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陆溪屿背着寒生一路御剑,用短短小半天的时间回到了邢城,但是他没有直接回杪秋院,而是带着后者去了邢城的郊外。
那里有着一间林间别院,是好几年前他为自己秘密建造的行宫,为的就是可能会到来的这么一天,他能够带着寒生躲进去避避风头。
陆溪屿一瘸一拐地背着寒生进到屋里,将门锁住。这里每天他都会派人来进行打扫和添置用品,所以什么都不缺。
他掀开被子,在床面上铺了一层软毯,将浑身是血,不知何时已经昏过去了的寒生小心翼翼地放平下来。
陆溪屿把自己的佩剑随手往地上一丢,在床边俯下身去,用手背探了探寒生的额头,发现没有发烧,这才松了一口气,眼神又依依不舍地在他脸上停留片刻,背过身去开始准备给他清理身上的伤口。
寒生琵琶骨上的那两根钉子扎得很深,几乎都要同血肉融合在了一起。陆溪屿伸出右手,在伤口周围试探了一下,确定好要拔的力度和方向后,用大拇指按住其中一根铁钉的顶端,深呼吸了一口气,做好万全的心理准备,闭上眼咬住牙,手上发力,开始按着寒生的肩膀将其从他的骨头里缓慢地向上拔。
寒生在昏厥中明显感受到了疼痛,一双眉头紧紧皱起,脸色变得惨白,额头上很快渗满了密密麻麻的冷汗。
陆溪屿不敢看,怕自己看了会因为心疼再也没有勇气继续下去,于是扭头再度闭上了眼,按照方才的方式,依法把另一根铁钉也拔了出来。
把寒生上半身的衣物全部剥去,露出他白白净净的平坦胸脯,陆溪屿又去房间的柜子里找出了几瓶药粉。虽说妖怪的伤口完全能够自然愈合,但无论怎样,在此之前,陆溪屿还是舍不得看到寒生因为身上的伤而流露出的痛苦表情。
他把药粉拿到了床边,下意识想要用左手去拔出瓶塞,一抬手臂,却是抬了个空。
当陆溪屿低头看向自己尚且被绷带吊着的左臂时,这才想起来还有这档子事。他回头看了看依旧在床上昏睡的寒生,确认后者应该不会突然醒来发现自己的秘密,于是低头抬起右手,干脆利落地解开了左胳膊上的绷带。
白色的绷带一圈一圈坠落在地,等到它完全从陆溪屿的胳膊上脱离,底下本来显露出来的手臂,却是完全不见踪影。
或者准确来说,陆溪屿的左臂在拆除绷带后,完全就是一个空空荡荡的状态。
没有胳膊。
陆溪屿的左臂没有了。
但他对此表现得毫不在意,甚至看起来早就已经习惯了,兀自走到房间一侧的衣柜面前,用右手轻车熟路地拉开了其中一个抽屉,不多时,从里面拿出了一条胳膊。
一条木制的左胳膊。
陆溪屿将它往自己左边的断臂处贴了上去,咔咔两下将其装上了,又试着活动了一下,看到它能够向自己本身的右手一样活动自如时,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重新回到了寒生的身边。
有了两只手一起干活就方便多了。陆溪屿将寒生身上的伤口一一清理干净,倒上药粉用绷带包扎好,又给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等到把一切打点好后将被子拖过来给他盖上,脑袋平平整整地安置在枕头中央。确认全都无误了,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在床沿上缓缓坐了下来。
伤口处理好后的寒生看起来也舒适了许多,眉头也舒展开了,就这么静静地闭着眼,看起来只像是睡着了一样。
陆溪屿朝他笑了笑,把自己的左胳膊取下来放回了柜子里,回来后又将外袍给脱下挂到一边,随后掀开被子也钻了进去。
他就占据了床沿边上一点点的位置,身体紧贴着寒生,稍微侧过了一点身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后者的脸看。
盯了一会儿觉得这样还不够,陆溪屿又把右手伸过去揽住了寒生的腰,接着默不作声地将脑袋埋了下去,将额头抵上了他的肩膀。
就这么静默了半晌,他倏地开口道:“阿生,你知不知道,我当时真的要被你吓死了。”
“……”
