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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银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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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沉如水,月亮被云遮蔽着,只留下破碎的冷光,硕大的府邸此时像是被浓郁的黑色吞噬一般静静的矗立,廊下挂着几盏琉璃灯,模糊而惨淡的光渗出雕花的罩子,泄在院中冰冷的石地上。

“回来了。”

冰凉冷漠的声音响起,谢兰轩下意识的绷紧了神经。

太阳穴无意识的跳了一下,他张了张口,却察觉自己并没发出声音。

“也是废物。”阴影中的人嗤笑了一声。恶劣的语气仿佛站在天井下的少年是一只渺小的蝼蚁。

谢兰轩抬头看向走进他的男人。

高大颀长的身形将昏暗的光线挡在身后,他只能看到一双冰冷的幽瞳,像能吸入一切的寒潭深渊。

男人低垂着眼看他,倏的扯出一个残忍的笑来。

“知道你今天回来,我给你留了份大礼。”

“行契。”身后的暗卫不声不响的上前。

“把我为表弟准备的礼物带上来。”

一个穿着锦袍的青年男人被推进了院中。

他面色灰败,与谢兰轩印象里的风流贵公子完全不同。此时正战战兢兢的勾着腰,眼神乱转,闪躲着不敢看他。

谢兰轩皱着眉头“堂兄?”

这人正是那个将他一个人丢在客栈里的堂兄,谢庭。

虽然谢庭是造成他被拐的源头,但此时看到他惊惧的样子,谢兰轩内心并没有多少报复的快感。

可能是他内心清楚的意识到,这些人的怠慢,轻视的源头都来自于他的无足轻重,若是出行的人是谢云澂,他们只会上赶着去巴结,即使把他们当狗,这些人会立刻摇着尾去舔他的鞋头。

谢兰轩把头撇到一边,“我不想看见他。”

黑暗中男人声音里有不加掩饰的轻蔑。

“这可由不得你。”

“谢庭。”

像是被人在生死簿上划了一笔。

“三,三公子。”

谢庭吞了口口水,语气里的颤抖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恐惧。

他隐约觉得四周的空气都骤然变冷,像是被人掐住喉咙即将拖入无边地狱。

“想活吗?”

溺水的人得以喘息。

此时此刻,谢庭也不管他说的到底是真话假话,连日里的被那些狠厉阴鸷的暗卫跟着,神经早已被吓得麻木,无法去分辨他话语里是否有深意。

他想也没想就跪伏在地,曾经华美的锦袍已是全是脏污,“求三公子放我一命,我从此为三公子做牛做马。”

谢兰轩在一旁神情淡漠的瞅着他,心里划过一丝嘲讽,即使他像只狗一样匍匐在地,也丝毫没有对他曾经将他落下的事实悔过,不,他甚至心里根本不认为那是个错误!

“你可配不上做我的牛马。”男人语气里带上了一丝玩味。

“认识你旁边的人吗?”

谢庭抬头看了谢兰轩一眼,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又迅速的低下头,爬过去拽住他的衣角。

“堂弟,我不是故意要落下你的,当时喝醉了晕晕乎乎什么都不记得了,堂弟,我知道错了,你帮我求求情,绕过我这一回。”

谢兰轩厌恶的将脚抽回来,退后了几步。

“求他可没有用。”

男人打断他,“既然你认出了他,我也不多说废话了。”

“你和我这位堂弟比试一场,赢了,我放你离开。”

噗的一声,一盏灯里的火苗像是被空气中无形的湿冷碾碎,猩红的火星湮灭,留下微弱的青烟无力的融入夜色之中。

月亮渐渐从云层之后显露出来。

谢庭一怔,随即面上露出狂喜。谢兰轩似乎听错了一般回头,表情里满是惊疑。

“至于你,我的表弟,赢了他我就应允你想去军中的事,输了,就回将军府好好待在你爹手下做个乖乖的二世祖。”

“你之前明明答应我的!”谢兰轩不可置信的吼道。

他怀着满腔的期待来到这儿,居然听到了这样的话。

“你在胆怯什么?”

