里有着不可调解的冲突。琼光此来大动干戈，想必不是要来参败新的神子，而神鸟的立场无疑也代表了御神府的立场。

“小子，你猜九曜对你今日的作为，是否会感兴趣？”雷瑟不确定这小仙身上还藏着什么秘宝，不如旁敲侧击一番，最好能捞到点新鲜情报，差一些也能试着动摇其心志。

琼光在远处调息，应对魔偶已令他神魂激荡，气血翻涌，这番连战之下，逐渐就显出了疲态。“恶魔的低语，崇天主神怎会听信？”他也知晓此战不可久，自己会落于下风。下界之前，银羽赠送两枚羽毛，以他脾性，本是不愿受的，钰罗之死，御神府终究脱不了干系，但如今却还得仰仗这神鸟之力力挫强敌。

琼光祭剑于身前，另一枚银色的羽毛化作符咒消融其中，剑同人一并在这片雪地匿去了踪迹。正当雷瑟疑惑着，一根冰刺悄无声息划破了他的左脸，墨绿的血渗出伤口。奇袭的号角声吹响，场中无形的冰凌冰刺飞速穿梭着，任凭雷瑟的恶魔之眼竭尽全力也难以尽数捕捉它们的轨迹。

形势急转，左腿小臂等多处眨眼就挂了彩，附上层薄薄的寒霜，雷瑟的行动变得迟滞。始源神鸟通天彻地的本事，即使只有一根羽毛，也不是只剩五成恶魔之力的雷瑟能应对的。他狼狈地左闪右退，片刻又多挨了几道冰刺，寒霜迅速隔绝恶魔魔能的运转。但他无意间瞟向方才昏迷着的安娴，女娃醒得却是时候。

“此时撤退，向晚这小子也不可再怪罪于我。只能向父神祈祷安娴自己能脱身了。”他主意已定，也绝不恋战，存活这许多年爬到深渊二把手，自是懂得如何保全自身。一道空间裂缝撕开，雷瑟凭着最后点力气脱身离去。且看那安娴没有趁机跑出这展厅，反向场中而去，却是要带走挂在展架上的《梅林夜宴图》。

许是琼光手下留情，冰凌刻意避开了她的要害，只在腿上割开几道浅浅伤口，限制住她行动。若是她乖乖听话，琼光也不想伤害这个为自己讲过许多人间趣事的女子。归月剑先于本体现形，琼光步步逼近，女孩身躯颤抖着，显然耐不住寒意，她的视线被对方完全捕捉——琼光瞬间就反应过来，清源和向晚是躲在了这幅画里！

不等多想，他化作一道白光钻入了这幅画中。而安娴艰难地爬向展厅门口，嘴角却浮现一抹笑意。她本意就是要将上仙诱入画中，真是胆大心细，演技惊人。

而画中清源时时追踪着外头的战况，这会已经布好了玄妙机关，带着向晚藏匿在河岸边数人高的芦苇荡里。琼光的神识在这幅《梅林夜宴图》中大大受限，即便他战力碾压，找不到人一切也便是空谈罢了。

果不其然，琼光在这一片白茫茫江景里毫无头绪，目力所及无非便是洋洋洒洒的雪花。一艘乌篷船缓缓从芦苇荡里驶出，琼光下意识便瞬身到船舱中，只见炉上茶壶还呲呲冒着热气：“人刚走没多久。”他这样想着。

此时，船突然被什么东西卡住，茶具散落一地。琼光快步走到船头，这河面却是不知何时有了奇异的变化。不是结了冻，船撞到浮冰上，而是河面仿佛变成了晶莹明澈的透镜。他俯首望去，倒影是自己没错，只是周身却盘绕着浓郁的黑气，脸上神情也显得阴森可憎。

琼光师出钰罗仙子，此情此景便猜想此是幻境。解开这镜面之谜，就能找到藏身此地的目标。他跃下船，在河面上凌空飞行，打量这镜面有何蹊跷，只觉得神魂一阵阵被拉扯，仿佛要被抓出躯壳拖入水中，一阵头晕目眩迫使他飞回到船上。

如此一来，他便更是确信，清源和向晚躲在镜面的那一侧。只见他站立船头，俯首沉思，再贸然行动说不准吃暗亏。经过与雷瑟的交手，仙力消耗已过大，银羽的羽毛也用尽，不得不谨慎些。

时间流逝，琼光来回踱步许久，尽管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他还是将归月剑抛出，直刺向镜面，而那镜面破碎的瞬间，河面化作深不见底的黑暗，其中空无一物，一阵阵牵引神魂的暴风将琼光拔起往深处卷去。任凭琼光如何施法也无济于事，甚至连归月剑都无法召回。

芦苇丛中的清源悄悄走了出来，一脸肃穆的神情，接连朝着黑暗深处打了几道法诀片刻便满头冒汗、蒸汽升腾，与这寒天雪景格外不相衬。向晚只能在一旁看着，他已被嘱咐过，无论如何都不主动现身。“那石钵如此神奇，掷入水中引出这奥妙无穷的变化，也不知源儿还藏了多少宝贝。”向晚亲眼目睹了清源取出垂云钵施法的全过程，心里不由地暗暗感叹。那两条金鱼在仙力灌注后，就变得异常活泼，数次交尾后几乎要跃出石钵，最终却将这一方小小的空间渲染成秘色的漩涡。

垂云钵乃南北之乱之时，济灵将军点化心迟僧后交予对方的神物，外形与寻常僧人化缘的石钵无异，却因融入了始源之力而跻身神器之流。在多次轮回中的某一片段，清源意外与垂垂老矣的心迟僧相遇，接下了他托付的毕生心愿——守护始源之子，因而获赠此神器。尽管得到了垂云钵的认可，要催动它却于己身损伤不小。

神钵除尽天下浑浊，镜面映出琼光神识中的晦暗，便有了刚才牵扯其神魂的情节。这半盏茶的时间，清源已施术完毕，归月剑从黝黑深处直向二人飞来，稳稳落在其脚边。他利落地把剑拔起：“此地不可久留，幻境不能困住他太久，你随我去一趟安家。”

“等一下，为什么突然要去安家？”向晚一把推开他的手，而后反应过来自己竟然是略略面对安承运。是啊，对他的宝贝女儿做这种龌龊事，若被安伯父知晓，真该火烤雷浇受万道酷刑。不过清源哪管这许多，不由分说将其带走。

随着垂云钵将琼光顺利困住，美术馆的冰雪顷刻就瓦解了。不知地界巡视之人何时会赶到现场清理这些人的记忆，这也顾不上了。清源在茫茫人群中搜寻安娴一众。看到她带着一身伤躺在沁柔的怀里，向晚冲到前头拼命拨开人流，一看双眼通红，心里已经恨上了源儿。

但大局为重，向晚一声不吭，背上安娴随清源上了车火速前往安宅。直到将安娴送到安家药师长老手中，这俩男子才有心思坐下在迎宾堂理论一番。清源自知理亏，心里也有丝后怕，万一安娴受更重的伤，自己为了夺取归月是否因小失大？他这么想着任由向晚推搡也不反抗，直到安承运掀开布帘从后堂进来。

“晚晚，我有很重要的事与安家主商量，你去药师长老那边守着安娴，哪也不要去。”清源定了定神，按住向晚的手，向着家主投出坚定而锐利的眼神，只一交会便令安承运明了此事非同小可。二人快步穿过后堂往安承运的书斋而去，留向晚一人在原地。他的拳头还紧握着，雨水顺着缝隙滴落，打湿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