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修你刚才说什么?游马没听清。纳修没能脱口而出的下半句话淹没在人潮涌动中,有着孩子外表的他只是好奇地看着纳修。没什么。纳修还是把那半句话咽回了肚子里。那么别忘了周末的约定!游马离开时这样嘱咐道。纳修看着游马离去的背影,有些失落。这时快斗从他背后的办公室门里走出来,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凌牙前辈你是想邀请他去你家住吗?”纳修一怔:“没这么想过……”“不会让你得逞的,更何况你在害怕他吧?虽然脸上没表现出来,但每一个小动作都在述说着这样的事实呢。”快斗的语气很平静。“……烦死了啊,臭小鬼。还用不着你来猜我的心思。”纳修的神情瞬间阴了下来。“凌牙前辈的脾气还真是够坏的,总是这样对外人张牙舞爪的吗。”快斗继续回敬。
纳修觉得自己再在这待下去,一定会被这个毒舌的家伙气死,于是转身就要离开。
那天的对话便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了。
“凌牙……凌牙——!”周末,妹妹的声音回荡在整栋房子里,而他难得没有睡懒觉,从早上六点枯坐到八点,身上只穿着睡衣,头上顶着被子。直到妹妹因为被门铃声吵醒,叫他去开门看看是谁,大早上就来按他们家的门铃。纳修彷徨了一会儿,才下床,踩着拖鞋,披着被子,去开门了——然而站在门外的不是那个会让他感到更亲切的游马。
是上千主上。
“你那副很失望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句尾上扬起了不悦的语调。
熟悉的恐惧感回来了。
“没有……。”气势自动矮了一头。
“只给你二十分钟、呃……我在门外等你。”他说这句话时卡了下壳,像是差点咬到舌头。“不用着急。”他给出了前后相反的命令。趿拉着拖鞋的纳修连门都没关,随即转身跑进了洗漱间。他果然没让门外的人等太久,大约十五分钟后就急急忙忙地冲出了家门,背后还能听见梅拉格喊他吃饭的声音。直至走在大街上,阳光洒在脸上,纳修才想起来松一口气。“我们去哪玩?”他问。“不急,先找个地方吃早饭。”阴沉的赤红色眼珠盯着他。
他们挑了一家刚刚开门的餐厅,上千主上把菜单交给了纳修,让他随便点些什么。
每点一项,纳修总会从菜单里抬起眼睛看向坐在旁边的人,明明对面有位置,但他却并没有坐在对面,而是坐在纳修的身旁。“看我干什么?你想吃什么就点什么。”小怪物说道。
点好后,过了约莫三十分钟,服务员才开始上菜。
这顿饭吃得很闷,两个人都一言不发。
两个人都吃完了。
“……所以你更喜欢他吗?”
坐在身旁的孩子先打破了沉默。
纳修不知道怎么回答。
因为从事实上判断确实是这样。
……哭了。
啊?为啥啊?
纳修有点摸不清想法了。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个喜怒无常的怪物哭泣。
彷佛被写入错误代码的运行程序终于被某人开始覆盖上正确代码,从前对人心理解错误的他如同一夜之间知晓了何为嫉妒。他像是一个在闹脾气的孩子,突然搂住了纳修,把脸埋在纳修的怀里。纳修的身体僵了一会儿,尔后才放松下来,轻轻拍着他的脊背。“你能原谅我吗?”他对纳修说,声音听上去闷闷的。原谅?从前那些恐怖回忆不可避免地在脑海里回放着——不可能的,但纳修没回答。“想好等下要去哪玩了吗?”纳修强行把这个话题翻过页。餐厅里有人被声音吸引了注意力,看向他们,这让纳修有些尴尬。
待他们结账走出餐厅后,身旁的孩子迅速切换了灵魂。
“看来他刚才没少带给你麻烦,闹脾气的小孩子不好哄吧。”
“……嗯。”
“其实我和他都知道之前那个问题的答案——你想回答的那个答案。”
纳修不安地看向游马。
“你在害怕他生气吗?”
纳修点了点头。
“他不会生气的。下次他再问这种问题,你怎么想的,就怎么回答。”
“走吧!开心点!我暂时不会再让他出来了!”
游马亲亲热热地牵住纳修的手,带着他向着游乐园的方向前进。
“你讨厌他吗?”
路上,游马问纳修。
讨厌吗?纳修觉得这是个很奇妙的问题。
“我……憎恨他,怜悯他……也爱着他。”
鲨鱼先生如此回答。
“原来如此。”游马笑了笑。纳修以为他会说出能否原谅另一个我这种话,结果却什么也没说。
游马像是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犯下的过错已经成为事实,就算再弥补多少也弥补不回来。正因为如此,才更要去尽力做点什么。”
“我是这么告诉他的。”
身旁的这个人太过虚无与超然,随时都能脱离彼世,前往更加遥远的地方。在他身旁待着,纳修得到了少有的心灵安宁。
……
“对了……买票买票……”
到了游乐园门口,他听见那孩子嘀咕着。游马从口袋里摸出纸币,稍微踮起脚尖站在售票窗口前,把钱递了进去。
过山车。
他们一进入游乐园,最先玩的就是这一项。纳修面无表情地抱胸坐在过山车里,平时巴利安们其实经常这样飞来飞去,对他而言,根本惊悚不到哪去。再看坐在旁边位置上的游马,倒是笑得很开心。
之后他们扭头玩了些别的,每一项活动游马都玩得兴致勃勃,像是第一次来。
“要拍照吗?”
