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银三将剿灭了敌人老巢、斩下了敌人狗头,凯旋而归!”
火历230年,北天极国讨伐战前线传来捷报,特大喜讯就犹如卖场喇叭一样响彻了全星球。
首都的人民陷入了一场狂欢。无人不欣喜若狂、喜极而泣。留守城市的人们自发在大街上游行,高唱了三天爱与和平。
等大家唱完了各回各家,领导部开始迟来地开会,时任总督大手一挥:要开庆典会!要大摆酒席两百桌!一切从繁!庆祝这件千载难逢的喜事!
大领导们说摆就摆,街道种满了时下的鲜花,一片春风和煦喜气洋洋。
往常只有国事宴请才开放的宫殿门口此刻人来人往,人们见面从聊“你吃了吗”变成“你知道我们打赢了吗”。
而在这种氛围的熏陶下,为国家夺得如此殊荣的功臣自然也会得到应有的待遇:白银三将的高P蓝底证件照和他的神兵被摆在每一个商圈的广场上供人仰慕,下列赫赫战功及办公室联系方式,吸引无数青年才俊投递简历,渴望一睹英杰真容。
——因此林阔在下了返程机甲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通讯转接关了。
返程当夜,正好赶上总督在中心宫殿开庆功宴。作为颇具话题度的功臣,无论如何也得去露个脸。
于是林阔刚下机甲,回家收拾二十分钟,就被专车护送到了宴会现场。
机甲门一滑开,这位年轻的少将便收获了宛如粉丝见面会的热情欢迎:
“少将您对北天极一役有什么话想说的吗?”
“听说兵王是您与陆上将合力击杀,对此您能透露什么相关消息吗?”
“少将您有结婚的打算吗?”
他的外表也对得起这份热情。
平时身着的藏蓝军服上别三颗金星扣,衬得人冷且亮;而此刻的黑礼服则修身高雅,暗银色绣纹龙飞凤舞,自带低调奢华。
因此林阔走到哪儿,媒体就跟到哪儿,咔咔拍了无数张现场照片。
直播录像连接星网,就在北天极政府官网首页现场直播,上书一封公文,夸得清泪两行唾沫直飞。
林阔也很有自己被当成标志的自觉,端坐得像一具完美的雕像。
晚宴坐落的中心宫殿共有三层。一层入场,二层宴请,三层则是有一定地位的人才能开小会的地方。
内设七十二间雅间,庆功宴也不会征用,实属偷鸡摸狗第一选择。
直到被保安一路护送到第一选择,林阔才与同级的熟人稀稀拉拉地见了面:
“噗,”欢迎句是白金女将闻天笙的一句招呼,“少将,您有结婚的打算吗?”
赤金一将捧腹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赤金二将自带吐槽:“你看小林那脸绿的!!妈呀不行了笑死我了……”
狐朋狗友迅速围了上来,七嘴八舌水泄不通。
好歹都是被称为金属X将过来的,穿得再绝顶风骚,在战友眼里统统只是虚假的外皮。
林阔质问道:“一个白天一个晚上,你们就看着我受苦?”
天笙道:“哎呀,此等殊荣,当然是有福你一人享。”
一将跟着附和:“大家高兴嘛,编你两句得了呗。到时候你从少将变上将,我们也沾点光。”
二将又笑嘻嘻说:“不过你已经是订婚少夫,相亲市场痛失一枚少将,媒体算白问了!”
这么说不假。林阔作为白银第三将,与其他二将最大的不同就是:他还是领导部要事之一的儿子,根正苗红的二代。
十年前流行星际联姻,战火烧到了北天极,林岳涛火烧屁股,为保持优良外交,将自己儿子拱手推了出去,和15光年外一个小星球的王室订了婚。
全然不在意妻子的一声惊叫:“你知道孩子才十岁吗?!”
林岳涛不置可否:“我听说对面也是十岁。这种订亲,局势一动就废,做个样子而已。”
他说得没错。这么多年过去,林母病逝,对面连派使者来吱一声谈婚约的风声都没有,显然是已经忘到了爪洼国。
至于林阔自己,少将订了婚的身份倒是推去很多相亲困扰,因此时至今日还在拿来当挡箭牌。
林阔想到这里,问:“林岳涛呢?”
天笙给他倒了杯酒,重重砸在桌上:“你爸日理万机,今天怕是忙死。来,喝!助你一会儿下去演讲。”
雅间摆设安静典雅,碧蓝色的光线汇聚成二十八星宿,映在墙面熠熠生辉。
林阔斜瞥一眼,将那杯酒一口饮尽,说:“不行,很急。我找他有事。”
天笙问:“什么事?”
林阔:“我出征前他派人给我打了把刀,说赢了送我。现在我赢了,刀怎么还没送我门口?”
天笙无语凝噎,众人哈哈大笑。
正闲聊着,门口荧幕一亮,广播里传出一阵惊天地泣鬼神的:“儿子——”
四人齐齐一惊,转过头一看:
雅座大门唰然打开,平时头发也要烫得一丝不苟的精英要事此时崩了一颗上衣扣子,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上来就先给了林阔一个拥抱。
林岳涛忍不住抱了儿子两下,又拍拍他的肩膀:“好孩子。好孩子。”
林阔礼装下的皮肤一阵鸡皮疙瘩。他抽了抽嘴角:“我还没死呢。”
林岳涛:“哎。太想念了。好不容易忙完,待会儿都没我事了,这才来找你。”
北天极一战打了三年,因此对于这些人来说,都是久别重逢。
面对久别的父子,其他三人都表示出了完全的理解,礼貌矜持地把功臣请了出去。
林岳涛在短暂的失态后便整理好表情,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另外一间雅间。
相对于之前的小隔间来说,这间配置更高端洋气一些,桌面上还摆了个瓷瓶,一束衔着露水的香水百合在里面盛开。
雅间内隔音系数极高,遣散了无关人员后,两人拉开椅子坐下。
一关上门,林岳涛便从袋子里取出匕首:“你刚才不是要刀?我给你送来了。没开刃,自己回去弄。”
林阔脸色一冷:“你监听我?”
