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伯特把碗碟放下又出来了,看到雷德,他迟疑了片刻,因为雷德下巴上留了一点胡须,和以前面相稍微不一样了。
“雷德?”阿尔伯特于是认了出来,伸出手和他握手。“我们周末聚餐,你也来吧?你现在是——”
“伯纳瓦。”雷德也和他握了手。
“对,一起吃饭吧。”我说。
雷德看了看丽塔家中透出的欢声笑语,退了一步:“你们人多,不方便,改天再拜访。是关于西贝尔出版的事,没有别的。”
“没什么不方便呀——”我的话被阿尔伯特打断,低声告诉我,“他肯定还有任务在身,他不希望其他人认出他。”
到下周一下午7点多,雷德再次来访,到门口时他问:“施特恩先生在家吧?”
“他已经下班回来。可惜你没能赶上|我们吃饭,”我笑,“下次你最好6点左右来。”
雷德一笑,说自己吃过了。
阿尔伯特见他来,让我们到书房谈事情,他带孩子出去玩。雷德却说:“我也想和您聊聊呀,难道您不相信只是出版的事吗?”阿尔伯特这才把孩子交给诺娜妈妈。
在书房坐下了,我说:“不知道这几年你过得怎么样?我怕问到不该问的,你就自己告诉我们吧!”
于是雷德讲了他大概的情况。战后他回家乡,和父亲短暂团聚数月,随后又到中东地区了好几年,50年才回到了西德。
我和阿尔伯特互相看了一眼,阿尔伯特的眼神似乎再次肯定:他有任务在身。
见我和阿尔伯特的样子,雷德笑了笑:“我是有任务,但和你们关系不大。我国和中东某国关系恶化,我的工作也有了改变。原本在监视的一些人跑到了德国,我来这里继续盯着他们。”
国际关系我最近较少关注,但阿尔伯特闻言显然放松了许多。
雷德接着说:“我这次的身份是出版编辑,本来生活也平淡无奇。但去年12月,竟然在投稿的书籍里看到西贝尔的名字,我就把这本书挑出来说服了总编同意出版,顺遍也来看看你们。”
“啊?是从拒稿箱里拎出来的吗?”我问,和阿尔伯特都笑,之前在海德堡被拒太多,也习惯了。
雷德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神秘学家史威登堡出版的书一开始也不好卖,这没什么的。”
见阿尔伯特迷茫,我解释道:“史威登堡是瑞典科学家和神学家,曾经能看到天使,进|入灵界,他把听闻内容出版成多本书。我曾在其中一本书里读到,他和天使说出版的书只卖出了几本,天使还奇怪,怎么会卖不动,人类不喜欢灵界信息吗?”
说完大家都笑,雷德沉吟道:“在天使眼里,人类热衷于战争,沉迷于自毁,大约是很难理解的。”
之后雷德又来过三四次,谈了书稿出版修订中的一些问题。到2月初,稿子已经校完,他拿了三种封面设计稿来跟我讨论。我选了一版有西贝丽闭着眼睛的轮廓像的作为封面,象征西贝丽的通|灵状态。
正在讨论间,听到外面希尔德的说话声,只听她大声说:“快打开收音机,赫尔穆特正在广播里谈话!西贝尔呢?”
雷德见来了人,就要起身离开。走到楼下,希尔德本来正在帮我们调收音机频道,看到他时愣了愣,雷德欠了身,介绍说自己是我的责任编辑。
收音机调到一个频道时,里面传出说话声:“瑞典的贝纳多特伯爵,今天在耶路撒冷遭遇恐怖组织暗杀——”
“不,不是这个台。”希尔德继续旋转,她不太认真贝纳多特伯爵,但我和雷德互望一眼,都感觉不可思议。但雷德更多了一层隐忧,原本要他已经要离开,这时似乎被这则消息定住了,苦苦思索着。
希尔德找到了毛奇讲话的频道,毛奇正在谈论他们的政|治主张,呼吁人们支持他,然后又说:“这个世界还远未和平,仍然需要努力。但和平并不是欧洲要屈从在另一个大国的脚下,和平需要世界的多极发展……”
“瞧他说得多好,”希尔德边听边说,“他们今年就要参选,如果成功了,兰肯的企业也会得到回报的,她给我们投资了你知道吗?”
