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上白雪皑皑,漫天鹅毛飞散。晶莹闪烁的洁白使山脉缺了起伏,只见茫茫雪原。
长靴踩在雪上,结结实实,不似南方的小雪,下过一场后脚下是稀稀落落的碎冰而非坚实的地面。乔砚深对此触感很是好奇,不由地走慢了许多,慢慢踏过雪地。冷气虽寒,却很干燥,没了那股时刻要渗入人骨髓的湿意。
她抬手去抚旁边黝黑灌木上覆着的一层白霜,刮下些许捧在手心中把玩,见这一簇小小的白渐渐因温暖枯在自己手心中,不禁又一次抬头望向四野。
好干净。
漫山遍野,尽是白色。
乔砚深年少时未曾见过多少场雪,旅游也多是在夏季,少有冬日出远行的时候。如今心情微微落定,不复来时急切,免不了开始欣赏这对自己而言极其罕见的景观。
又一片雪落在指尖,她微微眯起眼,水蓝的光泽流转,灵力驱动着更多雪花落于手中。听着前方少年踏雪的细响,乔砚深悄悄瞥她一眼,见对方注意力不在自己这侧,便将掌心贴至唇前,让糖粒般的雪沾在上面,然后小心地、一点点舔去。
没有味道,只是一瞬即逝的凉,从舌尖漫开,还未沁至心脾就消散了。
若是能再久一些就好了。乔砚深将手放下,雪融化在她手中,流过湿痕,被细微的灵力驱走,消失不见。
她又看了一眼沈离夏,视线一下掠过,确认刚刚的举动未被发觉后加快步子往前走,险些因太急而被底下的石子绊到。
感到身后人忽然靠近,沈离夏回过头笑道:“学姐!咦,你的脸有些红,是被冻到了吗?耳朵也是......”
她赶忙伸手去牵住乔砚深的小指,淡淡的暖意漫开,旋即如一团火焰被点起,灵力的红光迅速传递过来,挡去呼啸的寒风,霎时带来犹如被毛毯裹紧又缩于壁炉边的暖意。
"好一些了吗?"
感觉到对方冰冷的指尖似是温暖了些许后,少年松了口气,金色的眼微微眯起,眸光流转。
“对不起,我想事情太出神了。”
发冷的唇为暖意抚过,血色涌上,乔砚深抿唇笑着,以手背贴住自己发烫的面颊,不知为何竟有几分心虚。她手腕转动,被牵住小指的那只手反过来将沈离夏的手握住,紧紧交叠。
“无事,筑基期后身体会生出抗性。离夏在想什么事情?”
沈离夏停下片刻,等两人并行后才继续迈步,忧虑道:“方才那位名为常仪的前辈说的话中信息太多,而我们分明是从另一世界来的,何来这些鬼神之说?而且学姐你为何会......”
她斟酌着用词,不知该如何描述。
为何血会涌出?常仪身上确实存在着不同寻常的气息,宛若是某种青竹那样淡却使人无法忽视,直切入她的感官,让她不由得警惕;温润的嗓音也似有古怪,总使人不自觉想去聆听。
但其中并不含威慑人的力量,那便只能是内容的问题。
风呼呼地吹着,乔砚深微微启唇,不坚定的话语在唇齿间打转,探出些许便被绞碎。
她沉默片刻,迟疑道:“在她说朱雀身死时,我忽然听见叹息,感到心中揪痛。为何会如此,我一概不知......”
那一瞬的感觉远不止揪痛,而是千刀万剐。乔砚深将手按在胸口,叹息一声,"但我自幼与母亲一起长大,又怎会是她所说的那类人。"
“还真是一堆有的没的......”沈离夏摇了摇头,“好啦,既然我们摸不着眉目,那索性就别想了,过一天算一天。”
比起渺茫的未来和过去,她更愿意看看当下。
“船到桥头自然直,不过要说完全不去考虑,那大概也不可能......只是学姐若是要再想此事,务必是我陪在身边的时候,好吗?那样子真的有些让人......担心。”
“好。”
“那接下来——哎!”
忽然有什么东西从顶上掉下来,砸到沈离夏的额头上。她话说一半被这东西打断,下意识伸手去抓住,摊开一看是一颗色泽鲜亮的红果。
紧接着一阵羽毛拍打的动静,又是一颗红果砸下来,还未等沈离夏反应,两颗、三颗——源源不断砸下的果实落到她头上,晶莹透亮,皆十分饱满,一看便是结得极好。乔砚深弯身捡起一颗细看,上面只有爪痕,丰沛的汁水从中间溢出,透过寒风的禁锢,散发出阵阵甜香。
少年当下气得抬手一挥,灵力化为一道气刃,抵开落下的果子,但并未将其毁坏。她抬头去看,几只雪白的大鸟在空中盘旋,爪中攥着还未落尽的红果。其中一只方向一转,冲着她俯冲过来,要把最后一点果实也扔下。
沈离夏由怒转笑:“还敢过来?学姐,稍等一下!”