男人恶劣的戳穿他强撑的硬气,“我没空陪你玩幼童的游戏,想想谢云澂在你这个年纪,可不会这么惧怕一个废物。”

说罢,冷酷的眼神淡淡扫过谢庭,萦绕他周身的诡谲气息似要将整个院子拉入未知的炼狱。

谢庭被他轻飘的眼神刺的一哆嗦,小心翼翼的从地上爬了起来。

男人足下黑靴向后退了两步,露出被月光照的银白的空地。

“开始吧,两位。”

愣神间,谢兰轩就被猛地扑过来的谢庭撞翻在地,喉中兀的滚上一股腥甜,四肢百骸传来剧烈的疼痛,他此时才真切的意识到,这是场比试是认真的!在男人面前。他和谢庭之间今天注定要打个你死我活!

也是,男人这样的疯子怎么可能开玩笑,他是连自己的命都可以送往刀尖的赌徒,骨子里的灌着的全是争斗和嗜血。自己凄厉的惨状只会让他兴奋,刚刚他还可笑的以为他在替他出头!

他的每个兄弟都在想治对方于死地,自己不过是个表亲,怎么会产生那种自以为是的想法!

谢兰轩不可抑制的悲愤,反应过来他已经与谢庭缠斗在了一起。狠厉的拳头砸到他的腹部,一口血雾从口中喷出,他的眼球凸出,视线里满是浓烈的猩红。

谢兰轩身为将军嫡子,即使没那么受重视,日常仍然会有人教导武艺,事实上,在他的同龄的世家公子中,他已经算的上优异,只是他身边全是怪物,与谢云澂的惊才绝艳相比自然显得平庸。

他是普通人中的优异者,自然要遵循普通人的规则,谢庭即使是一个纨绔的公子哥,君子六艺他也是习过的,更何况他比谢兰轩大了七岁,接近成年人的骨量去击溃一个十一岁的少年,除非是他故意放水,但他怎么可能放水,他此时正处于一个迫切想求生的状态,谢兰轩想打败他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

这也是谢兰轩如此不可置信的原因,男人根本就没想过答应他之前的请求!

拳脚如雨点般纷杂,他倒在地上,疼痛让他急促的喘息着,一次一次,从地上爬起身冲上去,又被击倒,他身上的伤越来越多,精致的脸此时也肿的老高,青青紫紫一片,十分凄惨。

他嘴里又苦又涩,信错人的悲愤,无数次被忽略的痛苦,此时冲的他头脑发晕,他甚至想立刻去死!只要能拉着所有人陪葬!

克己复礼,兄友弟恭有什么用!如果有力量,如果有力量……

他眼中划过一丝暗芒。

月色如银,四周的暗卫沉默的注视着这一切,地上的少年再一次挣扎爬起,这次却没有回击,而且像被打怕了似的向一旁逃离。

谢庭此时已经是气血上头,抡起拳头就跟过去,在他就要打到少年背上的时候,只见前方的少年忽然向一旁倒去,露出一俱包裹在紧身玄衣里精悍挺拔的身形来。

谢庭还未反应过来,就见面前的行契抬身一脚将他踹飞了出去。

暗卫统领此时还是面无表情,对将这场斗争中的一方置于重伤没有任何表示,仿佛刚刚只是掸走了衣服上的一粒灰尘,甚至连衣角都没有产生一点褶皱。

谢庭被一记窝心脚踢的满嘴鲜血,然而此时他也不能去找行契的麻烦。

这个小畜生!

他心里起了狠,重新往谢兰轩的方向攻去,用过一次的招数不可再用,没有第二个行契再替他扛过一回,谢兰轩无法招架,清瘦的身体力竭瘫在地上,无论如何也爬不起来。

谢庭见状极度激动,此时双目赤红,已是不管不顾,奋力一拳,只想致地上的少年于死地。

“停。”一直在一旁饶有兴趣观战的男人突然抬起了手。

电光火石之间,在那拳头快要落在少年身上的一刹那,行契鬼魅般的身影闪动,再次将此时正处于狂躁状态的谢庭踢飞到一边。

他的身体高高抛起,又如断了线的木偶一般直直坠下。砰的一声砸在石板上,呕出了一口腥酸的胃液。

“你把他打死了,要我怎么和骠骑将军交待?”

