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失态了,何童想着,没出息地回头想看看嘀哩哩的反应。
——那块铺得软软和和的干草堆上,哪还有嘀哩哩的影子。
“……嘀哩?”何童白痴一样地问了一句。
是的,地牢只有这么大,有没有人是一目了然的事情。可何童还是白痴一样地在地牢里走了一圈,甚至还翻了翻那些发霉的麦秆,最后,她才有点反应不过来地意识到,嘀哩哩好像不见了。
何童坐在了那块干草堆上,不知道在等什么似的盯着天花板上的小栅栏发了一会呆。她都不好意思承认,她很没出息地在心里抱着一点想象,嘀哩没准是看自己太难过,所以就用魔法跑出地牢,去收拾那些讨厌的老鼠去了——对,嘀哩不是说她是大魔法师吗?她完全可以做到呀——等帮她出完了气,嘀哩就会像个英雄一样回来接自己,然后像以前那样,温柔地抚去自己的眼泪。
她呆坐了好大一会,等得她连刚刚的尊严、崩溃和哭泣都要忘记了,她才终于有点不敢相信地承认,嘀哩这是把她丢下了。
——……唔,为什么?是因为我的态度也伤害到她的自尊心了吗?哎呀,真有可能呀,我会因为被伤到了自尊就乱发火,嘀哩应该也是因为这个,所以,把我给、给抛弃了吧。哎,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呀,哎呀……
何童盯着地上小栅栏的影子,视线沿着那一横一竖,自觉非常有条理地反思着,而刻意忽略了影子下面那一团乱麻。
“没事呀,何童!你和其他来到童话世界的小孩不一样,你是个大人!你有能力独立地解决任何危机的!”
何童自言自语着,面无表情地流下了几行泪。
——是的,如果哭泣等不来心疼和安慰,那哭泣也就没有意义。
何童开始没事人一样,像模像样地思考脱困的方法来。
之前抓住落在遗失与遗忘之间的大披肩时,何童朦朦胧胧地感受到了使用魔法的感觉,对,那种好像骑上了自行车一样的感觉。现在又有了这些情绪——何童不愿细想现在心里澎湃着的是什么情绪——只要再加上一点智慧,想出点恰当的魔法仪式,那完全可以创造出一些无与伦比的魔法呀……
突然,有什么令人生厌的声音打断了何童看似认真的思考。
“哈哈哈哈小孩!怎么就剩你一个人了?你的伙伴呢,嗯?哈哈哈哈!”
墙角传来一阵饱含尖酸与嘲讽的大笑,何童面无表情地看过去,不是那只该死的田鼠公爵还能是谁?它这会已经变得像只田鼠中的田鼠那么小了!
其实刚刚,田鼠公爵也不好过。
而这个“刚刚”,可以追溯到何童大喊着“田鼠公爵我杀了你”冲出二楼小厅的时候。
当时田鼠公爵战战兢兢地探头从大厅望去,发现二楼的小厅门大敞着,他立刻知道自己的不幸应该追溯到在大柳树下跟这两个人搭话的时候。
是的,他只知道那个精灵会魔法,没想到这个人类小孩竟然也会——他早就应该警惕的,这个小孩体型异常的大,或许已经昭示了某种不祥——要知道,那个二楼的小厅连他的地道都挖不过去。
很快,他就发现了更不幸的事,那个小孩把女王和她的卫队也引过来了。当他躲在地道里瑟瑟发抖地偷听时,更是听到了那个精灵把自己藏在灯芯草丛中的地道也告诉了女王她们!
天知道,他为那条地道花费了多少心血!
不过好在,他的决绝与智谋简直可以与蜥蜴媲美!他当机立断、断尾求生,连滚带爬地赶紧跑去挖塌了那条地道的几个关键路口,将它从自己错综复杂的地下网络中分离了出去。
——而这一切麻烦的源头,就是这个,讨人厌的人类小孩!
所以,他刚一解决地道的问题,就立刻挖了条新的地道跑来地牢,好能尽情地嘲讽她们一番。不过,看他发现了什么,这个人类小孩落单了!
是的,落单的人类小孩最是可笑了。面对他的恶意,那些小孩总是要么茫然失措,要么无能狂怒,不管是哪种,都是让他快乐的丑态。
现在,这个格外大只的小孩,面无表情地望了过来。
田鼠公爵得意地清了清嗓子,正要发出新的嘲讽,她那只运动鞋的鞋尖就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踢了过来!
“吱!”他吓得发出了一声鼠类的尖叫,狼狈地翻了个身滚进地道。这多少让他有些尴尬,所以他立刻又准备清清嗓子,好接着嘲讽,但是地洞口马上又伸进了几根手指!