说着,她屈起双腿铆足了劲,身体前倾,往上一跳,伸出双臂将这只眼睛金黄的鸟儿一把捞下来,抱在怀中。
大鸟在她怀中扑腾,尖锐的爪划破衣衫,翅膀上厚重的羽毛不断拍打过少年的面庞。沈离夏把它牢牢擒在怀里,又迈开腿,绕着其他几只盘旋的轨迹追赶。
她一面赶着,一面哼哼地笑两声,嗓音听着极其明媚,清亮而有力,仿佛一只箭矢刺破漫天大雪与寒风,却又含着股柔软的怜爱,对这些调皮的生灵毫无办法,只能嘴上念两句撒气。
“好哇,好哇,你们这些坏家伙......”那几只鸟儿往更高远的地方飞去,沈离夏追得渐渐气喘,身上热意升腾,回到乔砚深身旁时活像一个小火炉。
乔砚深视线从她上下晃动的辫子上收回,意识到自己恍了神,满眼不见风雪,只有身前漂亮的少年,双目是太阳在人间璀璨的倒影,熠熠闪光。
神明般俊美,孩子般稚气,健康得惹人惊羡。
少年抱着怀中安分下来的白鸟,明亮的眼眸看向乔砚深,叫她好似被烫了一下,局促地屏住呼吸,眨了眨眼。一人一鸟,两双色泽如出一辙的眼就这样安静地注视着眼前的女子,几根羽毛飘落到地上。
乔砚深有些好笑地伸手去抚摸那只被沈离夏箍在双臂里的鸟儿,竟从对方眼中读出几分委屈,“为何要抓着它?那些果实闻着香甜,不似有毒,像它与同族的馈赠。”
说着,她捻起一颗落在地上的红果,用灵力检查涤荡过后将其递到沈离夏唇边。少年张口将其咬住,咀嚼过后眼中一亮。
“好甜......”
她低头看着鸟儿,脸埋入羽毛中用力蹭了蹭,闻见凛冽的风雪与鸟类绒羽中的气味。
“抱歉,错怪你了。”
沈离夏松开双臂,“准备好了——”
随后,她将鸟儿往上用力托起,对方双翅展开,悠悠长鸣一声后追着同伴飞走了。
尽管不知这是何意,沈离夏依然将红果一颗颗捡起,小心地收入储物袋中。乔砚深在旁边帮忙,直至雪地回归一片洁白后轻轻笑起来。
先前的郁结因这小小的插曲散去,只剩一阵同自然相融的惬意。两人从峰上慢慢下去,及无路可走时便御剑而行。绕到霜刃峰背面,一条由毛茸茸的灵兽排成的队伍出现在山路上,乔砚深连忙追过去,靠近时看见其棕褐色的毛发厚重,有弯曲的角生于头顶,身躯宽厚如牦牛。
“想必这就是明玑真君所说的灵兽了。”沈离夏拂去发间的落雪,“看着真暖和。”
乔砚深点头,沿着灵兽前进的道路探去,果真找到一处入口宽敞的洞穴,其上有冰柱凝起,细密聚集,远看犹如一面晶莹剔透的帘幕。有几只幼崽在打滚撒欢,发出快活的低吼。旁边庞大的个体看着温顺,不时以鼻头轻轻拱一拱满身雪沫的小兽。
看来只要不动作太大,应该是不会惊动它们。
停在洞穴前后,乔砚深收好长剑,同沈离夏一前一后走入其中。那些幼崽很是亲人,见她们来了也不害怕,反倒往两人脚边赶。沈离夏几次低头,手伸出又缩回。乔砚深见她这幅模样,不由无奈地笑道:“它们是灵兽,辨识能力比普通牲畜要高,应当是不会因为幼崽染上气味便不认的。”
听到她这么说,少年终于按不住心痒,抬手将一团毛茸茸的小东西抱起,与它碰碰鼻头。
“让我摸摸肚子吧?——哎呀,别用爪子推我,我不摸就是了......”
玩闹过一番后,沈离夏将幼崽放下,轻轻拍拍它的背,轻声道:“去呀,到妈妈身边去,前面可去不得了。”
小兽似是听懂了她的话,不再赶脚,跑回到洞口去了。柔软的绒毛触感尚存于手心,沈离夏转头面向乔砚深,眉目间笑意灿烂。
“谢谢学姐。”
乔砚深摇摇头,温声道:“不用谢我,看你同这些生灵相处如此和谐,很是有趣。”
通过这些细微之处,她似乎离沈离夏更近了一分、更了解她一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