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了一声,修长的手指捻起桌子上的羊皮纸,对着那几行漂亮的花体字沉思了一会儿。
“哦,我明白了——”她轻声说,白皙的面孔上保持着端庄的笑容,然而眼底一片冰冷。
她当然会感到不快。她的儿子因为跟一个麻瓜种女孩谈恋爱,连信都不回她了。
哪个母亲受得了此等冷落?
这个赫敏·格兰杰是何方神圣?竟然能轻易离间他们的母子感情,让她的小龙疏远了她?纳西莎皱了皱眉。
爱对她撒娇着要糖果吃的小龙,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桀骜不驯的性格?她翻动自己的回忆,猛然发现了一个事实:自己的儿子好像早就长大了。
他好像很久都没有如同儿时那般向她撒娇了——自打他上了霍格沃茨以后——母子间的亲密互动就越发稀少了。
似乎在一夜之间,他有了自己独立的人格,也有了自己独特的想法。
他不再是对她信赖依恋的小男孩,也不再对她无话不谈,而是成长为一个有些陌生的、怀揣秘密的少年。
纳西莎有点看不懂自己的儿子了——这个认知令她感到万分惆怅。
但纳西莎清楚地知道,暴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马尔福家虽然勉强挤进了校董的行列,享有一部分的特权,可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他们家呢。
他们必须得保持风度和体面,按捺住脾气。他们不能在三强争霸赛正在霍格沃茨举办的重要时刻,直接杀到学校去大吵大闹一番,把他们任性妄为的儿子给揪回来。
否则,马尔福家不仅会在英国巫师界声名扫地,在国际巫师界也会丢脸的。
到时候,无论是魔法部里对马尔福家看不惯的某些势力,还是沙龙上那些嘴碎的贵妇们,恐怕会巴不得看他们家的笑话。
“冷静点,卢修斯。小龙都快要15岁了。他一直是个优秀懂事的孩子,这些年的行事越来越沉稳。至于那些人所说的话,那都是些传言而已,能有多少是真的?”纳西莎的蓝眼睛里闪着一抹不确定的光泽,“这里面或许有什么隐情不便详聊,真相如何,等他暑假回来自有说法。”
虽然她如此劝慰自己的丈夫,却没有说服自己。
问题是,有些事情必须当面谈,不是几封信就能说得清的。那太不保险,也太容易产生歧义。或许他们不该急哄哄地写信质问他,而是应该耐心一点,等到暑假再跟德拉科慢慢问清楚这件事。
“况且,你得相信咱们养大的儿子。我相信他会把这些流言蜚语处理好的,或许现在正处理着呢。”纳西莎继续说。
她对小龙是怀有信心的。马尔福家用纯血观念喂养大的孩子,她始终不能相信,他会毫无道理地做出传言中那样没头没脑的事情。
“他最好是在处理这件事。”卢修斯磨了磨自己的后槽牙,“否则,我不介意亲自帮他处理。”
纳西莎叹口气,将自己的手覆盖在卢修斯手上,温柔地摩挲他的手心。
眼前那个臭着脸的男人的面色,终于稍微好看了点儿。
“卢修斯,我有些厌烦英国的天气了,更厌烦那些绕在马尔福庄园门口打探的长舌妇们。”纳西莎说,把目光从那封信上移开,湛蓝的眼睛看着自己的丈夫,“亲爱的,陪我出去转转吧。”
“也不是不行。”卢修斯低声说,对纳西莎微微一笑。
他知道西茜是为他着想。近期他出门办事所面对的试探和非议,远远比她这个可以在自家庄园独自逍遥的贵妇人要多得多。
对此,卢修斯有些烦不胜烦。特别是当他发现,别人对他儿子的事情,比他自己这个做父亲的还要了解的时候,他简直烦透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德拉科·马尔福对于自己父母百转千回的心理活动一无所知。他等了两天,发现卢修斯和纳西莎未曾寄来只言片语,似乎把他给遗忘了。
于是他静下心来,重新写了一封长长的信,向自己的母亲致歉,并圆滑地解释说,他的课业究竟有多么繁忙,三强争霸赛在霍格沃茨的比拼又是多么热火朝天,他忙于各类与国际学生的社交活动,并不是故意不回信给她的云云。
可纳西莎依旧杳无音讯。
事情就是这样有趣,当别人一封信一封信地给你发过来、企图问候你的时候,你只觉得不耐烦;可当对方终于学着尊重你、给你空间,并且毫无动静的时候,你反倒心慌起来,想要看看对方在干什么了。
都已经过去好几天了,父亲和母亲究竟打算干什么——他们的反应不对头!魁地奇球场上,德拉科恼火地想着这件事,恶狠狠地吹响了哨子,对高空中的克拉布嚷嚷:“文森特,我让你练的是‘反击游走球’,不是‘反击队友’!格雷戈里的鼻子都让你打出血了!”
