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屋檐的遮挡,狭窄的巷道阴暗潮湿,青苔在墙脚和路砖蔓延,空气里隐隐有潮臭和腥臭的混合味道。
不到十丈。
从前厅巷门到进入祖宗堂的巷门,不到十丈。这十丈内只有正厅巷门和祖宗堂巷门看门的四个人。
他们正疑惑地看着前厅巷门发生的冲突。
连绵不断的急促锣声响起。不是前院传来的,而是后面的祖宗堂。
惊醒般的看门人急忙窜入门内,预备关门。
刘今钰和贾闷头对视一眼,向前冲刺。
因不知两人目的,正厅巷口的看门人也在关门,这让刘今钰二人不受阻碍地跑到祖宗堂的巷门口。
大门紧闭,他们能听到门后紧张、嘈杂的说话声。
此时前院的锣声也响起,整座大屋陷入混乱和紧张中。
“撞!”
这是刘今钰两人有所预料的。他俩一齐使力撞门,几乎将全身重量压上。
三百斤(约180公斤)的重量压在并不算厚的门上,木板发出沉闷的咣当声。
门内传来惊呼声。
刘贾二人再次撞击。
因为撞击时刻没插上的门闩掉落,另一个门闩断裂。
“你们,你们都压上去!”
院内传来惊恐的声音。
只是大门已被踹开,来回晃荡,院内众人呆立、尖叫、乱窜。
大门向内回荡,刘今钰的身影显露出来。她站在门口,微微仰头,正与晒楼形制的高台上的高瘦男人目光相交。
男人看到刘今钰,略显惊疑。但手中的箭比他的情感更快,已经离弦破风而出。
刘今钰严格来说只看到男人的残影。她在身形露出时便毫不犹豫地侧身往后倒。
大门晃荡回来,一枚箭插进门外的砖石缝中。
“快!”
刘今钰大喝一声。
两人撞入院内,奴仆尖声逃窜。刘贾二人毫不犹豫,几个跨步越过天井,直奔祠堂。
一枚箭落在天井院子排水的下沉地坪,而刘贾二人已经闯进祠堂。
直到此刻,自刘贾二人从前厅檐廊跑进巷道算起,不到十秒。所以祖宗堂内根本没有组织起反抗力量,甚至唐景谦现在还一脸惊恐和疑惑地坐在一桌饭菜前。
当然,比快更为关键的是两人对唐家的熟悉程度。
早饭时唐家众人的松懈,塞堵的右边巷道,躲在晒楼上的弓箭手……这些都是无人机观察唐家数日的经验所得。
到祠堂后,唐景谦最后的屏障只剩下三个护院和两个毫无战力的老人。
刘今钰不打算浪费时间。
三个会点花拳绣脚的护院不是刘贾二人的对手。弓手从晒楼直接跳上厢房二楼,企图从二楼檐廊射箭,但唐景谦已经落入刘今钰手中。
唐景谦和唐丰再无力弹压。不仅奴仆,连护院也见机逃跑。
这时,前厅的男仆和护院们蜂拥进巷道,正巧与逃出祖宗堂的人迎面撞上。
……
“唐老爷,你晓得为何我要跟贾闷头两个人闯进来抓你么?”
刘今钰与唐景谦二人隔桌而坐,但都面朝堂外,眼睛也不看彼此。
现在的祖宗堂内除了刘今钰和唐景谦外再无别人。整座唐家大屋也已经被刘今钰的大同社控制。
前一个时辰,无人机里传来刘今钰和贾闷头成功闯入唐家祖宗堂的画面后,杨文煊即刻命令山中潜藏的土匪从两翼包抄,将企图逃跑的奴仆、农夫和护院赶回唐家。
大部分逃跑者以及来不及逃跑的人被控制在前庭院。男人在庭院中,女人在前厅里,护院则被分开软禁在厢房里。
杨文煊和蒋寅、刘麻怪一起统计这些人的基本信息,并从问询中补充已成功逃离者的信息。
刘今钰则在安排好防务工作后,返回祖宗堂预备与唐景谦好好谈一谈。
“一是为了你晓得,大同社别的本事没有,拉着唐家一起死的本事还是有的。”
唐景谦没有回话,刘今钰便自己回道,“二是为了动作尽量小些,免得唐家和大同社打出真仇,到时不死不休,是双输。”
唐景谦没有说话的意思。刘今钰也不恼,起身预备要走,“无妨,唐老爷,地震消息传回来还得几天,你有时间多想想。”
“老夫猜到你们会提前来,没想到你本人会来。”
老人落寞的声音从刘今钰身后响起,“廷瀚他……是不是在你们手里?”