“毛奇伯爵也成公众人物了。”雷德说。
“好在希尔德很适应这种生活。”我送他出去,沿着路走了一段,雷德问我:“施特恩少将将来也会从政吗?”
“不会,阿尔伯特喜欢在大学。”我说。哈尔德好几次劝他从政,还劝他出回忆录,他都拒绝了。
“哈尔德跟我说,我们的任务就是要美化国防军,这样好给德国人创造一个精神支柱。”阿尔伯特讽刺地说,“听听他的用词,原来精神支柱是‘创造’出来的。我们德国的历史,我们的哲学家、音乐家还不够作为支柱吗?我每天都教育孩子,要改正错误,不要说谎,不要自欺欺人。然后我们一些成年人却不能正视刚刚过去了才不到10年的历史!”
“不从政就好。”雷德停住脚步,让我不要送了,“道路越来越黑,你不要离家太远。”
“你永远是这么小心。”
“战争虽然结束,潜在冲突却远远没有消失。”他说。
联系到刚刚贝纳多特的死讯,我说:“那是恐怖分子的个别行为,现在这里是安全的。”
雷德笑了:“只要我出现在这里,就表明国与国之间还在明争暗斗。”
我叹道:“真的不希望你总是带着任务出现在这里,你只是作为朋友来访的一天什么时候才会到来?”
“和平到来的时候吧。”
“希尔德在2月16日的周日结婚,你来吧。”
雷德摇头:“我这个人,去的地方都是有事发生的。不适合欢乐的场合。这几天连续到你家拜访,我已经觉得和你家幸福的气氛有点格格不入了。”
“你太限制自己了,”我说,“就算是普通编辑,因为出版合作成为朋友,参加一下婚礼也很寻常。”
雷德仍不语。我心中一叹,温声道:“这几年,你还是一个人吗?”
“我们这种工作,”他说,“对家人也不得不隐瞒身份和行踪。我离开父亲时,告诉他我去东德当老师,其实却去了中东,又来到了这里。如果我结婚了,妻子大部分时候见不到我,更不知道我在干什么。这对一个女人来说太残酷了。”
也许是他心中孤独,才不愿意参加婚礼。但想到他孤寂的生活中就只有一个个危险的任务,实在不忍:“除了工作还做些什么吗?会看电影,出去休假吗?”
他笑笑,但笑容里的意思显然是说,看电影和休假大概也是有目的的。
“我也看书,”他说,“我有不少书,这既是一个图书编辑应该有的配置,也是我的消遣。我近几年读了些神秘学著作,虽然也不太懂吧。但这让我回想起在威维尔斯堡的时光,那时候你经常在图书馆看这些书。现在,我很快就会有一本你的著作了,希望你以后多写一点。”
“那我得多写点书,让你多来我们家。所以无论多垃圾的书,你也会帮我出版,是吗?”我笑。
他一呆,随后笑了。
13号左右,那个神秘的大老板终于出现。他派了一辆豪华轿车,接我到慕尼黑富人集中的格林瓦尔德区的一所幽静别墅。
“并非是哈根先生不愿意到您家里拜访,但这栋别墅是有特殊用途的。”带手套的司机说。
到别墅门口,一个身材胖大的男人笑着在院子里。我仔细打量他,认出了这是和舍伦堡在巴黎见过的约翰。这次他报了真名,说自己是哈根·斯罗德,我大约知道这个姓氏,在美国经营多种行业,尤其是媒体和金融。
“埃德斯坦女士,好久不见,”他开怀大笑,手随便一挥,旁边的人捧上两杯香槟,我拿了一杯。哈根则又从仆人手里接过剪好的雪茄,要先带我参观别墅。
这里有三层,带泳池,房子里甚至有这个年代不常见的电视机。不要说比我们现在的房子气派得多,以前在柏林阿尔伯特升任少将分到的别墅与之相比,也显得老旧过时了。
耐着性子称赞了这房子一番,哈根又命人上了点心,这才开始谈事情。他先问了我的情况,然后表示愿意投资我做心理咨询。
“瞧,这房子就是给您准备的,您可以搬到这里来住,在这里开展业务!”
