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伏案画图的明希抬头瞧了瞧外头的天色，觉得江尧快下朝了，便收起桌子上的图纸。

明希转头看向窗边的鹰架和鹰窝，不出意外，未曾看到那个白色身影。

明希忍不住在心里嘀咕，这白玉都足足有三个月不见踪影了，也不知道它跑哪去了，别是被人一箭射下来，烤了吃吧。

明希叹了口气，鸟大不中留啊。

明希想完便把白玉抛到脑后，拿起图纸朝外走。

书房门一开，守在门外的碧水一个激灵从瞌睡中醒来，她连忙抬手擦掉嘴角的口水，见自家公主终于踏出书房，她一脸兴奋地问道：“殿下，可要用些茶点？”没办法，自家公主在书房时是从不让留宫人伺候的，所以她只能站在外头等着。

明希摇头：“不必，我有事需同父皇商议。”

碧水见公主殿下抬腿朝外走，便连忙跟上。

此时的朝会上热闹得很。

一满头华发的老臣，抬起留着白色山羊胡的下巴，对这上首的江尧说道：“陛下，万万不可放过那个汤直，海上走私有违律法，断不可轻信于他。”

这时一位年轻一些的文臣，站了出来，反驳老臣的话：“此言差矣，陛下，海上走私屡禁不止，堵不如疏，臣认为那汤直言之有理，可采用。”

这时另一位同样留着花白胡子的老臣说道：“陛下，万万不可，海禁可是从几百年前就开始实行的，怎能说取消就取消。”

又一位文臣站出来反驳：“古言道：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如今形势已变，怎能一直守着以往的政策，陛下，臣认为可采用汤直所说，放开海禁，设海关收取关税。”

老臣据理力争道：“不可，如今南方沿海常有倭寇侵扰，若放海禁，致使商贾同倭寇相勾结，大举侵犯我大齐沿海，该如何？”

另一方立马反驳：“如今倭寇在沿海将领的对战中屡战屡败，又有何惧？”

老臣气愤填膺道：“你们是忘了前几年倭寇勾结海贼，来一计调虎离山，大举入侵扬州府，一路向北攻城略地，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文臣说：“后来陛下不是派人镇压了吗？皆已斩首，如今我大齐军力今非昔比，又怎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气得老臣直接开口骂道：“无知小儿...”

......

此时议题早已从起初是否要放了海上走私犯汤直，偏离到是否要开放海禁。

如今朝臣分为两派，一是以一众老臣为首的守旧派坚决不同意开放海禁，与以年轻文臣为主的同意开放海禁的革新派，双方各有各的理，双方针锋相对，谁也不让谁。

双方愣是吵了一个多时辰，吵得坐在高位上的江尧头疼，他揉着额角说道：“此事明日再议。”

说完抬手示意身旁的太监。

太监高喊道：“退朝。”

江尧直接起身离开大殿，朝御书房走去。

江尧刚走进御书房，张石就迎了上来：“陛下，公主殿下正在御书房里头。”

江尧颔首，普一踏进御书房，见明希坐在软榻上趴着窗棂，探头朝外瞅。

江尧开口问道：“你在看什么？”

明希将头从窗外缩了回来，转头看向江尧，先同江尧打了声招呼，才回答道：“看白玉回来了没？”这还是头回白玉这么久没露面。

江尧一想，他确实有一段时间没有收到禁军的汇报了，便出口宽慰道：“许是这次它飞得远些。”

希望是吧，不然她连给它收尸都不知道要上哪去收，明希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时明希注意到江尧的脸色有些不太好，便问道：“父皇，可是朝会上又吵起来了？”