还有这个,拍大头贴的机器。
纳修觉得这个很蠢。
(还是拍了。)
玩到下午,最后例行公事般,他们坐上了摩天轮,不过在摩天轮上没有什么所谓浪漫到冒粉红泡泡的气氛。纳修一路上一直都在听游马说个没完,他并不讨厌这种作为倾听者的感觉。
在摩天轮上,纳修煞风景地提起了巴利安界那边的事情,可喜可贺,国王大人终于想起过问家里边的公务了。
“有德鲁贝和贝库塔照看着,能出什么差错,他俩办事我很放心的。”
……他不是这个意思。
地面上好像有人在朝我们招手。
游马说。
纳修定睛一看,是托马斯和梅拉格。
他惊慌地想要把游马贴在玻璃上往下看的脑袋按下去,只是游马纹丝不动,反而笑嘻嘻地搂住纳修,把他压在玻璃墙壁上,然后亲了他。那是一个漫长而温柔的亲吻,瞬间理智被黏糊的情欲淹没,等他从这个亲吻里回过神时,他看见地面上的妹妹正朝他们狠狠比了个中指,托马斯在旁边讪笑着,不知道在说什么,大概是在劝梅拉格冷静点。
“哦哦,好凶的梅拉格。”游马感叹。
“完蛋了,梅拉格一定是认出你了。”
纳修背对着妹妹蹲下来,羞愧地捂住了脸。
“所以要不要我扮演一下另一个我。”
“我想你说什么她都会当你是骗子……”
“哈哈哈哈——那不是很好嘛!很有警戒心呢。等一会儿你不要说话,看我行动。”游马大笑道,完全不把梅拉格的出现放在心上。
****
托马斯·阿克雷德觉得自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这是他第一次目睹这样的场景出现在这对兄妹身上,璃绪就像只过度保护的老母鸡——噗嗤——托马斯差点被自己心里想到的比喻逗笑。
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会让那个对什么事情都无所谓的凌牙感到害怕与踌躇的人,那是个红眼睛的少年,看上去和凌牙差不多年纪。大胆的、轻松快乐的神情洋溢在那孩子的脸上。
“过来这边,离他远点,凌牙。”璃绪不由分说地拽住了她哥哥的手臂。
但凌牙似乎还有点犹豫。璃绪的力气大得惊人,几乎给他拽了个踉跄,然后就被拽到这边,璃绪把他护在身后。
“嗨呀,别这么生气嘛,妹鲨,就是喊鲨鱼出来玩,瞧瞧你的表情,经常生气可是会容易老得快哦。”那孩子用着俏皮的语调说话。
“闭嘴!!”
这一句“闭嘴”给一旁的托马斯也吓了个哆嗦,让他错觉身旁的女孩下一秒就能冲出去干掉对面那个微笑着的红眼睛的孩子。
“呜哇,凌牙,你妹妹生气的时候这么恐怖吗?”
“……还是别说话了。”
懂了,平日里家中一定是你妹妹说了算吧,凌牙。
托马斯在自己嘴巴上比了个拉上拉链的手势。
话音落下,红眼睛的孩子脸上的微笑变了味,更像是一种超出层面认知的傲慢的表情,怜悯般的傲慢。
“可是你又能怎么样呢?璃绪?我说要做什么,他就必须要听从我的命令,他是我的,这是谁也无法改变的事实。”
这句话有点超出托马斯的预料了。
少年离开时,蜻蜓点水般吻了下凌牙的侧脸。
(当时现场的气氛和快要炸了的炸药包没有区别,托马斯后来和家人提起这件事时如此评价。)
****
……我可以说话吗?
说吧。
不觉得你比我更像反派吗。
你真这么想吗?我也觉得。
以前我就没少演恶役。
游马一句话把另一个他呛了个半死。
在WDC举办之前,九十九游马并没有闲着,他在网上看到了一个30公里越野赛的宣传网站,冒险家对此跃跃欲试,索性就捏造身份报名了比赛。
九十九家的阁楼上。
“……这就是你的真面目?”
“嗯。”
游马懒洋洋地半躺在吊床上,捏了捏怀里的孩子的脸庞。“还是这个视线高度更舒服一点啊。”他咕哝着。完全无视了意识里小兔崽子的抗议声。
说什么他之前的身躯才是完美的,根本不需要改变。
管他呢。
闹吧,闹过了就好了。
“快斗。”
“怎么了?”
“我还不知道你的过去。”
“怎么突然提起这种事情……你可以自己读取我的记忆吧?”
“只是想确认一些东西,好吧,别动。”
宽厚的手掌轻轻地按住了快斗的额头。
“…………”
“游马?”
“不难过吗?”
“难过,但已经毁灭了,我没有任何办法。”
小孩子听见冒险家的叹息——冒险家在为快斗的命运叹息。
所以你明白我对于现在的所有物的占有欲吗?那是一种失去后又得到的本能。
“那先祝你比赛顺利?虽然我觉得这种东西对你这个体力狂来说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确实不是什么难事。
越野赛中,行至十五公里时,游马依然呼吸平稳,体力保持良好。
这时从后边跟上来两个人,一个是米黄色头发,戴着单片眼镜的中年人,游马一眼就认出来了。另一个则是——
这个世界的九十九一马。
一马:加油啊,拜隆,我们已经跑了十五公里了。
拜隆:……一马……你这个混蛋……给我记着……我要杀了你……
一马哈哈大笑。
九十九一马因为一点事便耽搁了在国内的行程,正好赶上航班取消,于是便拉着好友拜隆一起来参加这场30公里越野赛。
这两个人太自来熟了,一旁休息喝水的拜隆想到。
一马回头跟他说:拜隆你知道吗?游马跟我说他是外星人。
拜隆:………………
拜隆语重心长地和好友讲:你信他是外星人还不如信我是圣德太子。
一马:那我还是信游马。
然后这男人扭头就跟新认识的哥们说要不要一起去海底古遗迹探险。
喂!一马!不就是菲卡那老东西抽不出身,你不至于拉外人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