男人轻笑,语气里却是让人不寒而栗的危险。

他踱步走到趴在地上的谢兰轩面前,用鞋尖勾了勾他的下颌。

“表弟,想去军营吗?”

谢兰轩艰难的抬起头,神色莫辨的仰视着他。

“现在还有一个机会。”

注意到他的视线,男人用黑色的靴头碰了碰谢兰轩的脸颊,冰冷的皮质让他感觉自己此刻正在被一条毒蛇舔舐。

男人轻飘飘的放过他,又缓步走到另一旁的谢庭身边,谢庭只觉得头上一股剧痛,紧接着他的脸就被人碾在了脚底。

谢兰轩似乎能听到咯吱咯吱的声响,他看见那只脚下的人口鼻眼都流出液体,此时挣扎着用手去掰脸上那如有千斤重的皮靴。

“你现在杀了他,不也是你赢了吗?”

一旁的行契意会,沉默着上前,将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丢到谢兰轩的面前。

“你出尔反尔……”

谢庭此刻目呲欲裂,牙齿都要咬碎。

“你错了。”男人嗤笑。

他将脚慢慢下移。语气仍是一种漫不经心的冷厉。

空气中充斥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制定规则的人……”

脚尖划过因吞咽而上下滚动的喉骨……

“是我。”

划过绣鱼鳞纹的领口……

“赐予奖品的人……”

喀嚓,肋骨断裂的声音。

“也是我。”

月上梢头,流光似水。

谢兰轩脑子里一片混乱,他感觉自己好像在做一场梦,梦里下着淅淅沥沥的春雨。

银白的鱼从地底下跳上来,奄奄一息的吐着白沫。

他的面前有两条路,一条通往天上,一条通往地下,他看见他的母亲,兄长,一个个他熟悉的人纷纷都往地下走去。

他喊住他们,“你们不要走那条路,那里通往地狱!”

“这里”他拉住母亲衣角,“走这里,这里才能到达天上。”

然而他们仿佛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一样的望着他,“不要闹了。”

熟悉的话语在耳边响起。

“你怎么这么无知。”

“你果然比不过你哥哥。”

“怎么能错把炼狱当天上!”

母亲甩开他的手,他跌在寒冷的地面上。

银色的死鱼就在他的面前,化成匕首的形状。

“小公子,你的包袱太重了。”

——

温热的血染红了整个石阶,一只骨节分明暗藏着无尽力量的手抚在男孩的头上,如同在摸一只湿漉漉的竖满尖刺的野猫。

“我会让你去刘衡帐下学着做一个幕僚,等什么时候由你指挥拿到了第一场胜利,才能证明你有可能追逐谢云澂的资格。”

“我也不想一个外人完全将你碾入脚底。”

男人背光的脸上模糊的的弧度似乎沾上了一点人气。

“但实力才是和我合作的筹码。”

“你说是吗,表弟。”

……

“如今除了边境偶尔会有动乱之外,青州已经有多少年没有过战事了。”谢兰轩实事求是的陈述,他的语调虚弱也没什么感情,脱力让他说句话都浑身疼痛。

“不”他的话被强势的终止。

“只要你想。”

男人放开他,直起身,高挑的身形像一座无法逾越的冰山。

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转头命令侍从道“带小公子下去治伤,要是他身上留了一丁点病根,就不用再来见我了。”

——

月落星沉,几只久未觅食的乌鸦盘旋在低空煽动着枯瘦的翅膀。

一片黑色的羽毛飘落在院中。

“主人。”

地上的血迹已经被仆从清洗干净,行契落后一步跟在男人身后,两个人的脚步都很轻,从九曲百折的甬道间走过,没发出一点声响。

“为什么要送小公子去当幕僚,做一个将士明显更容易受到骠骑将军的青睐。”

行契语调轻缓的开口,他的声音很内敛,长期在尸山血海里呆着的人总会沾染一些冰冷的死气。

回答他的是黑暗中的一声轻笑。

“让他去练五年兵,你觉得可能超过谢云澂吗?”

他思索了一下,经验让他能迅速得出判断,完全没有可能。

那人似乎很愉悦给他答案“当将军自然需要练兵布阵,身法武功。”

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意味深长。

“但坐上他想要的位置可不一定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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