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祂……”
“还活着。”
……
嗡!!
头痛蓦然加重,尖锐的耳鸣乍起!
一片漆黑的眼前倏忽似花屏电视闪烁起白斑,但比它更快到来的是熟悉的下坠感,我直直坠入深海——
海水的咸腥包裹住所有感官,它浸过身体,满溢空荡的眼眶,浇灭记忆的围牢。
我睁开眼。
阴影似天幕压顶。
我仰头。
祂在眼前。
“咚!咚!咚!”
心跳声几乎冲破鼓膜,我说不出话,试图看清面前的巨物。
似龙无角,似蛟无爪。银鳞金鳍,五目火精。口若裂谷,幽光盈盈。
兽首立于眼前,躯体隐没于昏暗,触肢无数如网罗,我发现双眼无法丈量祂身躯的尺度。
这样的存在……
“咚!”
猛然!谁钳住我的手臂!
呼吸一窒,我骇然转头——尖帽面罩、四爪重锚——是队长。
此时我才后知后觉发现深海中并不止我一人,放眼望去,与巨兽相比无比渺小的猎人们持握武器,一往无前!
有谁挡在我面前,高挑修长的女士手举长槊,搅动海流。她扬槊,吹响号角,冲锋!冲锋!冲锋!
近卫举锋刃、术师落法杖、狙击扬弓弦、重装筑高墙!
先锋早已倒下,旌旗刺于海床,血帆滚滚,尸骸之上舞荡。
拱卫巨兽的拥趸十不存一,此乃最后之机!此乃生死终局!
我听到队长的怒喝,钳住手臂的掌按住脊背,我被推入浪潮之巅!
上前!上前!上前!
折断的臂膀重新抬起长剑,燃烧着、燃烧着、骨骼愈合、血液沸腾!
莫名中,我知道此时胸中沸腾的呼唤,海洋、海洋、我的盐海冲刷过海床,禁锢巨兽的触肢,吞没恐鱼的阻碍。
我在怒喝,与队长一同,斥责着祂的名——
“lshar mla!!!”
……
………嗡!!!
刺目的白色破开深海,长窗打开窗扇,推挤走史诗般的战图,滋滋屏闪的显示屏横隔于眼前,一切图景都在它散发的光下消融殆尽。
显示屏上一个个弹窗报错,符号飞速滚动着。
怒火灼烧着大脑,将疼痛都啃食压制。我看去,想认得面前阻挡者堂而皇之的语言!
眼滚滚淌下腥咸的海水,身躯似乎在燃烧,刹那,那燥热烧断了什么。
——我读懂了。
[错误错误错误错误]
[重启失败重启失败重启失败]
[滤网屏障破损■损滋■滋建议手动操作■建议]
“滚……”
“给我、安静!!”
[滋————]
显示屏报错卡顿,下一秒,视野中的所有白色骤然熄灭。
海流重新将我吞没。
我向前望,试图看清被打断的战斗,直觉告诉我接下来的事极为重要。
气泡上浮,搏杀的猎人们身影不在,眼前的海域一片静谧。
这是哪?
“队长?”
余光忽瞥见一抹碧蓝自背后卷起。
?
我转身。
!!
斯卡蒂笑着。
她穿着我从未见过的红裙,帽子和剑不翼而飞,臂间挽着犹如活物的碧蓝飘带,那飘带卷上我的腰腹和四肢。
她伸出手,捧着我的脸。她凑近,用她从不会露出的笑容轻柔地、甜蜜地笑着。
我动不了。
“斯卡蒂…你……”
她注视着我,猩红的眼如同腐烂的红石榴,在海中发着光。
“你…不是斯卡蒂!”
祂在笑。
祂说。
“欢迎回来,lsidro。”
!!!!
那魔性的话语落下后,前所未有的剧痛侵袭脑海,我似乎整个人都被劈成了两半!
那双捧着我的脸的手不知何时长出触肢,刺入了太阳穴,大脑被翻搅。捆绑着身体的飘带倏忽长出了千万根针,比肩滚烫岩浆的液体注.入血管。
痛苦让肌肉抽搐,我发出痛呼!
“睡吧,新生儿。去岸上吧,同胞。”
祂的话语如此可怕,有什么珍贵的东西在祂的吟唱下被抹消。
无端,我明白那是我的记忆。
不…不!
我只有这些、能证明我是我的、只有这些!!
“啊……!”
不…极境!!
“——————”
“棘刺!!!”
我猛地睁开眼。
眼前是苍白的天花板。
“呼…呼……”
脸颊一片濡湿,身体大汗淋漓,我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上来一样。
有谁在身旁呼喊。
“醒醒、棘刺!”