这两人开着门是一个态度,关上门是另一个态度。林岳涛道:“怎么算?担忧你的人身安全而已。”
林阔:“给我个解释。小欣的事,怎么回事。”
林岳涛抬手示意他别太焦躁:“不看看刀吗?顶尖制作,价值连城。”
匕首就这样被甩在桌上,参考的古代设计,刀柄盘着一道衔尾蛇。
设计简约,寓意深远。
然而林阔看也不看。
“我耐心有限,”林阔眯起眼睛,一字一句重复,“到底怎么回事?”
林岳涛发愁地揉了下眉心。
林阔这个孩子自从上了战场,便是一等一的跋扈,现在得了战功,连他也不能想敲打就敲打。
更别说接下来要说的事,有多难开口。
林岳涛:“小欣的事我也很悲哀。就和新闻说的一样,遇到星盗,被流弹击中,抢救无效去世了。”
林阔几乎是要气笑了:“北天极首都是什么地方!星盗要能攻上这,你以为总督的位置还能坐着,还能现在开庆功宴?!林岳涛,你当初以小欣的命要挟我,我才替你上的前线,才给这个狗屁地方卖命三年!你现在把她命丢了,和我说节哀顺变?”
林岳涛也怒了:“不然呢?!我又不可能一直看着她!我还能自己制造事故吗?小欣是我的女儿,是你的妹妹!”
林阔闻言,闭了闭眼睛。
他长长出了一口气,冷冷道:“原来你还知道她是你女儿。”
林岳涛:“什么意思?”
林阔拿出一颗拇指大的晶石——记忆晶石,北天极国特有技术的一种。
它能通过注入微量的能源,将一个人的片段记忆复刻或展现出来。
这颗几乎透明的石头被他被捏在手里,折射着雅间里碧蓝色的光辉。
林岳涛的脸色微微发白。那段记忆只放了个开头,就被他按停了。
他用一种自持冷静的声音问:“……你从哪里弄来的?这是谁的记忆?”
林阔笑了:“你居然不否认这段记忆的真实性吗?”
林岳涛喝道:“林阔!”
林阔也喝:“林岳涛!!!你这个老不死的东西!!我妈在天上看着你呢,你做这种事?!!”
“我不否认,你随便骂,”林岳涛打断他,“但我需要知道这段记忆的来源!你以为——”
林阔的光脑突然响了一声。
他一指按下,就传出一个乐不可支的女声:“哎哟少将,还叙着呢?不好意思打扰你们叙旧了,别怪我没提醒你,记得下来准备祝词哦,快到你了。”
林岳涛便笑了起来。
“——你以为,”他用气声说,“你可以置身事外吗?我们早就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了,林阔。”
天笙在那头道:“怎么不说话,不高兴?不过说完就没什么事了,早死早超生啊。挂了。”
林阔转过头,死死地盯着林岳涛。
“如果你公开了这段记忆,要员一案会引发的影响——”林岳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轻轻道,“……地位、财富——也许你不在意,那么战功、公民身份呢?甚至你的朋友,可能都会因为丑闻受到牵连。就像这位白金女将,可能会被你害死。你身边的人,都会因为你的鲁莽举动受到牵连。你知道我这方面从来不说谎。”
林阔犹如面对媒体一般沉默着。
林岳涛继续道:“不是快到点了吗?来不及了,快点决定吧。反过来说,如果你能提供信源给我,那我们回去关起门来,随便你问。”
“最后一个问题,”林阔问,“小欣去世后,尸体一直找不到,和你有关系么?”
林岳涛看他表情松动,回答道:“没有。你不相信的话,可以给我做记忆检查。”
他说着渐渐放下心,拍拍他的肩膀,又补充道:“对。这样就好,就像以前一样,你知道做什么才是最明智的……”
“……”
林阔冷着一张脸,最后还是站起了身。林岳涛便带着些微志得意满的表情,与他擦肩而过——
锵的一声,匕首出鞘!
简约设计的匕首没开刃,因此谁也想不到,它会被拿来当成凶器。
林岳涛瞪大眼睛,喉咙飞出一道血花。
匕首微不足道的尖端像利剑一样没入他的颈中。
林阔垂下头,不动声色地俯视着滚到地面惨叫,匍匐向门口的男人。随即他几步上前,合上了雅间的门,将这场刺杀也一并锁在了里面。
林阔轻声道:“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我上一个杀的人,还是……兵王呢。”
林岳涛喉咙的血迹没入繁复纹路的地毯里,并发出不成调的叫喊。林阔听得烦,便踩住了他的头,心念电转着接下来的对策。
噼啪!
与此同时,头顶的灯发出不堪重负的爆裂声,雅间陷入一片黑暗。
“怎么回事?!!”
“啊啊啊啊啊——”
“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
光脑骤然一亮,中心宫殿二层的呼救也一起被带了过来。热热闹闹的庆功晚宴突然变成了一片血海,只有此起彼伏的尖叫、奔跑和枪声在回荡。
这很反常,北天极的首席晚宴,安保做得很好,不至于被谁突袭。
林阔在一片漆黑和慌乱中拔出匕首,紧紧蹙起眉心。
此时他还不知道,这一个惊心动魄的夜晚,正是北天极国从今往后由盛转衰、几度濒临灭亡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