寒生回答不了他,陆溪屿就自顾自地道:“我感觉我真的要疯了,我找不到你,不知道你去哪了,也不知道你一只妖在杪秋院外面有没有遇到危险。我拼了命地找,把整个邢城都翻了个底朝天都找不到你,最后还是泊尘他们去查禁制,这才知道你居然已经出城了。”
“我在你身上贴了符咒的,只有我才能解开,要是没有我的允许,凭你自己根本不可能走出邢城,所以我就知道了,一定是道们盟的人把你带走了。”
陆溪屿的嘴唇在寒生的脖颈上轻柔地蹭了蹭,他喃喃道:“阿生,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剥夺你的自由。只是你现在身上没有妖力,整个中戍除了杪秋院之外所有的地方都很危险,你要在这里呆,那就绝对不能踏出杪秋院一步。”
“因为只有这里是我的地盘,只有在我的地盘上我才可以保证自己能万无一失地保护好你。我当年拼了命地要爬上院长这个位置,也就是因为这个。”
陆溪屿将环在寒生腰间的胳膊收紧了些,缓缓把眼睛闭上了:“但是还不行,我还要爬,我要爬到可以让你自由无比地在全天下任意一块土地上行走的位置上去。”
“阿生你别怕,这辈子我很强的,我让你当我一辈子院长夫人好不好。”
陆溪屿亲了亲寒生的耳际:“然后再帮你一起复国,让曾经的雪鹰皇室重新翱翔在万里雪原之上,让这天下成为你的天下,我的天下,我们的天下。”
寒生明明是睡着的,在陆溪屿说完这句话之后,眼睫却是轻微地颤了颤。
*
寒生一连睡了好几天,也不见有醒来的迹象,其间晏泊尘自杪秋院给陆溪屿飞鸽传来了一封信。
信的内容大致就是,他们三个都成功从望仙府全身而退了,没有人受伤,但目前整个杪秋院已经被道盟的人给完全包围了,他们出不去,短时间内陆溪屿和寒生也回不来,所以还请他们两个在外面照顾好自己,等道盟的人撤走了再想办法与他联系。
陆溪屿看完信后,紧皱的眉头久久没有缓和,他回头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寒生,心中感到无比焦虑,在担心杪秋院弟子安危的同时,也在忧思寒生身上是不是还有哪里他没有检查出来的伤口,要不然为什么都睡了这么多天了,还不醒过来。
就连这日夜里入睡的时候也是这般,所以当寒生在身旁昏黄的烛光中悠悠转醒时,抬眼看见的,依旧是他那一对几乎完全拧在了一起的眉头。
寒生先是怔愣了一瞬,以为自己是已经死了,现在所看见的,是妖怪死后所会见到的世界。
可面前人的呼吸又是那般的真切,真切到他呼吸所散发出的每一丝热量,自己都能够无比细微地捕捉到。
所以寒生又开始有些疑惑了。
看到陆溪屿紧蹙的眉头,他感到好奇,想不明白这个白日里整日嘻嘻哈哈没个正行的家伙,为什么会流露出这样的神情。于是不自觉伸出了手去,用指尖很轻很轻地,摸了摸前者眉间皱出来的一道竖纹。
下一刻,他的胳膊就被一把抓住了。
寒生心里震惊了一瞬,还没有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那只手就飞快将他一把拉了过去,紧接着,一道黑影自身旁一跃而起,扑到了他的身上。
不消片刻,一个温热急切的吻重重落了下来。
“唔!”
寒生在惊恐之余,没有来得及闭上微微张开的嘴,于是一条湿软嫩滑的东西便一鼓作气钻进了他的口腔,在触碰到他的舌头后,迅速与之交缠在了一起。
他试图抵抗,可陆溪屿的右手伸过来把他两只手的手腕都攥住了,让他挣扎不得,只能在他身下进行无力的扑腾。
陆溪屿吻得很深,几乎要让寒生完全窒息过去。后者几经挣脱无果,逼不得已抬膝朝他的跨间狠狠来了一下,疼得陆溪屿瞬间松开了他,倒吸一口凉气,捂着裆|部龇牙咧嘴地倒下了。
寒生猛地坐起,贴着床面向后倒退了好一段的距离,用手背捂着嘴巴,难以置信地看着正在床上打滚的这人,脑子里一片混沌。
他将所有事情联系起来思索了好半天,这才勉强相信,自己没有死,而面前的这个,也是真真切切的陆溪屿。
他的嘴唇火辣辣的疼,感觉已经完全被亲肿了,想着想着实在气不过,抬腿在陆溪屿的屁股上狠狠踹了一脚:“你有病是不是?嘴上长刺了是吧?”
