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还在轰炸，空军那帮混蛋已经足足轰炸了一个多小时了！照这么下去，这城里的军事目标也该炸的差不多了吧！怎么还在轰炸？”卡西诺焦躁地看着远处城中那可怕的红光用差点用手掰断了窗框。

戏子依然沉默不语，任何人都看不出他那少有的冷峻表情后到底在想什么。

“谁说炸完了？你看这学校一点事儿都没有。我看哪，一会他们炸够了，就该来炸我们了！我说戏子，咱们是不是也得找个地方躲躲？”高尼夫从房间的角落里悄无声息地跑到戏子身边戳了戳那个一直在沉默抽烟的男人。

“这才是第一轮轰炸！离结束还早呢！”被绑在床角的史密斯脸上挂着彩却依然没有改变他那张不讨人喜欢的嘴。

“你说什么！”好不容易才被众人安抚下来的酋长听到这话，突然从门口的椅子上跳了下来，眼看就要再一次扑向这位不知道什么来头的史密斯少校。

“你冲我发什么火！”史密斯不屑地哼了一声，面对随时会扑过来再揍他一顿的酋长继续说道：

“你要怪就怪你们的空军吧！我来之前刚看了他们新的轰炸方案。光第一轮的轰炸，这儿每个市民的脑袋上最少要摊50公斤炸药。第二轮扔的是□□，可以让那些没有逃出去，或者没有躲进地下掩体里的人和伤员烧死或呛死在自己家里的地下室。第三轮是延时引爆炸弹，可以在轰炸结束后的12时内持续爆炸，有效杀伤抢救伤员的救护队和消防队，当然，还可以消灭掉那些刚刚从防空洞里钻出来的以为自己逃过一劫的可怜市民。……多么完美的轰炸方案，你们的那个菲利姆将军真是个天才。如此完美的轰炸从我参军到现在还是第一次见到！不过我看，你们的头儿……”

史密斯那张恶毒的嘴还没有说完，众人立刻扑向再次失控的酋长，防止他在冲动之下要了那个德国鬼子的小命。

“酋长！别激动，头儿去的只是酒馆，不是军事目标。头儿不会有事的！”高尼夫那单薄的身材想要拉住已经爆发的酋长，似乎十分艰难。

史密斯冷眼看着眼前热闹的场面，突然爆发出一阵狂妄的冷笑。

“得啦！他们是轰炸机！又不是上帝！他们才不管下面是什么，只要能把炸弹扔下来，他们就是英雄！再说了我们的轰炸方案里没有平民区这个概念，整个德国本土都是轰炸目标。还有——高尼夫，我来回答你刚刚的问题，我们不需要躲！我们可爱的美军飞行员是不会轰炸这所军校的！”

这时，房间里突然安静了下来，所有的人刀子一般的视线都集中在了史密斯的脸上。此时写满了张狂的那张脸上再一次浮现出了深深的鄙夷——“因为这所军校培养的绝大多数军官，尤其是坦克指挥官，都是要送往苏联战场的！”

“菲利姆将军很会算账！”史密斯在说最后一句话时语气一反常态地变得很轻，嘴角流露出一种起码在他身上很少见到的悲哀。

在市区的防空洞内，空气似乎越来越稀薄了。每个人都感到自己的呼吸越来越困难，可外面接连不断的振颤似乎一点都没有停下来的趋势。在这个冰冷漆黑的防空洞内，加里森头一次质疑起美国空军的这种轰炸——以往，那些作战参谋总是在讨论打击效果时对这种可怕的轰炸方式津津乐道，大家只是在讨论这样的轰炸可以给对手以多大的打击，达到什么样的震慑目的。尽管加里森不大喜欢这种野蛮的轰炸方式，但是前线的捷报很快就能淹没这些小小的不快。

对于那些指点江山的将军们来说，只要能取得战场上的胜利，多炸死一些平民，多牺牲一些士兵，甚至启用几个双手沾满鲜血的纳粹刽子手……这些大概都不算什么吧。

“你不用担心！”一个疲惫忧郁的声音打断了加里森的思绪，罗希尔德似乎是看到了加里森怨闷的表情，“你们回到学校后，我会向你们的教官解释。如果他们问起来，你就说今晚临时被我命令去协助疏散居民。如果需要我明天可以准你们一天的假。”