“吱吱吱!!!”他这次更加狼狈,简直是屁滚尿流地往地道里滚了好几圈!而那双恐怖的巨手,更是向里面“歘歘歘”飞快地刨了好一段距离。
“别让我逮住你!别让我逮住你!”
那发狂的怒吼让他瑟瑟发抖了一会,然后他立刻恼羞成怒地发现,这下反倒是自己露出丑态了。
他马上又再接再厉地挖了一条向上的地道,从地牢的墙壁上探出头来。
他自信这个高度肯定不在那个人类的攻击范围,便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哎呀!真是个——没有教养的女孩!怪不得你的伙伴也要丢下你!哈哈哈!”
他笃定,这个小孩听到这句话,肯定又要无能地发起怒来的,哈哈哈!
何童抬头,鄙视地盯住了他,“你有教养?你个哔——哔——的哔——哔——生哔——哔——养的哔——哔——!快去死吧你!哔——!”
——是的,她把她心里上不得台面的咒骂全都一股脑地说了出来,而月亮也尽职尽责地为她打上了“哔——”声消音。
这可苦了听力本就不好的田鼠公爵。
“……什、什么?”他努力地支起耳朵,不知道为什么有几个字眼始终听不清楚。他抓狂地挠了几下洞口,开始怀疑这个小孩是故意含糊地说那几个字,来取笑自己了。
“你!你在说什么,你是不是故意不说清楚?!”
“哦?这还听不清?”何童提高了几个分贝,“我说,你个哔——哔——!”
“啊啊啊!你是故意的你绝对是故意的!你个没有教养的女孩!”
“哔——哔——!”
“没有教养的女孩!”
“哔——哔——!”
田鼠公爵气得好悬一口气没有上来,只能无能地抓住洞口,“吭哧吭哧”地喘了起来。
何童鄙视地看了一眼他那令人生厌的模样,回身抓了一把干草和麦秆,开始旁若无人地编织起来。
“……喂!小孩!你在干什么!”
田鼠公爵看着她一边似乎是编了只老鼠的形状出来,一边嘟嘟囔囔着什么“骨头”、“肠子”还有死来死去的,心里觉得有些不妥,“你又在那里说什么?!”
何童并不回答,冷笑着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手上的活计不停,“你知道吗,我妈妈教导我,做人要宽容,不要用别人的过错惩罚自己……”
“哈哈哈哈你是终于害怕,想要求和了是吗!”田鼠公爵不放过任何嘲讽的机会,“啊对对对!你的退缩不是因为懦弱,而是因为你妈妈的,嗯,教养!哈哈哈哈哈!”
“不,我只是告诉你,我为什么放弃了我的第一个魔法灵感,阿弥壳断层的山洞。”何童的眼神傲慢又轻视,这让田鼠公爵非常不爽,“我原本想为你量身制作一条地洞,要把你那个蠢脑袋压得扁扁的,你那蠢笨的四肢呢,就全都卷卷卷,卷成弹簧!”
何童几乎是咬着牙说出她的废弃方案,那种不妥的感觉又出现在田鼠公爵抑制不住恐惧的心里了。
“不过呢,要挖一条那样的地洞实在是太麻烦了,我为什么要在你这种蠢东西身上浪费那么多心神呢?”
田鼠公爵完全顾不上为她这傲慢的发言生气,他有些惊恐地看着何童翻飞的手指。是的,这一会说话的功夫,她就已经编出了一只惟妙惟肖的田鼠公爵。
不妥不妥,田鼠公爵怕得有些想逃走了。
不过,何童又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那双充满恶意的眼睛里有什么闪光跳跃了一下,田鼠公爵又一下子燃起了斗志一般。哈!如果现在离开,那就显得我怕了她似的,那多没面子!
于是,田鼠公爵就那样继续留在了墙壁上的洞口旁边。
何童冷笑着,在地上捏起一些潮湿的麸皮碎屑,用指肚搓成了两个圆球,嵌进了草老鼠脸上两个空洞里。
田鼠公爵又模模糊糊地听到她在那里嘟囔着“眼睛”、“死”什么的了。老天呦!他紧张得脖子都僵硬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简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一样,动弹不得!
“但是你看,这个魔法就简单得多了!我只用了这一小会儿,就已经完成啦!”
何童快乐地举起草老鼠向田鼠公爵展示,并将它缓慢地移到了自己的眼睛和田鼠公爵之间,三者形成了一条直线。
田鼠公爵浑身僵硬地看着她那快乐的笑容,无助地觉察出几分残忍来。
是的,这种残忍,不是小孩子那种天真的残忍。田鼠公爵终于意识到,它属于一个大人,一个失去了爱和快乐,只剩下可怜的自尊心的大人。
不过已经来不及了。
何童朝他快乐又残忍地眨了下眼睛。
“咔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