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关左腿上受了伤,梁邛为了行动方便,便将人直接背到了背上。
关左没有挣扎,头垂着,一边脸颊抵着梁邛的肩,两只手臂虚虚地搭在梁邛的胸前。不知是不是流血过多的缘故,他此时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有些萎靡。
关左在班上算个子高的,梁邛背着他却也行动自如,这才惊觉关左是有多轻多瘦。
梁邛刚迈步要走,李明磊却突然抬手拦住了他,挣扎着用商量的语气问道:“这事你别管,行吗?”
在李明磊开口后,人群中又响起一道女声:“梁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同情谁也别同情关左啊。”紧接着,又有一名男生站了出来:“你高二才转来我们班,梁邛,你根本不知道关左做过什么、有多卑劣!”
“说真的,你帮他你绝对会后悔的。”
“梁邛,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这种人就是活该。”
随后,发言的人越来越多,无一不在对梁邛救助关左的言行提出异议。不难发现,大家都对关左深恶痛绝,发自内心地想劝梁邛迷途知返。
然而,无论这群人如何话里有话,梁邛都没有被他们口中的是非八卦勾起丝毫的兴趣,对众人的回复只有两个字:“让开。”
教室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虽然梁邛平时挺好相处,但大家都清楚,在场所有人的家世加起来,都不及梁邛一人的显赫。而此时的梁邛已是面色不虞,所以,不能惹。
李明磊再心不甘、情不愿,也还是收回了手臂。叽叽喳喳着的其他人也识相地闭了嘴。这下,再无人敢拦。
梁邛迅速迈步离开,同时偏头对关左道:“我带你去医护室。”而后就一路畅通无阻地出了教室。
与梁邛同行的男生则还站在教室门口,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场景,在梁邛经过自己时才回过神来,想追上去帮忙,却听梁邛道:“你去找陈老师来。”
男生点头,遂不再与梁邛同路,调转了方向,飞快地朝班主任的办公室赶去。
留在教室里的人自然也听到了梁邛的这句话,在确定梁邛走远后,才彻底炸开了锅。
一名男生率先开口,对李明磊道: “哥,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啊?”
虽然这只是一句简单的询问,却像是一把尖刀,在众人心上划了条口子,忐忑的情绪刹那间便倾泻而出。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了起来。
有人叹道:“这下麻烦了。”
“梁邛这都要管吗?他好夸张啊。”
“有必要把事情搞这么严重吗?”
“但是如果学校的老师领导介入了,我们真的会没事吗?”
“瞧你那怂样。”
“又不是没介入过,能有什么事?”
“都别吵!”李明磊吼道。他内心烦躁,一脚将身边的椅子踢翻,巨大的撞击声立刻震摄住了在场的所有人。
周遭再次安静,在众人的注视下,李明磊果断地宣布了接下来的行动方针:“让梁邛和我们站在同一战线不就行了。”
他眼神阴狠,绝非肯就此善罢甘休,继续道:“只要梁邛没问题,其他人都好摆平。”
大家立刻反应过来李明磊是什么意思,纷纷表示明白,心也很快定了下来。
·
即使还是春天,中午的气温也已使人稍稍觉得炎热了。
校医一边听着广播站的音乐,一边按着早已烂熟于心的模板在办公桌前写着本周的工作报告。别说,如今这些学生听歌的品味是真不错,他好几次都通过广播站被安利到了很喜欢的歌,午休果真是他一天中最喜欢的宁静时刻。
但今天这样的时刻也就持续了十多分钟,当音乐停止、电台主持人开始跟听众们告别时,校医突觉眼前一暗,一抬头,赫然看见自己的桌前出现了两个身上染着血的少年。
校医大骇,当即停笔,起身迎接二人。
他认得梁邛,看出此人并未受伤,而梁邛背上背着的男生校医也并不陌生 ,这人甚至算得上是医务室的老熟人。
校医让梁邛将关左放到里面房间的病床上,然后立刻对关左的伤情进行了全方面的检查,便发现关左的腿部和背部都有大面积淤青,好在没有骨折,而关左头部的伤口就比较深了,虽未深及颅骨,但也需要立即进行清创缝合。
陈老师赶到时,校医正在对关左进行治疗,他便只是在门口遥遥望了一眼,没有上前打扰,继而转向在屋外等候着的梁邛,向其了解关左受伤这件事情的缘由。
半个多小时后,校医顺利地处理完了关左的伤口,又跟他讲了几句之后伤口恢复时的注意事项以及该什么时候回来拆线。关左躺在病床上,仔细听着,都一一应下。
见到关左那配合治疗、谨遵医嘱的模样,校医不禁唉声叹气,他自然看得出关左这些伤是怎么来的,也早就意识到关左其实是个极爱护自己身体的孩子,因而每每都觉得心痛,可他也实在没有勇气为关左做点自己职能范围之外的事。
校医粗略算了下,关左其实已经快一学期没来过校医务室了。遥记得上学期期末,校医在学校里遇见关左时还问过他的近况,当时关左的回答是:“已经摆脱那些麻烦了。”
可如今再见,关左却伤得比以往哪次都重。
想到这,校医看了一眼门外,视线很明确地落在正跟陈老师说话的梁邛身上,又看回关左,道:“以前你都是一个人来,今天居然有人陪同,那人是你朋友?”
