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伍妍再睁开眼睛时,窗外明媚日光已投满室内。目及阳光,她顿觉精力充沛。
但再打开手机一看时间……
呃,中午十一点半。
几点半?啊?
她粗略算了算自己的睡眠时间,而后猛地从床上惊坐而起,连被子都没叠就扯开床帘,一翻身,从台阶窜下床。
正巧在外卖软件上乱翻乱点的陈暮云坐在旁边的皮椅上,便自然地向她打了个招呼,顺口问起她中午想吃点什么。
但伍妍可顾不上回答这个问题了!天杀的,她史无前例地像死了一样睡了将近十四个小时,几乎顶她高中三天的睡眠量!
“随便,随便……随便吧,我睡过头了。天啊,这都几点了!怎么没人叫叫我……”
伍妍挠着自己乱糟糟的头发,从陈暮云身前风似地冲进浴室里仓促地赶去洗漱。
“你都累成那样了,咱可不忍心吵醒你哟。”陈暮云戏谑一笑,“睡过了就把早饭也并到午饭里呗,一块儿点,这还不好解决!”
中午十二点,张初雯终于收到了来自“队长”的入社申请批准通知。
这样一来,加上昨晚杜鹤批复的的校方批准通知,今天她就能按照社团招新流程正式带领新生入社了。
今年首批入社的新人总共有十人,加上旧社员们也才不过二十三人——如果除掉四位在校的校队成员的话,就只剩下十九人。
她们女子排球社的发展实在不怎么景气。山河大学虽然向来很重视社团和校队的组织,可女排队毕竟没办出什么能回报这份期望的实绩来,对学生们的吸引力实在是不大。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除此之外,还有一批人要被选入校队填补那些毕业或者退队的队员们的空缺。这可比招人入社难多了,也让人头疼得多。
“我和杜校长谈过了,这段时间的社团招新和校队日常事务就由队内全办,不用以这种方式再报给我处理。如果有要紧的事情,像入社和入队申请这样的,你把相关表格和文档在晚上十一点之后再发给我,只要是我能看到的消息,我都会尽量及时回复。”
消息记录显示,一个默认头像的一星账号在昨晚凌晨向张初雯发送了这条消息。
“嗯,我知道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现在队里的情况实在让人乐观不起来,我总觉得还是要有你在才行。”
这是张初雯当时的回复。
隔了约莫十分钟,对方才回复道:
“我说不准。但我在尽力想办法了,在方方面面都是如此。”
张初雯记得,对方在发来这条消息后头像便立刻归灰,仓促地下线了。
这也意味着接下来的事情就又得靠她去办了。
走吧,出发吧。她闭上眼睛深呼吸,为自己打气。我会努力重建这一切的!这是大家的愿望啊。
现在,就先通知入社的新生们吧。
五分钟后,所有入社的新生都收到了一条好友申请。宿舍里的蒋月涵听到手机的消息提示音后放下手里的茶杯,亮屏迅速通过了张初雯的好友申请。
“是月涵吧?中午好啊。明天晚上来第二体育馆吧,你们的入社申请已经通过了哦。时间就定在七点半,正好能和军训晚饭后的时间错开。”
入社申请通过了!
“通过了!”蒋月涵在读完消息后兴奋地一跃而起。邻床桌前正挑起面条往嘴里送的刘若瑜用莫名其妙的目光暼过来,使劲咽了一口面,把嘴巴腾空:
“什么,入社申请?”她从桌上纸抽和抽出纸擦两下嘴,掏出手机——她同样收到了好友申请。
这下她可比蒋月涵激动太多了。刘若瑜丢下筷子吱哇一叫,差点就顶穿宿舍的天花板。另外两个舍友一脸疑惑,听着更冷静些的蒋月涵解释起来。
“这样啊,排球社招新好早。但这不是好事嘛!恭喜恭喜。”舍友跟着道贺。
“招新这么快呀!效率还真高,我高中时申请个社团要写一堆乱七八糟的自我推荐信,过了半个月才给我回音呢。不愧是山河大学的效率啊——”
“是啊,等待的过程漫长难熬,通过之后就踏实多了。”刘若瑜也嘀嘀咕咕地跟了几句话。
“你说你的姐姐应该也在我们学校的排球社吧?”蒋月涵转头向刘若瑜问道,“我交申请表交得晚一些,到第二体育馆的时候看到她了!和你长得很像呢~”
“嗯,她在社团,也在校队。所以我要证明,她能做到的事情我照样不差……我会成为比她更优秀的副攻手。”
每当刘若瑜提到她自己的姐姐时,就会露出这种像是仇恨,却又远比仇恨复杂的表情啊。蒋月涵这样想着,思忖片刻,顺手拍拍对方的背,却不料被她一闪敏捷地躲开了。
“行动!好,我命令你今天陪我去练球!”
