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他们剩下的粮草都浇上水搬过来,烧!”
岑九安扯着嗓子下了令,唯有烟熏的法子干扰北越军尚可一搏。
他挥臂点了身前的几人嘶吼道:“你们仨与我一起为兄弟们争取时间,死战!”
熊熊燃烧的大火倒映在眸里,北越的铜墙铁壁在眼中越来越近,顺风倒是让身子无比轻盈。
人群之间,一道人影手持黑刀灵活地旋身其中。
岑九安的衣袍被狂风刮得猎猎作响,眼眶却没了先前发狠般红,是清醒的。
不能让他们过去,一个都不行。
凌厉的刀法霎时取了数人性命,可他终究只有一人,攻击的空隙难免会有疏漏。
“噗呲”,是利器没入血肉的声音。
岑九安低头一看,长枪沾着些碎末刺破了肩头,反射出凛冽的光。
他忍着剧痛别过身举刀劈断了枪身,对面那小卒一时脱力栽下去,赶来的三人之一立马扑上去取了他性命。
还没见着他们的将军,绝不可能在此处倒下!
岑九安偏头,望向中央的眼里闪过一丝不甘。
打了这么久竟还是在外围,此阵当真难破。
呛人的烟味自身后飘来,顷刻间充斥满鼻腔,他轻咳两声后反应过来立马闭了气。
“校尉!”蒙着面的小卒冲过来,一条湿哒哒的布条被塞进手里。
他迅速拿起覆上口鼻,刺疼的胸口吸进些水汽稍微好受了点。
“还有些没搬出来的只能原地烧了。”那小卒如是说。
岑九安重重地点点头,已经不消他再吹号角,这一侧的士兵们自觉地捡起大刀不要命地向前冲锋。
黑烟越来越浓厚,完全将人群吞没。
他们顺着风还不至于被熏得眼泪直流咳嗽不止,倒是逆风而站的北越人既分不清敌我也几乎做不出抵抗。
接下来,只需要集中攻击突破他们的围墙就好。
岑九安微微眯着眼单手耍起刀,尽量不去牵扯到左肩的伤口,怪异的是竟也感觉不到疼。
他们攻势很猛,面前的铜墙铁壁很快被撕开一道口子。
另一侧的北越军想来救援,却被南边的队伍抓住机会。
原本坚固的阵型被彻底冲散,守营的将军果然在正中。
擒贼先擒王!
脚下的泥地有些松软,长刀拖至身后,刀尖划过的痕迹长长一条,翻起些血红的土。
眼瞧着双手持短柄锤的身影越来越近,他猛地甩起大刀,沉闷的嗡声自刀刃传进耳里。
强大的反力顺着刀柄震得他虎口发麻,余波几乎要撕碎剩下的那只胳膊。
“哪里来的毛头小子。”
熊骏双臂的肌肉高高鼓起,抵住岑九安突袭的大刀。
对面毛发旺盛得自耳下就长满了黑胡须,岑九安蹙眉看着,总觉得有些眼熟。
拂晓已至,天色微微亮起来,不过他们身处浓烟之中是有些看不清对方。
“两年前我在幽州见过你。”熊骏噢了一声,率先认出他来。
偷袭不成,岑九安往后跳了一步拉开距离。
哪知对方的目光落在了他受伤的肩头,熊骏嗤笑一声,
“当年若不是我一锤打碎了你爹的腿骨,他倒还能再杀我北越几名战士。”
“没见过你爹跪地俯首的样子吧?”
愤怒瞬间席卷了大脑,他大喝一声抡起长刀,如同被激怒的野兽。
熊骏也不躲,一手截住岑九安劈来的刀,另一手握锤砸向他的小腹。
他迅速倒退几步收腹堪堪避过,锤头擦过腰间的衣物,扯下一块血色的布料。
“废了一只手还想和我打?我这就送你下去陪你爹娘。”
熊骏趁他没来得及调整姿势冲了过来,锤头在眼里越放越大,若是被砸中没准儿真得下去见阎王。
岑九安心中虽积了气,却也知道不该硬碰硬。
他全身紧绷,下意识矮身,罡风从头顶掠过。
“受死!”
熊骏急刹住脚,扭身甩锤。
岑九安毫不犹豫地张臂前扑,整个人猛地栽进泥里。
腥臭味灌进鼻腔,他蒙昏了的脑袋霎时清醒几分。
但还来不及细细思索,熊骏下一句话又让稍微熄灭的怒火重新燃烧。
“爹是废物,儿子也是废物!”
“我爹是大英雄!”岑九安目眦欲裂,也顾不上肩头的伤,双臂甩刀用尽了全身力气朝熊骏袭去。
脚下仿佛爆起破空声,寒风洗刷得脸生疼,他眼中只有那道越来越近的壮硕身影,“去死!”
夹杂着无尽怨气的长刀像是劈在了一堵铁墙上,空气微震,清脆声颤抖着回荡开。
大半截手臂发着麻,传导到肩头,撕裂般地疼。
岑九安眉头紧蹙,一脱力差点握不住刀。
“跟你熊爷爷打,再滚回去多练几年。”
熊骏收回格挡姿势,抬抬下巴轻蔑道,“比起你爹那个手下败将,你还是差远了!”