陆溪屿被他踹得一头栽倒在了床板上,哎哟哎哟地呻|吟了好半天,这才答非所问道:“阿生,我命根子要被你踹没了,你马上就要守活寡了……”
“什么……滚啊!守个屁的寡!你说守寡是吧?好,那我现在就来掐死你,给我死!!”寒生一把扑到陆溪屿的身上,双手用力掐住他的脖子,报复性地狠命收紧了。
陆溪屿感到有些呼吸不过来,但还是十分配合地朝寒生吐出了舌头:“啊,我死了。”随即歪过头闭上了眼睛,一动不动了。
“嘁。”寒生见他的脸真的有些肉眼可见的涨红了,这才松开了他,把他往床边上一踹,兀自把被子拉过来盖上。
在被窝里躺了一会儿,发现没动静,寒生又坐起身来看陆溪屿在干什么,发现对方居然还像个死人一样躺在那里,不免有些生气了,伸出一只脚去碰了碰他:“喂,别给我装死!起来!”
“……”
寒生深呼吸了一口气,想着多少也是人家把自己从妖牢救出来的,语气也就缓和了不少,道:“过来进被子吧,我们聊会天,等下就睡觉了。”
“……”
“喂,陆溪屿!我跟你说话呢,你他妈听见没有?聋了是吧?”
见这人始终不回应他,寒生气急败坏地从被子里爬出来一翻身跨坐在了他的身上,伸出手去,一手捏住他的鼻子,一手捂住他的嘴,低头朝他恶狠狠地道:“又装死是吧?啊?好,既然你这么喜欢装死,那我就让你死个够!”
捂了好一会儿,见陆溪屿依旧没有反应,还是寒生最先沉不住气了。他将两只手松开,在前者脸上不轻不重地扇了一巴掌道:“好了,别闹了,看在你从道盟的人手里救了我的份上,你今晚抱着我睡吧。”
“……”
陆溪屿仍是没有半点动静。
这会儿寒生终于察觉到哪里不对劲了,坐在那里疑惑地看着他静默了数秒,接着俯下身去试着在他鼻底探了探,惊恐地发现,他竟是已经没有呼吸了!
“陆溪屿!!”
霎时,冷汗像过电一般漫过了寒生的全身,他被吓得发抖,把身上被子一掀就开始拼命摇晃起这人来:“陆溪屿!陆溪屿!你怎么了!啊?我又没用力掐你!你死什么啊?”
摇晃半天见始终都没有动静,寒生当真是彻头彻尾地慌了,手足无措地越过他就要下床。结果刚踩在地板上,就脚底打滑狠狠跌了出去,骨头和地面相撞,发出了一声沉闷无比的撞击声,让人听了都觉得疼。
寒生身上本来就有伤,经这么一番折腾,伤口都隐隐有些要开裂的迹象了,但他完全顾不得这些,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冲出屋子,朝着走廊四方急切叫喊道:“有没有人啊?有没有人?泊尘,风吟!你们在吗?”
回应他的只有漆黑一片的天空中闪过的亮白闪电,以及突如其来炸开在耳边的一声惊天雷响。周围的环境一片陌生,不是像之前那般大片的建筑群和房屋檐角,而是只有着一方小小的简单庭院。
直到这时寒生才发觉,他们现在并不是在杪秋院。
但他仍不死心,拖着一身的伤痛光着脚就这么跑了出去,在院子里像一只无头苍蝇乱碰乱撞,发了疯似的高声大喊:“有没有人啊!这里有没有人!!来个人啊!!!”
又是一道惨白的闪电划破云层,一声比之前要更加强烈的惊雷轰地炸开在寒生头顶,顷刻间,倾盆大雨毫无顾及地落了下来,在一瞬间就把寒生给淋了个透湿。
寒生这个时候真的已经急哭了,脸上雨水混合着泪水一并而下。他在原地喊了半天不见有人回应,便急急忙忙去开院门想要到街上去找人。
可这院门包括整面围墙上似乎都被人下了十分强烈的禁制,寒生的指尖才刚刚触碰到门环,一阵剧烈的疼痛就使得他瞬间缩回了手,站在雨里捂着右手好半天都直不起腰来。
但他仅仅只是停留了一会儿,便再次站起来,不管不顾地往那遍布了屏障的院门上冲,一下又一下。屏障上设立的对付妖怪的术法把寒生的双手和手臂烫得伤痕累累,空气中几乎都可以闻到丝丝皮肉烧焦的味道。可他分毫不停歇,就是在雨里凭着蛮力不断撞击着那扇门,迫切地希望能够出去找到个什么人来。
陆溪屿又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