视野由模糊到清晰,我转动眼珠,中也半跪着,面目肃然。他的手掌按住我的胸膛,代表重力的红光笼罩着我。
我迟钝地偏头,太宰面无表情地半跪在另一侧,离我有些距离。
转眼望向周身,病床裂成两半,我躺在残骸当中,抗生素药瓶碎了一地,一片狼藉。
我回来了。
那些只是回忆,已经过去了。
我闭上眼,腥热的液体淌下。
“中也,我醒了。”
声音喑哑无比,难听。
施加在身体上如山的重力消失,我能动了。
但不想起来。
指尖微颤,我抬起左手摸向双眼。啪,手腕被钳住。
睁眼,太宰垂眸看着我。顺着他的视线,我看到手背被跑偏的针头挑破,针尖翘起顶出皮肤,针尾的软管挂在一层皮肤上随着动作在空气中晃动,血液嘀嗒滑落。
我抬起右手,摸向满脸的濡湿,定睛一看,满手的血色。
难看。
左手忽一刺痛,太宰撇下拔.出的针头起身,黑色的西装大衣自然下垂笼住他,他就这么站着,垂眸下望。
“同时影响了参与剿灭战的所有深海猎人,且被你的同僚们视为大敌。”
太宰停住了。
昭然若揭的答案不必再说,不能再说。
被疼痛倾轧的感官疲乏地缓慢恢复,不用寻找,我知道头顶必然启动着某个摄像装置。
放下右手,我躺在原地一动不动,太宰沾了血迹的皮鞋尖贴着上臂。
“你几个月的焦躁、海里猎人们不知名地突发状况极有可能都源于祂的变动,祂就是这次危机的源头。”
“你还要去海里吗?棘刺。”
鸢瞳注视着我。
“你或许会一去不回。”
右手被握紧,赭发的重力使一言不发。
我能给出什么回答?我给不出承诺。
“我别无选择。”
闪回中我与队长们一同对战lshar-mla,这显然是最后关头的决战。
在这至关重要的时刻队长为什么偏偏推我上前?我为什么真的能阻拦住lshar-mla?为什么偏偏我又是特殊的哪一个?我到底特殊在哪里?队长又知道什么?
恢复的记忆解答了我曾经的问题,又提出了新的疑问,而这些疑问不与知道内情的烏尔比安和歌蕾蒂娅交流便无法得到答案。
我知道去找他们很危险,我当然知道。
闪回第二幕显然是决战之后,lshar-mla本当死亡,所有深海猎人应当复生过开始海嗣化。
我跟大部队失散过?我又找了回来,但可惜我先遇见了斯卡蒂,被lshar-mla夺舍的斯卡蒂。
“祂的肉.体消亡,祂的意识在斯卡蒂身上借壳重生。”
斯卡蒂是否一直在压制lshar-mla?决战至今八年,这次我感受到的紧迫感是否是因为她的情况恶化了?她还能支撑多久?
“找到他们后我会远离斯卡蒂,远距离放出信号,引导队长或二队脱队。”
不能跟现在的斯卡蒂接触。
闪回中彻骨的幻痛让我浑身发冷,刺入颅脑的触肢、注射进血管的液体,这次体检结果中的脑域感染和突然发动的异常细胞必然与lshar-mla脱不开关系。
“了解队内的现状后我才能做出下一步行动。”
鸢色的眼一眨不眨,眼底一片空无,探不出半分情绪。
眼睛的主人忽问:“你要归队?”
我与他对视,因这提问感到奇怪,陈述事实:“我不合适。”
从我掉队的那一刻起就没可能归队了,队里有lshar-mla,我活腻了才敢留下去。
太宰治转身,黑色西装大衣如同乌鸦张开的羽翼,收拢后只留给身后人一个漆黑的背影。
“既然如此,你只是去见他们一面,了解他们的境况后你又能做些什么呢?”
不对劲。
我撑起身体,扯下掉落在颈间破烂松散的缠眼布条。
“所以呢?太宰,你知道我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格。”
太宰治敛眸,眼中鸢色被遮挡大半。
“剿灭战后你失踪了整整六个月,就算lshar-mla是删改你记忆的直接关系人,但祂寄宿在斯卡蒂身体里,有你的同僚们在,你不会有机会与祂纠缠六个月。”
“剩下的时间你在哪里?以你闪回时的状态和六个月后登陆的表现来看,显然当初lshar-mla的操作对你伤害极大。当时你没有反抗能力,教会若有预谋,得手轻而易举。”
“对你的记忆被修改一清二楚,更能与lshar-mla里应外合,教会必然曾与他们的神有过直接联络。”
“以他们的能力,运作一番,高层负责人躲过战后清算不算难事。”
“这些负责人脑中情报的价值难以估量。”
眼眶最后残留的血液随着眨眼被挤出,拇指擦过眼角,我冷不丁道:“你的意思是我该先去东京。”
“……”
几息缄默。
漆黑的背影这么说着:“那些负责人除了曾经的深海猎人恐怕没人能留下。”
“以教会的遁逃速度,时不我待。”
我看着太宰的背影。
“教会确实很重要。”
“但你说过,这次教会大批派人潜入港.黑是因我的情况变化而做出的被动应对,所以他们并不了解如今队长那边lshar-mla的状况。”
心操师不可能会忽略从中透露出的信息。
“教会目前与lshar-mla处于断联状态。”
“以情报的时效性来看,队长那边显然优于教会。”
空荡的地下禁闭室一时针落可闻。
我盘坐在血色斑驳的废墟中,半响,忽道。
“你在害怕什么?太宰。”
为什么不回头?为什么一直岔开话题?
太宰不说话。
耳边只剩下所剩无几存活的医疗器械的运转声。
良久,我听到回答。
“你避不开祂。”
?
“什……”
“你会忘记。”
太宰一句接一句。
“忘了我。”
他顿了顿。
“忘了我们。”
他说。
“就像你忘了极境一样。”
我愣住。
恍然发觉……这是我们第一次提及极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