刘若瑜神气地邪邪一笑。
“好呀,什么时候?我都行,不过你还是先吃饭吧,都坨了。”蒋月涵很随和地回应,还礼貌地提醒刘若瑜注意面前那剩半份的面条。
“啥……你直接答应了啊。这就太无聊了。”
她的表情难看起来,挤眉又弄眼,还对着蒋月涵的胸口戳来戳去。蒋月涵没太弄明白自己的话无聊在什么地方,正想着要怎么回复,却只听刘若瑜刻意地长叹一口气:
“算了,就今天下午吧~然后,叫上昨天的那个小个子二传手吧,叫伍妍的那个。”
“那个黑白色头发的二传手吗?但是我们好像不认识人家吧。”
“等等,昨天没问她在哪个宿舍啊……”
“第二体育馆里好像有登记着入社成员信息的表格吧,过去看一眼?”
十分钟后,104宿舍的门被敲响了。宋小汶和陈暮云都还正在食堂,只留了刚洗完澡、还披着浴袍的伍妍一个人。而这时候的伍妍正不怎么文雅地啃着手里的包装三明治。
听见敲门声,她警觉地转过头去。
这才入学多久?怎么会有人来敲新生宿舍的门?
“谁,什么事?”她问着,将三明治搁到一边,向门口踱近几步。
“啊,是伍妍同学吗?我是蒋月涵!”让人略感熟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打扰啦,有点事想问问你,请问方便吗?”
“是昨天的那个人吗?啊,方便。但是找我做什么?”
伍妍系紧浴袍带,将寝室的门推开条窄缝,用金灿灿的眼睛向外瞄去——正好对上了蒋月涵期待地向门缝凑近的,放大数倍的水色眼眸。
……吓了伍妍一大跳。
“是我,蒋月涵,你好!”
她笑吟吟地拎出一盒稻香村的点心,看起来是打算送到伍妍手里。
“啊……你好。先进来吧,外面热。还有后面那个人,别藏了,早就看见你了。”
伍妍先招呼蒋月涵进门,顺便用一句话把门后藏着的蹑手蹑脚的刘若瑜扯了出来。后者不情不愿地探出一点点青黑色的头,拧着眉头,也跟着蒋月涵钻进了寝室。
蒋月涵把点心盒交给了伍妍,笑盈盈地立刻打起招呼:
“那这是礼物,以后多多关照啦?我是207宿舍的蒋月涵,昨天咱们已经见过面了,不过还是自我介绍一下吧。我从北京来,念计算机系。”
她用力地晃着和伍妍相握的手。
“看衣服,你刚洗过澡吗?啊,是不是有点打扰你了?”
“没有,洗完有一会儿了。我是伍妍,本地人,老家在西南山区县城。”
“本地人啊!这样。不过还是先关了空调吧,你头发好像还没干透,小心着凉哦。”
伍妍考虑片刻,最后还是关掉了空调。作为回礼,她从自己的书桌小架子上取下两个有包装袋的点心,送给蒋月涵一个,又塞给了在一边偷看的一言不发的刘若瑜一个。
拿到点心的刘若瑜刚想开口说句谢谢,伍妍就突然向她挤出一个有点诡异的笑来。
“……闹哪样!你要杀了我吗?”刘若瑜不满地哀嚎起来,“谁管你,我可不怕!——不过你这东西是什么,面包圈?”
她狐疑地对着手里的点心左看右看。
“蓝莓奶酪贝果。”伍妍轻声解释道,“商业街的甜品店里买到的,味道还不错。不吃的话就还给我哟,我没有逼迫你的意思。”
“哼,谢了——”她收下了贝果,“今天下午你有别的安排吗?我们缺人连球,所以才来找你问问看。”
“下午嘛……”
伍妍侧身瞄了一眼自己书桌上的小日程表。
“没有。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去?我现在可还没吃午饭。”
“下午四点怎么样?”蒋月涵在这时提议道,“不过你宿舍里只有你一个人吗?我还打算问一问昨天你带来的那两位朋友有没有意愿的。副社长说你们三位是在同一间宿舍的,她们现在不在吗?”
“那两个人去食堂了,估计马上回来。她们,两个热闹鬼,不会拒绝邀请的,别担心。”
“那我们稍在这儿等会儿可以吧?”