关左正整理着医生给自己开的消炎药的单子,头都没抬一下,便否认道:“不是。”
校医点头,还想再说什么,陈老师却在这时走进病房内,眉头紧锁,神色焦急,道:“关左,我给你妈打电话想叫她晚上放学后来接一下你,但怎么说你妈都不愿意过来。算了,还是你来跟她讲吧。”说完,便将电话递给了关左。
关左本没想过因为这点事麻烦家里人的,但不知道陈老师跟养母说了什么,怕引得养母担心,便打算安抚她几句让她专心工作。
“好,”关左应道,将药单叠好放进衣兜,空出手来接过电话,喊,“妈。”
关左看到陈老师拉着校医一起出去了,还特意掩上了病房房门,只留得自己一人待在屋内。
而他耳旁的电话却像是没被接听似的,没有任何人回应,只听得一片死寂。
关左盯着惨白的床单,又等了一会儿,便自顾自地道:“妈,我没事,你不用担……”
张淑芳的声音终于响起,却言语冰冷:“以后别喊我妈了。”
关左错愕:“什……么?”
张淑芳:“还没来得及跟你说,我们已经和你小时候所在的福利院解除了对你的领养协议。”
“以后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了。”
“家里什么条件你知道,我们把你供到这么大不容易,你也该靠自己谋生了。我们还有你弟弟要养,希望你能理解。”
但这些话哪那么容易哄骗关左。关左并不跟着养母的思路走,直接问:“梁邛是不是找过你?”他抬眼,透过门上的方形玻璃,能看到医生和班主任都站在门外,正跟梁邛聊着什么。
而梁邛的身形被挡着,关左不太看得清,但稍加联想便知道,梁邛当下多半是一副见义勇为、救同学于水火的好人姿态,其证言也一定颇受医生和班主任的信赖。
张淑芳被拆穿,声音顿时有些慌乱:“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没别的事的话,我先挂了。” 而后几乎都不待关左回答,张淑芳便将通话中断了。
若说先前的事关左还只是怀疑,但养母的拙劣演技以及其漏洞百出的行事逻辑就几乎算得上是不打自招了。
正如养母所说,家里经济条件不好。他们花了许多时间和金钱才将关左养大,为了能尽早从关左身上搜刮利益、取得回报,甚至很短视地做出了要暗地里逼迫关左辍学的决定。关左明明是他们日夜都惦记着的、能带来财富的依仗,怎么可能舍得现在就抛弃掉?
除非有更可观的好处摆在他们面前。
而关左身边,能有闲情逸致把事情做到这一步的,除了梁邛,关左想不出来别人了。
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
梁邛,你真是玩得好一手自导自演。
没多久,陈老师再次进入病房,关左将电话还给了他,陈老师问:“你家人怎么回事啊?”
“没什么事,”关左摇摇头,话是这么说,但人看着却像是被许多无形的重担压着,意志都有些垮了,“老师我现在想休息。”
“好,那你休息。”陈老师连忙道。他也察觉到了关左当前的状态似乎不太对劲,忍不住懊悔自己是不是不该给关左的家长打电话,但自己事先哪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刚刚梁邛提醒自己记得通知一下关左的家长时,他想也没想就照办了。
陈老师暗道一句,这都什么事啊,便关上门退了出去。
陈老师和校医因为还有别的工作要忙,没待多久便先后离开了,病房门外的走动声、细碎的说话声也因此逐渐消失。
但几分钟后,关左却突然听见了很清晰的开门声,紧接着又是一阵关门声。
有人进来了,关左警惕地想。
但那人走入屋内后没几步就停下了,并未走至关左跟前。
又安静了几秒。
“在哭吗?”一道人声突然从关左背后响起。
关左并未被吓到,慢条斯理地从床上坐起,就见到梁邛已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正倚着一旁的柜子、隔着两米左右的距离看着自己。
这会正是一天中阳光最灿烂的时段,但窗外的绿植长得枝繁叶茂,阳光便只能在玻璃窗上打下斑驳动荡的阴影,门再一关上,室内就更没多少光线了,像是傍晚时分一样暗着。
关左沉默着,但他脸上没有任何泪痕,便是最争气的回答。
梁邛笑了一下。
窗外微风轻拂,树叶摇晃,校园内有鸟儿在婉转鸣唱。
“还跑吗?”梁邛又道。
看看。
这人终于不装了。他果真介意关左昨晚跑掉的事,言语上不发作,却在行动上将关左逼至绝境,用雷霆手段,给了关左最沉痛的教训。
梁邛说这话时跟之前在教室里问关左“需要帮助吗”时一样温柔,但他抛出来的这个问题却只是看着有两个答案而已,实际上他早已替关左做完排除法了,因而字字都让关左觉得毛骨悚然。
关左久久不回答,梁邛便也不说话。他懂关左的挣扎,但就任其挣扎,因为此刻关左和他自己都知道,他有多志在必得。
果然,关左终于还是把头低了下去。他叹一口气,面上不畏惧、也不生气,只有满满的无奈,妥协屈服时说的话让他看起来无比乖顺:“不跑了。”
梁邛点头,颇为满意,然而他不知道的是,被子下,关左双手紧握成拳,几近要将自己的手心抠出血来。
关左深知自己此刻已身陷更大的麻烦,但现在跑不了,不代表以后跑不了。大丈夫能屈能伸,他目前要做的以及能做的,就是卧薪尝胆、养精蓄锐。
人先好好活着,才能等到反击的机会。
而此刻的梁邛,像轻视所有人一样地轻视着关左,从始至终要的不过是关左听话而已,哪怕这听话是装的、哪怕关左会记恨自己,他也不介意,自然也从未觉得,关左在他面前能翻出多高风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