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尔曼的声音很快被壁炉的火焰吞卷着消失在木柴啪啪地响裂中，此时的房间里陷入一片没有来由的沉默。

不知道为什么，博尔曼和罗西尔德都不在说话，两个人像约定好了似的，同时出神地望着熊熊燃烧的壁炉。

戏子暗暗摇头。现在这情形很不好，他想。

戏子盘算着应该怎么样才能使这两个人再次开口，因为以后也许不会再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了。他知道，军队中那层级森严的保密条例让头儿没有权利过问克劳尔伯格的背景，头儿是个优秀的军人，因此他一丝不苟地执行着军队的保密条例。但是他们不是军人……作为殊死护送克劳尔伯格回英国的敢死队，他们在作为炮灰送死前，对这位言语恶毒的少校加以了解和探究绝对是件再合理不过的事儿。假如他们送了命，最起码他们也得知道自己到底是为谁送得命。

这时，博尔曼对头儿谈条件时的情景突然闪现在戏子的脑海中——“作为你们美国政府表示诚意的基本条件。你们的政府要保证我以下3个条件：一、无论战争结束与否，美国政府必须保证克劳尔伯格以前在德军服役期间的经历不受追究，并拒绝向盟军中任何一个国家或政府组织交出或引渡克劳尔伯格少校；二、战争结束1个月内，必须保证他可以得到哈康七世亲笔特赦信……”

这不是两个很奇怪的条件吗？如果美国政府答应了第一个条件，那么第二个条件就显得十分多余。既然盟军宽恕了克劳尔伯格在德军中的经历，那么也就相当于他在整个同盟国内部间也得到了宽恕。如果是这样，根本就不需要多此一举的索要挪威国王的特赦信。尤其是克劳尔伯格还在挪威坚持了那么久的游击运动，按照正常情况，就算他曾经在德军中服役过，凭着他游击队的那些经历也足够被政府宽恕了。

想到这里戏子又望了一眼眉头紧蹙案的博尔曼。

不！他眼前的犹太青年，其家族在欧洲的几百年中都绝非善类。其家族成员的贪婪、狡诈、盘剥是尽人皆知的事实。他居然能用2%的空头股份和美国政府谈判——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会犯如此低级的逻辑错误，把同样的条件提出两遍？不，这绝不可能！

由此，戏子笃定这克劳尔伯格少校身上一定还有什么其他见不得人的秘密。

“难怪你会替他要挪威国王的特赦信，你怕将来挪威政府清算他的过去。”戏子的一句话过后，博尔曼有些迷离的眼神开始重新聚光。他扫视了一遍房间内的众人，眼光在经过戏子时微微停留了一下，那样子好像是在说——“嘿！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这个问题，让我们的音乐家来回答吧！谁让他是——克洛的弟弟。”

“我想对于美国人来讲，这不算什么秘密……”博尔曼紧接着补充了一句。

博尔曼再一次翘起腿，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用更加慵懒的眼光看着对面的罗西尔德，就好像一个正在吩咐手下学徒工去擦地板的酒馆老板一般。

此时房间里的任何一个人都看得出来，罗西尔德在听到这句话后，身体明显颤抖了一下，他清亮的眼眸比平时睁得更大，长长的睫毛随着炉火的闪烁轻轻颤抖几下。于是他结结巴巴地张了口，却始终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他是个逃犯！挪威政府的逃犯。”博尔曼似乎是受不了罗西尔德那没完没了的结巴，索性把这个他认为没有什么保留价值的问题挑明了。

几秒钟之后，一声尖利悠长的口哨声划破了房间里沉重冷寂的气氛，瞬间房间里的温度似乎在直线上升，博尔曼甚至有一种错觉——好像对面的这群美国人对他这个答案感到莫名的快乐。每个人的神色都是那么……快乐！？很快对面的美国人带着各种各样的问题和愉悦的神色像一挺装满了子弹的重机枪一样呼啸着朝博尔曼扫射过去，让他猝不及防。

“逃犯！？他犯了什么罪？抢劫！还是盗窃？别告诉我他偷了挪威国王王冠上的钻石！”卡西诺不知为什么，听到克劳尔伯格是逃犯这个令人匪夷所思的惊天消息后，一种莫名的快乐在他心中游荡。

“啊！真没看出来我们的少校还有这一手！我一直以为他天生是个官僚……”高尼夫也凑了上来。

戏子尽管脸上没有表露出过分的惊讶，但是心中仍不断地推敲着克劳尔伯格可能犯下的罪行，身为一个身价亿万的财富继承人，他绝对不会为了钱犯案，所以抢劫盗窃之类的案子和他无关。作为一位上流社会的富家少爷，他最有可能犯的案子就是风化案了。不过一般这样的案子只要花点钱就能庭外和解，犯风化案犯到要管国王要特赦信……戏子下意识地揉了揉脑袋，头一次觉得自己的想象力出现了贫乏的状况。