“这地方确实不错,也会接触到不少高级客户。”我客套道。
“当然!像您这样拥有超自然能力的人,就应该服务有身份的人,跟普通人混住只会污染了您的能量场,——Energy field,我说的没错吧?”他大笑。
我只是点了头,没有附和他的话。从接触纳|粹高层的经验,我可不觉得有身份的人能少一点恶念。
“您当初在巴黎给我一些经营上的建议,您还记得吗?”
我摇头:“当时状态深,您问的什么我完全不记得。”
“是几条合并收购方面的建议,”他说道,“有一条我没有听从,竟然也应验了。虽然我蒙受一点损失,但更加强了我对您的信心。”
聊了些生意经,我觉得如果他需要的是这类信息,到也容易提供。但是他后来又话锋一转,开始聊起了我的“出身”。
“埃德斯坦,这个姓氏的来源,您知道吗?”
我表示不清楚,我是穿越来的,本不在意姓氏,我只在意父亲这个人。
“这是一个古老姓氏,”他颇为神秘地说,“我查到您祖上甚至有人加入过一个神秘组织。”
我应付着笑笑,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他拿出一个纹章,上面有个鸟头的图案:“所以您的神秘能力是有传承的,这个组织也仍然欢迎您。”
我摇头,说自己没有兴趣参加组织。
“您还不明白,”他说,“目前一些成员在设计第四圣殿,需要您的建议。据说您当初在埃及,得到了约柜中的宝石。虽然现在宝石遗失了,但是我们得到了当时一些资料。等我们完全占领了原本就属于我们的应许之地,第四圣殿就要开始兴建。”接着他又拿出一份计划和图纸,我没有细看内容,只看到文件头上也印着同样的徽章,这次看清了,一只尖嘴鸟的侧影,眼睛是一个红点。
显然,我又遇到了灵界“老朋友”红眼乌鸦的邀请。
“想不到我们会在这里出现吧?”徽章上的乌鸦已经知道我认出了它,也知道我会如何选择,它这时只是在炫耀,以自己“侵入不可能的领域”的能力而自傲。
我对哈根说:“对不起,我对国际政|治不太了解,也不加入任何组织。”贝纳多特还刚死在中东呢,那地方沾不得。
“您难道没有同情心吗?”他强调道,“流浪了千年,又受到纳|粹的残酷杀戮,我们应该夺回属于我们的!”
“我十分理解你们的遭遇,”我解释道,“因为我知道,中国在二战中也受到法|西|斯的杀戮,为了抵抗侵略失去了1000万人——”
“不,”他不耐烦地打断我,“中国人怎么能跟我们相比,他们是进化没有完全的——是人形的——”
当他这些话出口时,我瞬间回到1942年的圣诞晚会,纳|粹官员的家属们轻蔑地称斯拉夫人是“人形的动物”。震惊下我几乎要一巴掌甩过去,但紧接着目光扫到了文件上的乌鸦眼,和它对视几秒后,一种了然瞬间间降临。
这些邪恶力量,不管操控了什么样的人群,它们的特征从未改变过。
我脸色大变,目光里含着仇恨,哈根也看出来了,笑容渐渐消失:“我原本以为您的心是向着西方的,可现在看来恰恰相反。”
当晚阿尔伯特询问我情况,我说:“投资肯定是泡汤了,我和他们谈不拢。他们别有所图,还不尊重我的祖国。”
阿尔伯特安慰我:“泡汤就泡汤吧,我本来也觉得有人投资你搞诊所很奇怪。我们自己经营好了。”
“我跟那老板说话不客气,不知他会不会阻碍我。”
“美国兵也没把你怎么样,”阿尔伯特笑,“要是有阻碍,你可以先缓缓,在我们学校申请读个博士。”
他这主意倒是不错,我终于心情好一点。阿尔伯特在沙发上伸胳膊把我揽在怀里,轻轻地吻我。我推了他:“孩子们——”
刚说到这里,找孩子们,竟然都不在家。阿尔伯特笑道:“希尔德把兄妹两带去试花童的衣服了。”
温存片刻,听到门响,接着曼尼跑进了屋子。我和阿尔伯特分开了一点,看着他停在门口。他看了我们一会,眼睛含着泪,跑上了楼。
“我去看看。”阿尔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