刘今钰道,“是。”
又是沉默。
半晌,唐景谦有气无力地说道,“你想要甚么?如果是大刀寨,已经是你的了,老夫可以保证不与你们为敌。要银子,你说个数,老夫也给你。”
刘今钰已经坐回木凳,这次他们面对面坐。前者从兜里拿出一面手掌大的化妆镜,将之对准唐景谦,“我要赚钱。”
唐景谦下垂的眼皮猛地提起。他从这面小小的镜子里,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自己的皱纹、老人斑、山羊胡……
“上次急了点,没让蒋寅带实物。我有法子造出此物,唐老爷有兴趣么?”刘今钰笑道。
唐景谦看直了眼,手颤抖着想要伸过去摸。刘今钰合上镜子,他身子一抖,醒转过来。
“我要赚钱。但是我一没有户籍,二没有钱,所以要唐老爷帮我。我想用这东西跟唐老爷抵押五百两银子。作为回报,唐老爷可以即刻加入大同社,五百两银子我明年翻倍还给唐老爷。”
刘今钰将化妆镜推向唐景谦,脸上带着微笑。
这面镜子不值五百两。
这是唐景谦脑海中的第一个想法。五百两足够一户人家一辈子温饱,而眼前的“水晶镜”再神奇也只是镜子,没有人会拿五百两去换,至少在宝庆府地界没有。
唐家不需要加入什么大同社。
这是唐景谦第二个想法。他认为,大同社不过刘今钰掌控下的大刀寨。他不愿屈居人下,更不希望成为土匪。
然而他有的选吗?
唐景谦看着化妆镜外壳精致的皮面,低声道,“唐家没有五百两。”
“唐老爷误会了,这五百两银子只是借的,这镜子也只是暂时放在唐老爷手里。”刘今钰拿回镜子,“唐老爷,无妨,还有蛮多时间,我们便等到常德的消息传过来。”
刘今钰起身走了。
唐景谦看着这位奇女子的身影发呆。曾经有过一刻,他真信刘今钰两人有些通天的手段,但刘今钰亲闯唐家后,他反倒认为此前刘今钰是在唬人,不过是在为偷袭唐家做掩饰。
但是刘今钰坚决的态度又让他拿不准了。
他沉思许久,太过入神以致唐全走到他面前唤了他一声,他才惊醒过来。
唐全跪在他面前,抽泣道,“老爷,是衡毛害了唐家。”
唐景谦摇摇头,“老夫看着衡毛长大,他不是背主的人。是廷瀚出了事,他只能听话。”
唐全一边抹泪,一边从怀里拿出一封信,“老爷,衡毛说,这是二爷写的信。”
“喔。”唐景谦并无多大兴趣地接过信看起来。他清楚刘今钰等人不会为难唐廷瀚,但也不觉得他们会允许唐廷瀚传出什么有用信息。
但看了几段他的神色就变了。
唐廷瀚在鼓动他同意刘今钰的意见。起初他还怀疑这是刘今钰逼着唐廷瀚写的。但字里行间透露出的急切和天真,让他判断这封信九成是唐廷瀚自己的意思。
唐廷瀚没考上生员。他总想在某个方面超过自己大哥。唐景谦自然清楚自己二儿子的这一心态。所以,他明白唐廷瀚已认为跟着所谓的大同社大有可为,才会如此劝说他。
其实,唐家也没了别的选择。这么纠结反倒叫人看不起。唐景谦攥着信,仰头看着陈旧的木梁,心中五味杂陈。
见唐景谦迟迟不说话,唐全急了,“老爷,二爷说了甚么?”
唐景谦起身,慢慢向天井走去,“唐全,跟老夫去找那位刘社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