伍妍很爽快地点头应允,搬出了宿舍角落里的闲置的两张小凳子。
“啊啊?啊啊啊!你干嘛从北京过来嘛!我可是做梦都想去北京的,就算当狗也得托生在北京城啊!”
陈暮云在听过蒋月涵的自我介绍后几乎是即刻拍案而起,眼睛睁得圆圆大大,又用懊恼又极为羡慕的语气去连连询问对方。
“为什么啊?和家里面有矛盾吗?还是不想在那儿待了?你为什么到山河来上学嘛!这儿怎么也算河北的一块地儿,难道不降价吗?”
看气氛,伍妍都准备好拉住陈暮云然后给蒋月涵道歉了。但蒋月涵似乎并不介意陈暮云“咄咄逼人”的发问,只是将问题稍作思考,耐心地一一答明。
“这个嘛,我本来是想去上京远大学的,但我高考成绩差京远大学录取线一分,没上成。至于北京的其他大学,我也没什么意愿。然后我父母就觉得在附近的时候是挑一所好大学也不错!山河大学今年有大概八百个外地志愿名额,我觉得正合适,就试着报名了。而且我也想到外面看一看,总是生活在北京那样的地方,会让人忘记这个世界的真实的!”
她笑着,边说边和蔼地点头。
“怎么这样,那可是北京啊!你还是本地人——你就这样从北京出来到外面来了?外面可比不上北京的百分之一呢,天呀!”
“好了,安静。你都还没去过北京呢。”伍妍将身旁激动的陈暮云叫住,向对方使了个眼色。
但眼看着叫也叫不住,伍妍只好上手揪住陈暮云的后领,将人用力按了回来。
陈暮云盘腿坐在自己的皮椅上,在伍妍胁迫性的目光下被迫安静下来,只耷拉着脸。
“好了,到我了吧?你们激动了好一会儿啦!我是宋小汶,本地人,家在市区,和她们两个是暑假认识的。”宋小汶钻空参与了进来,同样热情地左右两手各和蒋月涵刘若瑜握过去。
“刘若瑜,山东日照,打副攻手。嘛~你就是昨天的那个自由人吧?技术不错嘛。”
“当然!我可是有八年经验的自由人,经验丰富。”宋小汶自信地拍拍自己的胸脯。
刘若瑜打量着这位新朋友,总感觉对方的态度有些异样。而她又一向对人类很敏锐。
眼前这个同龄女生,在她眼中有种并不表里如一的感觉。很微妙啊。技术确实不错,但好像在内核的某处,少了点什么。
不过她没把这番冒犯的话说出口,只是浅浅勾起唇角,礼貌地回应了宋小汶的热情。
“好啊,那以后劳你多多指教了。至于那边那个粉尾巴家伙,你呢?轮到你了吧。”
她把话题丢给了一边正盘腿生着闷气的陈暮云。
“陈——暮云。也是西南县城的,副攻手,和伍酱打球刚满十一个月,而且,和伍酱是高中最好的同学!”盘着腿的人不情不愿地嘟囔着,不老实地晃晃上半身,仰头报出了自己的名号和来历。
“十一个月?完全不像啊……”
蒋月涵在这时喃喃着。
“感觉暮云同学的弹跳和进攻很有力,伍妍同学的头脑很清醒很冷静,总体而言感觉算熟练的哦?”
“是吗……?”伍妍犹豫了一会儿过后才应答道,脸颊上稍有点泛红。
“害羞了。”宋小汶戏谑地同陈暮云耳语调侃道,陈暮云则嬉笑着点点头。
“不过我也有别的话要说。你们两位,应该有发现自己的问题吧?”
蒋月涵的画风一转,脸色一变。气氛也因此骤然严肃起来。
“……我清楚。”伍妍深吸一口气,“但是,说实话,我们的问题有点多。你想指哪个方面?”
“好好~这题我来抢答。”
在小凳子上翘了会儿腿的刘若瑜举手示意,站起身来,几乎是贴到了并排坐着的三人面前,薄荷绿的眸子狡黠地轻眯。
“你们两个——姑且不算那个小自由人,估计还是太嫩了。你们没有真正经历过比赛吧?”