“这么说，我今天赚到了！”加里森尽量还想展现出一个纨绔子弟的样子，可是不管他怎么努力，脸上却再也展现不出那种平日里信手拈来的玩世不恭的笑容。

映衬着城里可怕的冲天火光和大地的不断颤抖，城郊的军事学院却掩映在一片深秋的萧煞之中。博尔曼在这个狭小黑暗的废弃仓库中焦躁地坐立不安。有一种深深地忧虑在他心中无法压制——克洛不该出现在这里，他应该安安静静地待在美国或者英国的某个参谋办公室里写着对西线战场形势的分析报告。他明明知道自己早已经没有退路为什么还要回到德国来，克洛的这种固执与任性迟早会要了他的命。

那是一个和今天颇为近似的夜晚，北欧初春的夜晚并不比冬天暖和多少，耳边依稀可以听见德国人在山脚下零星的枪声。克洛穿着一件袖口已经磨得有些绽线的旧德军皮衣坐在密林深处冰冷的小屋里冷眼旁观着眼前的不速之客。

“我说过很多次了，我没兴趣跟任何人合作。”他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手中几乎已经冻成冰块的几乎发了霉的黑面包轻轻啃了一口。

“克劳尔伯格少校！”

来人的这句话一出口，却引来克洛一瞥冷冽的眼神。来人看了看克洛手中那块几乎发了霉的冻面包后，脸上浮起了志在必得的微笑。他和上几拨英国人可不一样，他知道怎么对付这位固执高傲的少校。同时他也知道，这位挪威山沟里的游击队头目对于美国而言有着多么巨大的国家利益。

“那您就不考虑您手下那些人了吗？”来人淡然一笑，“我想，到下个冬天——恐怕连德国人自己的补给都很困难了！”

克洛和他身后的博尔曼都知道这句话的意义，经历了一个残酷的冬天后，补给、药品、弹药这几个在战场上常见的单词像魔咒一样可怕！在斯堪的纳维亚终年寒冷的山谷里，除了靠抢劫德国军队的补给，几乎没有别的途径。这注定了他们这支队伍想要活下去就要付出比别人更多的代价。

“博尔曼，我答应美国人了……他们说会保证空投给我们给养和弹药。”这天夜里，克洛眼神在煤油微弱的灯光下，显得飘忽不定，似乎不敢抬眼看这个自己这个忠实的老部下。

凌晨3点，加里森终于从令人窒息的地下工事中走了出来，尽管天空中已经没有美军的轰炸机，但是他们扔下的延时炸弹仍然在不断地爆炸。周围燃烧的建筑和废墟使寒冷的空气中充斥着呛人的烟。

美军的飞机一走，罗西尔德就迫不及待地带领他的学员冲回地面，参与到对平民的拯救中去。

一路上加里森时刻都能听到那些被压在废墟中的居民发出的微弱的呻吟声。路边一个女人正一边哭喊着一个名字，一边疯狂地用手挖刨着自己家的废墟——也许是她的亲人还压在这随时可能垮塌和爆炸的废墟中。废墟的另一边，一个老人正用颤抖的手从自家的废墟中拾取那些还可以勉强使用的东西。

加里森没有想到，他在战争中最大的悲哀感居然是来自对自己敌人的同情。面对眼前人间地狱般的场景，让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对军人的荣誉感产生了动摇。正在这时，加里森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钩住了他的裤子——那是一只像枯枝一样的小手。那个抓住他裤脚的小男孩最多也不过5岁，那双像小鹿一样清澈的眼睛里，充满了渴望和胆怯。

“叔叔！求求你，救救我妈妈！”小男孩使劲拉住加里森的裤腿，另一只手往废墟的一个方向上指去。

那是一堵已经倒塌的墙，墙下压住的那个女人一动不动，她身上最少还压着成吨的石块，任何一个有点常识的人只要看一眼，就能判断出那是一具尸体。

加里森愣愣地站在那里，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办。男孩看到这位军官没有动，便使劲地拽着加里森的裤子，直到把加里森的裤脚从军靴中拽了出来。

最后，还是救援人员的到来解救了不知如何是好的加里森，他们把小男孩抱走时，那个男孩大哭着手里还不肯松开能带给他唯一一丝希望的那只裤脚。

“好了！迪特尔，你现在赶紧回学校去吧！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你已经做的够多了！回去好好睡一觉，准假的事我来处理。”

罗西尔德的手从后面拍上加里森的肩膀，他的声音已经嘶哑，那双音乐家修长洁白的双手，因为搬了太多的石块已经磨出了几出暗红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