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把月过去，爱美同小富直说过几回，任小富再如何迟钝也明白了他们两人之间只是郎有情妹无意，加上他爹娘也不允许他再胡闹，同不知从哪儿来的人“厮混”，便速速找媒人说亲相中了六里地外一条村子门当户对的姑娘，成亲的日子也很快定了下来，赶在了同一年夏天。

小富他爹手一挥，大设宴席预备宴请全村和做买卖结识的老板们，村里的妇女都被唤去帮忙，尽管小富亲自上门邀请时已经交代爱美芳娘说到了时辰直接去吃便是了，可爱美喜欢热闹，还是拉着芳娘提前到了小富家帮忙操办这场婚事。

“你就那么欢喜吗？”芳娘看着爱美从别的大娘手里接下活勤快地做着，嘴上还一直挂着笑容，忍不住嗔怪问道。

爱美忙着贴双囍窗花，连头也没回，边调整窗花的角度边应道：“这好事，大喜日子，当然欢喜了！”

“难怪那么卖力帮忙！”

芳娘嘟囔着，准备离去，却被爱美拉住了手腕。

“我这学东西呢，”爱美看着芳娘鼓着腮吃醋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这个人同以前凡事隐忍相比鲜活了不少，如今会同自己闹脾气、吃醋了也让自己知道，她当然乐意去接住这些小情绪了，于是神秘地凑到芳娘耳边悄悄说道，“到时候咱俩办的时候好知道怎么做。”

芳娘一时害羞，朝爱美上臂拍了一掌，“啪”地一声在空旷的新房里响起，她也顾不得关心便急急转过身去拿起另一张窗花摆弄着准备贴上，爱美望见芳娘逐渐红起来的耳朵，再看到她手里颠倒的窗花，笑着摇了摇头，踱步过去。

“你也得好好学学，瞧见没，都倒过来了。”爱美歪头对芳娘笑着，拿过她手里的窗花调了个方向，刷了浆糊准备往上贴，还不忘让芳娘参与进来，说道，“帮我看看正了没？”

“再往左一点。”此时芳娘的应答声若蚊蝇，还沉浸在方才让人脸颊发烫却又倍感欣喜的氛围里，再次害羞移开目光时看见爱美上臂通红的一块，估摸是自己方才那一掌所致，吞吞吐吐地才开口问道，“疼吗？”

爱美不加思索便懂得了芳娘所想所问，回头扬起笑容大方说道：“不疼，芳娘才不会打疼我。”

“啧！”芳娘耳廓还没消去的红润再补上了一层通红，可又在爱美回过身去之后盯着她的背影出神，爱美一点一点调整着大红的窗花，这会儿似乎倒也不难想象到她们大喜之日是怎样的情景，却又难以想象要如何才能到那天。

--

成婚的事远，但芳娘第一个正式的生辰转眼就到，越临近日子芳娘在裁缝店做事裁布都时不时会哼点平日从爱美那里听来的小曲，引得老板不禁打趣她是否有好事将近，她不知从何说起，只好笑着摇头。

到了生辰那日她更是早早同老板打招呼想早些收工，老板把这段时间她连眉梢也透露出的欢喜都看在眼里，连带他也被传染得开心了不少，便同意她晌午一过就收工。

芳娘本打算收工到镇上集市买点白面烙好饼等爱美回来，怎料到家的时候听见了屋里有声响，警醒地拿起门边铁锹偷摸进去，却发现是爱美在伙房捣鼓的身影。

“爱美？”芳娘对出现在眼前的人怀疑起来。

“你怎么回来了？”两人同时开声，随即扑哧一笑，依然默契。

“我今儿没去上工，在家给你准备生辰宴呢。”

说是宴固然夸张，只不过有二两肉和一碟青菜，但说成宴总归带有几分隆重在里头。

爱美往衣角擦了擦手，拉过芳娘往里屋走，刚跨过门槛芳娘便看见了八仙桌上用牛皮纸包着的方块，转过头惊喜地看着爱美。

“来看看。”爱美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拆开牛皮纸，露出了几块叠得整整齐齐的糕点，芳娘从前在别人给老爷送礼的时候见过，却从未尝过，只知道闻上去不像肉菜那样飘香，便总跟自己说这玩意并不好吃。

芳娘看了看摊开的牛皮纸上盛着的糕点，又看向爱美，问道：“这……得花不少钱罢？”

“没多少，我昨儿领了工钱，今儿是你的生辰，高兴呢！”

“高兴也不能乱花钱，还说自己懂持家呢。”

芳娘这嘴上闹着别扭，可嘴角还上扬着，让爱美心情大好，忍不住再多逗她几句：“你终于肯承认咱俩是一个家啦？”

芳娘一时害羞，低头避开爱美的目光，同她辩驳道：“那……都在同一屋檐下，当然是一个家了。”

“那……”爱美蹲下芳娘跟前，抬头仰视她，学着她方才吞吐的语句，调侃道，“先前咱们同奶奶一个屋檐下，你怎么还说是奶奶家呢？”

“嗯。”芳娘再次别过脸躲开目光，轻声挤出了一个音。

爱美有意再逗弄她：“嗯什么？”

“我承认。”芳娘的脸此时已经烫得她不禁要怀疑自己是否得了病。

爱美看着芳娘不经逗又拿自己没办法的样子，突然储够了勇气，瞄准她的唇，起身贴上又匆匆分开，这会儿连自己也不好意思再看芳娘，催促着她品尝糕点好让彼此脸上异常的红润早些消散，芳娘便也因着害羞从善如流。

“这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东西。”芳娘抿了一口绿豆糕，感受那一小口绵密在舌尖慢慢融化，方忍住羞涩说出最真切的感受。

“这辈子还很长，肯定还有更多好吃的，等往后有钱了我就像爹以前给我办的生辰宴那样，每年都给你办，所有好吃的都让你能吃上！”

芳娘在一旁听着这人在兴奋地想象，仿佛看到了某一天真的实现了这番场景，不自觉地乐开了：“爱美，我觉得现在就好幸福。”

在如此时代里，先前不断逃难，近来每天都能听见人们口中传来的哪处又沦陷，但芳娘在这一刻把所有苦难稀释，就这么自然地感慨，爱美惊讶于她的直白，平日里常常被自己逗得羞红了脸的人，竟然望着自己毫无掩饰地表露了爱意。

芳娘继续从容说道：“因为我也过了一回生辰，你有了一份舒服的事儿，还用工钱给我买了糕点……”

“嘘……”爱美神秘兮兮地伸出食指竖在自己双唇中间，芳娘的声音跟着慢慢小了下来，还瞪圆了眼睛好奇爱美又有什么花样，“小点声，让老天爷听去，他可要妒忌你了。”

两人再同时爆发出笑声。

爱美吃完最后一口糕点又蹦跳着回到了伙房继续捣鼓芳娘的第一次生辰宴，离开里屋前更是再三叮嘱芳娘不要到伙房，否则没有了惊喜，还因此被芳娘嗔道又整西方人的玩意，可爱美看穿了她心里其实美着，便更卖力投入准备那根本算不上丰盛的饭菜。

还留在里屋的芳娘听着爱美在伙房用锅铲时不时和铁锅接触发出的声响，她又想起来方才爱美故作神秘说过的话，悄悄回应道：

“连我都有点妒忌自己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