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宋顾之看起来没有要搬家的意思，江柏也不主动询问。

在晚上逛贝玛超市时，江柏不仅买了这两天的食材，还为宋顾之买了许多生活必需品，睡衣和外出常服都买了几十套。

第二天超市配送过来时，用了足足五个配送员。

江柏看着玄关的几大箱东西，开始回忆他昨晚是怎么一手推着宋顾之的轮椅，一手掌控最大号的购物车，在超市里驰骋的。

他真是厉害大发了。

转念，他忽然发现杨总实在是懂消费者的心理。

如果不是贝玛超市在每一层都设置一处结账出口，能让像他一样耗子进粮仓的顾客有机会把购物车清空，他绝对不会买这么多东西。

把宋顾之安排好之后，江柏开启了舒心地居家办公生活。

除了必要的大型会议需要出席，江柏几乎不去公司。

即使去了，也是会议结束就大步流星地坐专梯离开，绝对不给向盛洋任何见面的机会。

林助理在江柏身后追都追不上。

可怜的林助理只能在江柏的鼓励下，代江柏出席自己未来同事的终面。

如果不是还有纪杉在身边，林助理很可能尴尬得落荒而逃。

这样的日子过了几天，江柏终于迎来工作室正式启动。

启动那天，江柏特意休了一天假，和宋顾之一起前往工作室。

他去剪彩。宋顾之去签卖身契。

过了今天，宋顾之在法律意义上就是他的人了。

江柏想到这里，嘴角忍不住弯起来，本人却没能察觉到。

他下意识向宋顾之看去。

宋顾之最近的复健成果显著，腿伤已经恢复八成。

现在不需要用轮椅或拐杖，只借助活动支架，就可以慢速独立行走。

江柏看着，发现宋顾之的手时不时会摸向西装裤下的简易外骨骼，饶有兴趣地往宋对方那里凑过去。

江柏眼睛紧盯对方：“紧张什么？担心我在合同上坑你吗？”

这段时间，宋顾之已经改掉了不敢直视江柏眼睛的毛病。

这时他与江柏对视，低声辩解：“没有紧张。至于合同……我知道小柏不会的。”

“哟，我不仗着你对我的这份信心把你买个好价钱，是我亏了。”

江柏调侃，把裤子布料从宋顾之手里解救出来，抚平上面的褶皱。

忽然，江柏福至心灵：“那你是因为马上要见自己的对家景野，所以觉得尴尬？”

说着，他疑惑起来：“可是景野跟我说，你们在网上被各自的公司推成了对家，但其实无论明面上还是私下里，都没接触过几次啊？”

这样的对象，也值得宋顾之如此反常吗？

江柏眼神探究，等待宋顾之的反应。

宋顾之目光闪烁：“是没有怎么说过话。但是……”

但是，景野能让小柏另眼相待。

他不喜欢。

从上车起，他就控制不住地在脑海预演接下来要发生的情节。

如果景野在他面前表现出与小柏熟稔的模样，他要摆出怎样的表情，才能妥帖藏起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心思？

只是想象着景野用那张令他生厌的脸与小柏说说笑笑，用那双该死的眼睛与小柏进行目光交流，用身体吸引小柏的注意，他全身的骨缝就开始发痒。

尤其是之前伤过的右腿、左臂、以及胸口皮肉之下的那几根肋骨。

细密的酸痒让宋顾之错觉自己是被虫蚁爬满的腐烂水果。

搁置在大腿上的左手不由自主地紧握，疼痛感对伤处的痒意有些许负面的缓解作用。

忽然，江柏的手覆盖在他的左拳之上。

宋顾之垂眸，无法把目光从他们两人交叠的手上移走。

江柏轻柔地拍了拍，动作跟哄小孩子没什么区别。

然后收回了手。

动作牵动宋顾之的视线，引着他看向江柏。

“不喜欢，我们今天就不去。”江柏直率地注视宋顾之，“工作室是为你……为艺人服务的。想要做什么，全凭你开心。”

“我会跟工作室的人打好招呼，以后避免你和景野见面。”

“或者……”江柏只犹豫片刻，就做出承诺，“我分出一部分人，再另外成立一家工作室。”

“我会让一切都会完全遵循你的意愿。”

车厢里只有隐约流淌的舒缓音乐，以及行驶时引擎的低声轰鸣。

江柏与宋顾之对视着。

余光发现，宋顾之又开始摩挲手机屏幕的蛛网裂纹。

宋顾之拇指指甲发白，看上去用了很大力气。动作即使缓慢，仍然显得焦躁压抑。

原来是真的很不喜欢和景野接触。

江柏想着，无声短叹后，正要开口。

宋顾之却先他一步。

“没有，不喜欢。”

宋顾之的声音像是零部件长时间没有经过润滑的机器人，断句机械奇怪。

他换种方式重复一遍，黑眸暗光灼灼，将江柏的全身都圈在眼瞳里：“很喜欢。”

