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立于无尽夜幕的山崖中,万籁俱寂,只余一轮明月空悬夜空,高傲地施舍着几分薄辉。
高耸的崖壁向上蔓延,似乎想尽力攀出这黝黑的绝望,但只消向下望一眼,那深邃的黑暗就会吞噬所有的勇气。
偶尔的夜风从崖顶呼啸而过,刮过嶙峋的岩石,枯叶的呻吟打破这荒凉的静谧,却生出阵阵肃杀之气,让置身于此的人感到一股寒意直通心底。
——这是死亡的序奏。
“噼啪”
一声清脆的爆裂声响起后,一簇火焰忽然窜起,将夜空的撕开个口子。随后,这火苗越跳越高,硬是为它的主人向这黑暗夺回一小片光亮。
朱嘉予不知钻了多久,直到她手掌都被这粗粝的树枝摩出血泡,才终于成功钻出了火。
她坐在光秃秃的岩石上,一边拨弄着辛辛苦苦生起火堆,一边努力伸直手臂够向不远处干枯的藤蔓。
直到她把以自己为中心,臂展为半径的圆圈内的可燃物都搜刮了个干净,方才堪堪稳定住这来之不易的火堆。
她艰难地撑着身体,向前倾向这难得的温暖。不知过了多久,她湿漉漉的衣物终于停止滴水,身上也恢复了几分力气。
她已然力竭,透支的疲惫和久违的温暖刚让她紧绷的神情慢慢放松下来,困意便马不停歇地袭来。
在脑海中铺天盖地的混沌中,仅存的一丝清明摇晃着她:不要睡,不要睡!睡过去就完了...
不知过了多久,理智战胜了人类贪恋当下安逸的本能欲望。她挣扎着抬起右手,向自己右脸扇去,“啪”地一声,掌心和脸颊上火辣辣的痛让她阖上的眼皮倏然睁开。
这个动作虽不大,但还是扯到了其他部位的伤口,后者抗议般向她的知觉神经传来刺骨的痛。
朱嘉予醒来时,立刻接收到身体四面八方传来的抗议。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正狠狠捏着她浑身上下的所有骨头,要将她直接捏碎。
这痛苦让她困意全消,立刻清醒了过来。她审视了一圈周围的环境,发现自己暂且安全,于是小小松了口气。
虽然仍保持着对外界变化的敏锐,留意着四周风吹草动,朱嘉予的思绪却不由自主飘到更重要的地方——
就在昨晚,她杀了人。
杀了绑架自己,企图让自己当压寨夫人的山匪。
再准确点,她杀了那个先在上元节绑架这具身体的原主人,昨日又再次绑架自己的双重案犯。当时不过电光火石的一刹,她倒没想太多,手起刀落,将两个人的新仇旧恨一起了结了。
现在想来,她不禁有些后怕,若是自己心软了一分,手慢了一瞬……恐怕现在已经死透了。
朱柳啊朱柳,我可再次救下了你的身体,你一定要保佑我顺顺利利平平安安地回家啊。
朱嘉予长叹一口气。
这时,她的记忆不识时务地钻进脑海中——
自穿越到这大梁国的光州固始,成为当地弘毅书院山长朱松柏之女朱柳以来,她就全身心放在查原主被绑架的事情上,没想到案情刚有了一些头绪,就被原本已消失踪迹的绑架案罪魁祸首绑去“大婚”。
彼时她刚从王廷瞻的猪肉铺出来,确定了家中的内贼,正打算先发制人,却被这贼人擒来。
这贼人长得像个癞蛤蟆,却有熊心豹胆,自称先前见了原主年轻貌美,于是念念不忘,一心想吃天鹅肉。
虽然粗鄙不文,这厮倒是心思深沉,与之周旋浪费了不少时间。在取了他性命后,她威胁婢女换上自己的凤冠霞帔后,自己则装作婢女逃出。
谁知那寨子的其他贼人也颇为狡诈,她杀了山匪头子后逃离的事情很快被发现,一伙弟兄怒气冲天要她性命。
她心知这些人急红了眼要为自家兄弟报仇,于是干脆放弃谈判,假意自己是宁死不屈,从一处悬崖跳下。