“我不是故意的!”克拉布像一块秤砣一样落到地面上,大声说,“格雷戈里的脑袋长得太像游走球了!他就像一颗长在扫帚上的大头菜一样,悄无声息地就从我背后冲过来了!把我给吓了一跳!”
“我冲你嚷嚷过了!”高尔站在德拉科一旁大声说,仰着脸,捂着鼻子,鼻血哗哗地往外流着,“文森特,你在跑什么神?你总是听不见我说话!”
“你们得练练默契啊,还有团队配合意识。”德拉科烦恼地说,“分开看,个个都能独当一面。力气足够,平衡感也练得不错,可一打配合就乱七八糟!”
克拉布垂着头,悻悻地站在德拉科面前,听他数落;高尔作为此事的苦主——这次总算不是他犯的错误了——刚想自豪地笑笑,可惜鼻血倒灌进嘴里,呛得他直咳嗽。
“我们也不完全没默契啊,之前不都同时打中了球——”过了一会儿,克拉布瓮声瓮气地说。
“还好意思说这件事!”德拉科叉着腰怒视他们,快要压抑不住自己的脾气了,“你们告诉我,你们究竟是怎么做到的?每次游走球飞过来,你们要不就都不打,要不就在同一时间一起打,总是撞个头破血流!”
“事实上,马尔福,这并不完全是坏事。”塞德里克·迪戈里路过他们的时候,令人惊讶地停住了脚步,冲克拉布和高尔那边温和地点了点头,“能够在同时、同地、做相同的动作,是很了不起的默契和天赋。我只见过韦斯莱孪生兄弟有这样的能耐。他们如果真如你所说,行为能达到如此一致的地步,应当很适合练习‘双人联击’。”
“哦,没错。谢谢。”德拉科被一语点醒梦中人,心中重新燃起对这两位击球手的希望。
可他没有丧失一个斯莱特林的警惕。下一秒,他就充满怀疑地问,“迪戈里,你有何贵干?”
“我建议你们先把他送到校医院去看看鼻子。”迪戈里没有理睬德拉科的话,关切地问,“鼻血流得有点多了——鼻梁没断吧?”
“我送他去看看!”克拉布自告奋勇——在德拉科还没发更多火之前——带着捂着鼻子的高尔踉踉跄跄地跑路了。
只剩下德拉科面对这位赫奇帕奇的勇士——用生命证明黑魔王卷土重来的倒霉鬼——德拉科·马尔福的小小梦魇之一——塞德里克·迪戈里。
“我可不需要你假好心,你究竟想干什么?”德拉科冷冷地说,目光移向空旷的魁地奇场地,拒绝与那双眼睛对视。
“我不得不注意到,你三不五时地就在辅导他们的魁地奇练习,”塞德里克握着自己的飞天扫帚说,“鉴于我今年也没放弃掉对我们院里魁地奇队员的监督训练。”
“那又怎么样?要让我给你颁个奖吗,迪戈里?”德拉科嘲讽道,“表彰你风雨无阻的坚持?”
“马尔福,我不知道我究竟哪里惹到你了。我只是想告诉你,无论是你、还是克拉布、还是高尔,你们在这座场地上所付出的汗水得到了我的尊敬。”塞德里克说,“即便我们是魁地奇对手,我也认为你算是那类可敬的对手。”
“哦,我要感动哭了。”德拉科毫不留情地说,企图忽视掉心底的那点波动,“迪戈里,你认为我会相信,你来虚情假意地告诉我这些,是为了表达不值钱的友好吗?”