这并不是假话。
宋小汶显得有些担忧地向她们两人投去目光。她们两个人在这个暑假前连室内球场都没见过,在球场场比赛?更不可能有机会了。
此刻,气氛有些僵硬,但刘若瑜并未停下,反而更加咄咄逼人。
“个人是个人,团队是团队,只有最菜的家伙才会把个人放在比团队更高的地方。我说,没有感受过团队的你们,还有得学吧。”
“那是自然。”伍妍的回复很平静,“不过麻烦你先坐回去。我们这儿有个好战分子,会打人的,小心一点。”
“好吧?”刘若瑜站直了些,闷闷不乐地环起胸踱步几周。“但我已经把话说到位了,你们自己想办法吧。”
“我们都是同一个社的了,以后要相互扶持的,所以一起加油吧——我翻译了一下,若瑜她大概是想这么说的!”蒋月涵用食指点点自己的下巴圆起了场,“抱歉啦~她就是不太会说话。
噗。宋小汶看着热闹,也看着嘴巴能挂起油瓶的刘若瑜,捂着嘴偷偷笑起来。但眼看着刘若瑜就要对蒋月涵发动攻击,她就及时地插入了另一个话题,转移这群人的注意力:
“对啦,明天就要开始军训了。下午三点好像要发迷彩服,有人看到学生群里发的作息时间了吗?”
“噢噢,我看那个了。还蛮轻松的,我指时间。”刘若瑜收回挠着蒋月涵肩膀的两只手后顺便这样来了一嘴,“反正总比不上高中忙。”
“咱没看呢,怎么样?谁报一下点?”
“早八,十二点吃饭。下午两点半集合,晚上五点半散。”伍妍对着刚摸出的手机报出了这样一串数,“确实不忙,没什么可紧张的。”
“这么悠闲?做梦似的。有你这话咱就放心啦,爱你哟伍酱!”
陈暮云向她抛来一个wink。
确实就像做梦一样,伍妍不否认这一点,只是……
现实可不会像梦境一样顺利。刘若瑜的话不假,她没办法忽视这一问题。
她和陈暮云,在至今也只能算是有了些水平的门外汉而已,仍旧相当不成熟。更何况,伍妍仍对这一切心存芥蒂。
芥蒂?是的。这种不切实际感让她犹豫。
山河大学,排球社,排球队,还有,新的朋友们。
就好像这只是场辗转中的美梦,而下来后她又不得不过上那样甚至得靠药物缓解痛苦、只能向现实低头的生活。
到底该怎么往前走呢。
与此同时,校长办公室内。
“请进。”
老者沉稳的声音悠悠而起。
杜鹤回应了那响起的敲门声。一位发色银白的高个子年轻女性应声推门而入,向杜鹤点头示敬。
山河大学的校长办公室并不算大,只有一张茶几、一张办公桌和与二者配套的沙发桌椅与书架。但除此之外,这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新奇玩意——从古玩字画、笔墨纸砚,到高档相机和卡通摆件。虽然从类别上来说都是常见的东西,仔细一看,却觉得风格和款式都格外别致。这里几乎是一间小博物馆了,而校长杜鹤,便是这里的所有者。
“用不着这么正式啊,放轻松点吧,姑娘。我只是个小小的校长,可不用这么尊敬。”
女人这才抬起头来,直视杜鹤。那一双又蓝又亮的眼睛藏在她银边的眼镜下,但镜片实在掩盖不住她目光的犀利坚定。
杜鹤笑着,起身为她沏茶。
“你就是来应聘的那位孟姑娘吧,真是年轻,青年才俊啊。”
“青年才俊……您实在是过奖了,我只是个体育老师,现在恐怕已经没什么过人之处了。”
女人长叹一口气,悠悠地垂下眸,似是回忆着某段辉煌灿烂的过往。
“没关系,坐下吧。”
他将盛满清香的茶水陶杯向女人递过。
女人谨慎而小心地在高档皮椅上坐下。她看见,对面杜鹤的办公椅只是最普通的、表面有些磨损的皮椅,这让她有点局促。但她还得忙着接过茶杯又道谢,便在杜鹤的目光下抬杯啜饮品起了茶。
苦涩中有回甘,清香彻鼻。
“你就是那个孩子推荐过来的人吧。我相信她……这十年里最出色的一位领导人才。她不会看错人,所以我也相信你。有什么待遇要求尽管提,我们都能满足。”
“一间宿舍,一张饭卡。吃住有了就行。工资您开,我不在意这个。受伤后,我本来已经对自己不抱希望了,山河大学能给我这次机会,是我的荣幸。能做好本职工作,我就满足了。”
“好说。”杜鹤温和地点点头,
“只不过,咱们这儿的姑娘们之前都受过打击,情况没那么乐观,她们也没有那么成熟。所以,得麻烦你多辛苦一阵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