“小柏愿意为我费心，我很喜欢。”

江柏蓦然被宋顾之的眼神烫到。

想立刻移开眼睛，目光却像是被蟒蛇圈紧捕食，动弹不得，无处遁形。

每一个神经元都在传递警戒的信号。

可是身体不知为什么，逐渐不受控制地往宋顾之那里倾去。

双唇分开一条细小的缝隙，缓慢地吐息。

他向着危险的源头，一寸一寸不加停顿地接近。

突然，江柏的身体往车前轻轻一晃，又回归原位。

刘姐通过后视镜对江柏笑道：“我们到了。小少爷，麻烦从宋先生那一侧下车哦。”

江柏下意识看向车窗外的办公大楼。

瞬间，神智回笼。大脑像是被抽了一巴掌，总算是清醒了些。

宋顾之已经打开车门，握着把手，回头对江柏呼唤：“小柏。”

江柏与宋顾之对视。

对方眼里已经没了刚才让人心悸的深意，只有因为他状态不对而升起的担心。

江柏猛地深吸一口气。

好好好。

爽文出身的阴狠男主的气场，算是被他见识到了。

堂堂宋影帝，在他面前终于装不住，有一瞬间解放出本性了。

把心中的躁意压下，江柏跟在宋顾之身后下车，顺便在宋顾之急着给他让开地方的时候，扶了对方一把。

跟刘姐约好来接他们的时间后，江柏配合宋顾之的速度，慢慢向办公楼正门走去。

一路上，宋顾之跟在他侧后，欲言又止。

江柏没办法装看不到，脑海里却残留刚才在车上不清醒的眩晕感。

他被宋顾之仅仅一个眼神操控住。

与人交往，他一贯处于上位游刃有余，从来都只有他玩弄别人的份。

江柏一时无法接受刚才失控、无法抗拒吸引的自己。

所以他现在不是很想和宋顾之讲话。

可是，在按下工作室对应的楼层时，江柏的袖口忽然被扯住。

那股力量可怜兮兮地晃了晃。

动作带动袖扣折射出光线，在江柏眼角一闪而过。

江柏目光往下对准蓝宝石袖扣，唇线抿成了一条直线。

宋顾之的声音小心翼翼：“小柏，我错了。别生我的气，好吗？”

江柏睫毛掀动，故意道：“嗯？你做了什么让我生气的事吗？”

宋顾之这时恢复以前的习惯，在江柏看过来的一瞬就把视线移开，瞥向他自己的鞋尖。

江柏不顾宋顾之正在斟酌着开口，直接伸手扳过对方的脸，让这可恶的男主角直视自己。

他仰头，半垂着眼：“不准躲，看着我说。”

宋顾之胸膛的起伏骤然急促起来。

大型犬明明比江柏高出一些。身高处于上位，此时却被江柏由下而上地俯视着。

江柏紧盯宋顾之的脸，余光捕捉到对方浮现血管的颈部，和绷紧颤抖的指尖。

他能感觉到自己与宋顾之有直接接触的指腹，正传来骇人的热度。

扳着人家下巴的手忽然僵住。

他到底在干什么。

江柏后悔起来。

任由情绪起伏这么大，还把自己处理不好的情绪发泄到宋顾之身上。

他不是早就知道宋顾之理应是怎样性格的人了吗。

怎么能就因为无法接受与人交往中处于下风，就朝宋顾之发脾气。

这样一点都不像他。

江柏的肩膀松懈下来，手上的力度逐渐消失。

他后退一步：“抱歉，我……”

忽然，即将松开的手，被宋顾之一把拽住手腕。

手腕处的皮肤瞬间沸腾。

压迫力大到江柏以为腕骨已经被宋顾之碾碎。

宋顾之眼尾被脸颊的潮红染得艳丽，按照江柏的指示，直勾勾紧盯江柏双眼。

像是协助江柏收回手一样，宋顾之握住手腕，缓缓帮忙把手放回江柏身侧。

江柏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他的指腹似乎在动作的过程中，轻擦到宋顾之的唇。

而且宋顾之似乎还深吸过一口气。

“无论我做了什么。”宋顾之说，“我都道歉，小柏。”

宋顾之的嗓音异常沙哑，在电梯间回荡出共鸣，磨得江柏耳根发麻。

缓慢上升的电梯这时停下。

提示音响起，门应声向两边而开。

江柏往外瞥一眼，片刻后笑起来。

他扶上宋顾之的背，带人往外走去。

“是我的问题，你什么都没有做错。”江柏扬着如常的微笑，侧头注视宋顾之，“让这件事翻篇，好吗，顾之？”

宋顾之眼中浓重的色彩退潮，对江柏弯出一个小小的笑：“当然。”

当然不好。

卑劣的信徒，永远乞求神明的目光。

神明的眷顾已经让天平开始倾斜。

这一页，永远不可以被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