“随便你怎么想。”塞德里克耸耸肩,准备转身就走。
“等等——”德拉科说。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叫住塞德里克·迪戈里。
不知为何,他的嘴巴似乎比头脑要快一点。
“上次,为什么你要帮助哈利?那个金蛋——”
“你竟然知道这件事?”塞德里克惊讶极了。
他四下张望,看是否有别人听见,凑近德拉科,小声问,“你怎么知道的?”
德拉科不说话,面无表情地重复着:“为什么?”
“你问这个干什么?”塞德里克试探着问,“你想要对哈利不利,还是想要陷害我?”
“迪戈里,我对你们的一切交易都了如指掌。我不仅知道第二个项目的事,我还知道第一个项目的事。”德拉科意有所指,用威胁的口气说,“你最好老实回答我,否则我说不定会上报裁判们。告诉我,为什么?”
德拉科对于任何勇士都不啻于用“最极端的阴谋论”来理解。他对哈利曾是这样理解的,他对塞德里克·迪戈里同样如此。
纵观三强争霸赛的历史,采用下作手段的勇士比比皆是,为了得到彪炳史册的荣誉而闹出一两条人命,也不是多么出人意料的事。
勇士们为了赢,会无所不用其极——表面友好、背地刺刀的事情时有发生——这算是三强争霸赛的光荣传统之一了。
因此,当今生他知道迪戈里竟然在金蛋的问题上帮助过哈利的时候,德拉科的第一反应不是认为此事理所当然或者心怀感恩,而是认为这件事背后必有蹊跷。
谁会像圣人哈利一样满心正义、傻得冒泡?迪戈里可从来都不是个傻子。
德拉科用了最极端无礼的方式来逼问他,就是试图搞清楚他在想什么。
说不定这位赫奇帕奇的勇士想要通过一个小小的金蛋的线索,获取到哈利那不值钱的短暂的信任,以便于在第三个项目中猝不及防地给哈利下个黑手。德拉科神色莫测地盯着迪戈里想。
即使他很不想看到这张与记忆中重合的脸,很不想与那双曾经丧失神采的眼睛对视,此刻也必须盯着迪戈里。
他要搞清楚对方的想法。
第三个项目的比赛中,哈利不能出任何意外。任何风险都要被扼杀在摇篮里。德拉科坚决地想。
塞德里克·迪戈里的脸色则变得很古怪。
他不能理解为什么马尔福会知道这些内幕,为什么这个男孩会锲而不舍地问他这个问题,似乎它是事关生死的问题那样重要;他也不能理解,这个在话语里隐隐体现威胁意味的斯莱特林,究竟想要干什么。
那个斯莱特林男孩忽然紧紧盯着他的脸,固执地问:“迪戈里,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对一个竞争对手、一个与你无关的人如此慷慨?为什么你愿意对他伸出援手,冒着这样大的风险,甚至会影响比赛的结果,影响你的生死存亡?”
“这不是很显而易见吗?你不是也知道吗?”塞德里克看了他一眼,拿不准面前男孩问这些话的用意。他说,“我欠他一个人情——我得报答他。”
“就因为他曾对你做了同样的事——就这么简单?”德拉科盘问他,“所以你就准备同你的竞争对手交个朋友?”
“是啊,就这么简单。这样才是公平、公正的。”塞德里克干脆地说。
公平、公正?德拉科神色莫测地瞥了迪戈里一眼。
这词汇无比陌生,似乎很少有人提及它们;可它们又有点熟悉,因为上一个曾对他提过这些词汇的人,是赫敏·格兰杰。
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公平、公正?
德拉科·马尔福能勉强学着去理解理想主义者赫敏·格兰杰天真无邪的追求,尽力去呵护她心头的那片净土;可他却不能理解塞德里克·迪戈里这样一个参加三强争霸赛的成年巫师所喊出的似是而非的口号。
“公平、公正?”德拉科不屑地冷笑一声,“这是什么?獾院所秉持的什么可笑原则吗——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马尔福,我不指望你能理解这件事。如果你想对裁判们告发我,我无话可说。但在金蛋这件事上,哈利是无辜的,是我主动透露的线索。”塞德里克平静地说。
“后悔了吧?”德拉科说着风凉话,“要是你什么都不说,没人能拿到你的把柄。”
塞德里克把腰杆挺得笔直,没有流露出多少悔意。
“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样做的。”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