岑九安双目猩红,攥紧了拳头,身子抖得厉害,理智近乎被吞没。
蓦地,在众人面前信誓旦旦的保证好似在耳畔回响。
还有...哥哥说情绪上头只会害了他。
对,他会嬴的,不能急。
胸口上下起伏得剧烈,他是在竭力压制愤恨。
得先沉下心好好分析战况,他不能被情绪左右。
战锤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砸向面门,岑九安正想躲,身子却是率先被大力扑倒。
“九安,你冷静些!”
怀中人面色苍白,仍是嘶吼着,抬起头来与他对视时眼下有颗灼目的红痣,
“我们都相信你,不要随意豁了命去!”
摸索的手中并无湿润,也可能是他感受不到。
但洛叙如此状态明显受了伤,他心疼得不行。
可转念一想,活着,至少洛叙还活着。
“阿叙,你先离开”
话音未落,熊骏手臂肌肉凸起,两柄大锤狠狠落下。
岑九安瞳孔一缩,生生将剩下的话咽回去,搂着洛叙的腰滚了好几圈,狼狈至极。
地面轻微震动后陷进大片泥土,他灰头土脸地扶起洛叙,也来不及多解释,
“你走,找个安全的地方!”
“我有法子,相信我!”
他说完也没有余力再管身后人,横起长刀俯身冲上去。
只有杀了面前这人,他们的将士才能平安回去。
他才有与洛叙相伴一生的可能。
熊骏许是见他如此没头脑,竟是生生抱胸站在原地,嘲讽意味不言而喻。
岑九安也是毫不含糊,手中力道不减,却仍是被熊骏轻而易举挡下。
如此两三个来回,他余光中终是再也捕捉不到洛叙的身影。
放心了。
岑九安眼神一凝,顿住脚步。
弥漫的浓烟飘过来,仿若阻挡了熊骏大半看新奇玩意儿的目光,但他察觉到了。
他清了清嗓子,大喊道:“你既如此在意我爹,不会是这辈子只赢了他一次吧?”
“一次牛吹一辈子,呸!”
他发完心中积压的怒气,卒出一口口水,头也不回地往后跑。
锤素来很重不宜久战,所以对方才故意如此想速战速决。
参破其中缘由的岑九安脊背发麻,还好没被利用到底。
“这就当逃兵了?”
阿黄来了都懒得听你说。
“躲什么,有本事堂堂正正打一场!”
呸,谁硬刚谁是傻子。
熊骏追了岑九安一路,奈何手中的锤实在是太过沉重。
绕了三五圈后他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对着那道仓皇逃窜的身影喝道:“你爹死前还曾唤过你的名字,白瞎”
破空声自身后袭来,他敏锐地感觉到威胁下意识转身挥锤。
利刃仿佛要刺进眼里,沉重的战锤砸向地面。
熊骏没忍住一声惨叫,断掉的小臂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你也只剩一只手了。”
岑九安漠然地举起刀指向熊骏的脑门,衣袍的半边几乎被左肩渗出的血浸透,
“现在该我了。”
熊骏手臂的断口若是不处理迟早会血流而亡,他抓住难得的机会拼了狠劲。
最开始熊骏还能抵抗,后来大抵是失血过多渐渐失了力气。
“你不是...在前面吗...”
魁梧的身躯直挺挺倒下,在松软的泥地里砸出深深的凹痕。
岑九安拔出没入熊骏心口的刀,对着后者脆弱的喉咙又刺了下去。
等确定人已绝无生还的可能后他才耸耸肩,勉为其难地回了那句遗言:“烟太大,你追错人了。”
废话,谁见了那两柄大锤不跑?
他长舒了一口气,俯身揪起跟前那具尸体的脑袋快刀割下。
高悬的头颅随风晃荡,岑九安脸上沾了不少热血,鼓起腮帮子吹了口急促的号角,
“北越守将的项上人头我已取下,兄弟们——反攻!”
霎时间,重新燃起的喊打喊杀声响彻天际。
将军既死,军心溃散,他带着幸存的人将北越囤积的粮草与粮车尽数焚毁。
尘埃落定后,半个时辰应是过去了。
可北越的援军迟迟未到,他心中大概有了底。
“你们...先走。”
岑九安的目光在面前四人间来回游走,面容有些悲戚,不自觉带了些颤音。
原本在湖边歇息的马早就因受了惊四散而逃,如今竟是只剩两匹。
但加上他,他们也只剩五人了而已。
其余四人,没有洛叙。
“那您怎么办?”
其中一人捂着手臂,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他不由分说地打断,“你们尽量抄小道,走!”
他眼眶烧红,扶了个伤兵上马,那人却道:“校尉,我一把老骨头不活也罢,您趁援军还没来先走吧。”
“他们不会来了,我与岑将军说好的。”
岑九安鼻翼翕动,拼命眨眼才没让泪水夺眶而出,饶是如此视线还是模糊了些许。
几人面面相觑,谁也不肯动。
“走啊!”他扯起嗓子大吼一声,两行泪应声而下,“你们是想违抗军令吗!”
天已经大亮,清晨的光洒在岑九安身上,他看着驭马的几人渐渐远去后,终于泣不成声。
洛叙...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