江尧走近，一甩衣袍，坐在软榻的另一端，轻应了一声。

明希拿起几案上的茶壶，被江尧添了杯热茶。

江尧吹了吹热气，喝了口茶水，轻嗅茶香，这时头疼才得以缓解。

明希看着江尧的脸色好上不少，忍不住在心里又一次感慨道，果然皇帝不好当啊。

不用问江尧，她也知道是因为汤直的事，汤直这事已经吵了好几天了，汤直这事之所以迟迟无法定夺是因为这其中必不可免的会牵扯到大齐现在的海禁政策。

海禁早在大齐的始皇帝那一代就开始实施了，大齐律法明文禁止私自外境及违禁下海，同时还鼓励告发。

大齐始皇帝之所以会实行海禁政策，一是因为当年与始皇帝一同争天下的还有另一股势力，那股势力在被始皇帝歼灭后，其余部逃到了海上，在海上有着相当的势力。

他们继续与大齐为敌，因其都是沿海百姓，熟悉海上情况。

他们在海上神出鬼没，同大齐军周旋，难以剿除，被称为海贼。

而且当时倭寇猖獗，他们在大齐沿海岸线进行抢劫。

那些海贼常同倭寇联合，不断骚扰沿海，共同反齐。

大齐海疆不靖，国不能安，于是始皇帝实行海禁政策，严禁百姓出海。

但这对以海为生的沿海百姓，无疑是巨大的打击，为了生存，他们开始偷偷开展海上贸易，也就是走私，他们通过海上走私赚钱。

而汤直就是那群走私犯的头目。

汤直这个人可以说是个传奇人物。

汤直是徽州府人，起初是个混混，后来是靠海上走私起家的，在他当时背靠的走私集团被大齐政府端了之后，因汤直为人仗义，又有能力和手段，便被推上去当新的首领。

成为新首领的汤直，凭借着出色的商业才能和胆识，将这个走私集团做大做强。

当时地方政府为了抵抗倭寇和海贼的侵犯，便向当时有私人武装力量的汤直做了笔交易，以让汤直可以在其管辖的海域开展自由海上贸易为条件，让汤直帮忙抵抗倭寇和海贼。

汤直信守承偌，多次出手抗寇打海贼，所得的船只等物也都交给了地方政府。

有了地方政府的加持，汤直的海上生意就更是顺风顺水。

但即便如此，汤直做的依旧是违法的勾当，于是一位新任的将领急着做出些成绩来，便带兵偷袭了汤直所在的珍清岛。

这场偷袭让汤直损失惨重，最后他逃到了东瀛。

他在东瀛沿海建立了新的底盘以及新的海上生意。

虽先前汤直为了能开展海上贸易，努力得到部分地方官员的默许，但是在部分的地方官员眼里，海上贸易是不允许的，必须严惩汤直。

对于出逃到东瀛的汤直，那些默许汤直走私的官员就提出了招安，他们对汤直说同意让他做海上生意交税，也同意放了他的妻儿老小。

汤直最后选择带人回大齐。

但是这让那些不同意的官员如何能容忍，于是双方的博弈开始了，最后是不同意的那方官员胜出。

他们在汤直的船只刚靠岸时，将他关入狱中。

那些博弈失败的官员也不甘心，不断上奏朝廷，希望开放海禁，放了汤直。

即便在狱中，汤直也不止一次向朝廷表忠心，望朝廷能放他一命，还建议朝廷开放海禁，设海关收关税，绝对不会危害朝廷的利益，他也愿意为朝廷效力。

但海禁不是说取消就能取消的，朝堂双方为此争执不下。

明希看着坐在对面悠悠喝茶的江尧问道：“父皇，打算什么时候出手？”她是知道江尧打算开放海禁，也打算放了汤直，不过江尧迟迟未出手。

江尧放下茶杯，不疾不徐地说道：“等赞成的那方占上风。”开放海禁他势在必得，至于汤直，只要他不下令斩杀，就没人能动得了他，先放在狱里关着吧。

他选择放了汤直，是因为汤直走私多年，但他只做生意，不曾与倭寇海贼勾结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若是海禁开放，海商也如春笋般涌现，有个领头人的话好控制，再者汤直有东瀛的势力，他想一用。

明希见他一脸尽在我掌握的表情，忍不住吐槽了一句：“父皇也不怕迟者生变。”

江尧哼笑了一声：“有明澜在那，无事。”

没想到很快他就被打脸了。

正在喝茶的明希突然听到窗外熟悉的鸣叫声。

明希连忙朝窗外望去，果不其然是三个月未曾冒头的白玉。

明希将手指放入唇边，一声哨响。

白玉扑腾着翅膀朝明希飞来，最后停在窗棂边上。

阳光落在白玉洁白的羽翼上，熠熠生辉。

那双炯炯有神的黑眸盯着明希，从喉咙中发出咕咕的声音。

它垂头望向自己的白玉爪。

明希低头一看，白玉的腿上有一个她送给它的蓝宝石戒指，这是她的首饰，因她从不带，便将戒指给白玉带上了，算是个身份证明。

现在那个蓝宝石戒指旁绑着一卷纸。

明希轻挑了下眉，它这是给谁当信差呢？这还是头一回见。

在明希取下纸，白玉就落下窗，蹦到明希的腿上窝着，累死鸟了，它需要歇歇。

明希展开一看，陷入了沉默。

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的江尧，便问道：“谁寄来的？”

“是皇兄。”明希边将信递给江尧，边说道，“皇兄说，巡按御史下令斩杀汤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