面对眼前的情形，博尔曼颇感意外，他一直以为这些敢死队员，听到这些会冷淡地点点头后，用轻蔑的眼光瞟上克洛一眼。可是现在，眼前的大部分人都流露出一种掩饰不住的亢奋。或许是因为他们和克洛关系不好，对克洛的遭遇感到幸灾乐祸？但是眼前这帮人此时已完全沉浸在对克洛罪行的热烈讨论中，其口中的各种罪行名称用词之准确，所犯罪行的量刑时间计算之周密，完全一副专业水准。尤其让人不可思议的是——这帮人在替克洛安排了各种稀奇古怪的罪行时，也同时设计好了克劳尔伯格少校如果被抓以后应该被关进什么类型的监狱，此监狱的建筑状况，狱警配置，狱内侦查，分监调配……甚至连监狱中的衣服被褥，餐饮起居，甚至连看守的胡子长短，狱友的高矮胖瘦，每周被那个三角眼的变态监狱长折磨几次……他们都一一做出了细致而逼真的想象。

当博尔曼目瞪口呆地看着对面的这群美国人正热烈地讨论着克洛未来丰富多彩的监狱生活时，他只能安慰性地认为，也许出于扩大兵源的需要，美国人已经开始把警察整编入伍，而他~~~~恰好赶上了一批狱警出身的敢死队员。

“嘿！我说……挪威的监狱我们去过，我们的少校一定不会喜欢哪儿的！”高尼夫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博尔曼的身边，他兴高采烈的样子就好克劳尔伯格明天就要去那里一样。

“我们的少校要在那住上多少年？五年还是十年？”卡西诺点上一支烟，重重地吸了一口后，兴奋地问道。

“很抱歉，可能会让你们失望——克洛是不会进监狱的。”博尔曼面对这群兴高采烈的疑似狱警疑惑地愣了片刻后，迅速恢复了镇静。他那不以为然的语调很快为他收获了一堆扑面而来的白眼和某种轻蔑。显然众人在牢里对于这种凭借着金钱和权势得以逃脱法律制裁的纨绔子弟并不鲜见。

“轮不到进监狱，政府就会迫不及待地把他绞死，罪名是——叛国+谋杀。” 博尔曼说道这里居然笑了起来，他甚至把脸转向依然沉睡的克劳尔伯格，仿佛在问——“亲爱的克洛，你说呢？”

“谋杀！？”卡西诺瞪大了眼睛，还没等他对博尔曼的话做出反应，原本在壁炉旁沉默的罗西尔德突然狠狠地把手中的那根铁质火棍摔在了地上，铁与地面猛烈撞击时发出一阵刺耳的声响。

“那不是谋杀！”一直沉默的罗西尔德突然愤怒地向博尔曼吼了一声，“那天是贝德雷子爵先向他挑衅的！”

听到“贝德雷子爵”这个名字时，戏子怔住了，他猛然疑惑地回头看着依然昏睡中的克劳尔伯格，一瞬间多年前的那些上流社会的耸人听闻的小道消息以及他在柏林那场宴会上灌进耳朵的关于克劳尔伯格身份的流言蜚语终于合理地结合在了一起。

“好啦！你跟我吼什么？”博尔曼皱了皱眉头对罗西尔德突然粗暴起来的态度显得有些不满，“我怎么知道那时候的细节！我认识克洛的时候，他已经是克劳尔伯格了……”

“戏子，你认识他们说的那个子爵？”一直沉默不语的头儿突然对眉头紧蹙的戏子发问。

“不！”戏子摇了摇头，神色颇有些疑惑，“那子爵被人杀了十多年了。说起来，这事儿离现在有十几年了。不过如果真的是他的话……难怪刚刚……”

戏子还没说完，便看见加里森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目光。戏子满怀歉意地看了头儿一眼，对自己差点泄露刚刚伦敦总部向他们发回的指示内容表示了深刻的歉意。

戏子再次看了看克劳尔伯格那张轻狂而年轻的面孔，还是觉得有点对不上号。于是他禁不住摇了摇头继续说道：“十几年前，这件事儿在欧洲还挺出名的。~~~挪威的哈廷森公爵的长子杀害了贝德雷子爵之后逃出了挪威消失的无影无踪。因为后来有人号称在英国见到这个逃亡的杀人犯，再加上英国政府在上次大战时欠下挪威巨额航运债务，而这些债权中有超过一半归属于哈廷森家族，所以很多人都谣传，英国政府为了摆脱巨额债务，而私下里包庇了这位航运企业的继承人。当年就这件事，两国还闹出了不少的外交纠纷……”

话说到这里，头儿应该明白了吧！——戏子暗暗地琢磨着。难怪刚刚美军在伦敦的总部像疯了一样的命令他们不惜一切手段都要把这位美军少校带回去。上次大战加这次战争，两次世界大战的巨额债务——足够让英国在此后的50年中对美国政府俯首帖耳。当然也足够让头儿……

戏子想到这里眼睛划过少校那张年轻的面庞，突然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刨去国家间复杂的政治利益不谈，如果上流社会的那些流言蜚语都是真的，那么眼前这个年轻的军官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