好在这伙人有点头脑却不多,见崖壁后是一片深邃无垠的江后才后知后觉自己被耍了。
不过其实这江的深浅她自己心里也没底,只是来时见这江平静无波,微风掀不起浪,便赌了一把。
幸而老天爷助她,这悬崖低矮、江水幽深,是跳水的绝佳圣地。
更要庆幸她在穿越前喜欢看各种极限求生科普视频,某次看到有博主讲解“若不幸高空落水,需双脚着地、身体保持笔直”,对此留有深刻印象。
落水后,她又拼尽全力游到河边,见追寻自己的贼人没有出现,便爬上了岸。
不过,虽然大难不死,朱嘉予并没有半分绝处逢生的欢喜之情。
山匪头子之死,光州该知道的人现在应该都知道了。
这山内猛兽环伺荆棘遍野,山外天罗地网人祸难防,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怎么看都是新的死路一条。
朱嘉予暂时压下对局势不妙的担忧,勒令自己冷静下来,只去考虑目前需要立刻做的事情。
比如,怎么逃出这里。
她刚才游上岸后,有意选择向人迹罕至处深入,倒是真让她逃到了这么一个荒芜的所在。
可现在要想逃出去就更难了。
她眼下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原路折返,要么开辟一条新的下山路。
前者大概率有那寨子里的人虎视眈眈,后者,不试试怎么知道?
朱嘉予下定决心后,又休息了一会儿,便忍着痛强撑着站起来,拿着几根树枝取了点火照明。不料,她刚一抬腿就是撕心裂肺的痛楚。
看来自己左腿的胫骨或股骨可能已经骨折了,她心想,可能是刚才在水底撞到了石头。
不过还能走,就不算太糟糕。适应片刻后,她取了根又粗又壮的树枝当拐杖,咬着牙,一瘸一拐地开始向前方迈进。
不出所料,没走多远,她就一个不稳摔倒在地。
爬起,摔倒,再爬起,再摔倒......
她心中难得澄澈得无一杂念,只专注于机械性地重复眼下的动作。
摔倒了就立刻爬起,渴了就抿一口水,饿了就嚼几口路边揪的青草,困了就掐自己的胳膊。
她不敢休息,怕自己停下来,就胡思乱想……
更怕自己停下来,这口气就散了,再也挺不下去。
她靠着顽强的求生意志拖着快要散架的身体前行。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微明之际,朱嘉予终于下了山。
她的背后,清晨的山崖间莺啼婉转,葱葱郁郁,一派生机盎然。
这夜间阴森可怖的山一经日光沐浴,便换了副清秀温婉的模样,干干净净得像幅古画。
朱嘉予的水囊早已干涸,外衣已破得不成样子,只剩几块布料松垮垮地垂在身前。脸上也脏兮兮的,头发散了一肩,身上各处都是伤口……
除了伤口因行动牵出的血迹,她整个人毫无颜色,像个快要入土的死人。
这便是她再次见到李桃李的样子。
盯着李桃李微微放大的瞳孔,她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张口却发不出声音。
在她晕倒的最后一刻,大脑一片空白,四周的声音都消失了。
她只看到李桃李一个箭步冲上来抱住自己,然后一个大脸凑过来,凑得很近,然后突然对着自己......噘嘴?
他在干什么?
她实在好奇,但又听不见他的声音,只好伸手摸向他的嘴唇,想通过他嘴唇的律动来辨别。
嗯......软软的,好好揪,怎么还水润润的。
好渴……好想喝水……
她的嘴巴已经干裂了,嗓子已经说不出话了,见他的唇湿润地抖动,她眼中仿佛看到了清泉,于是咽了咽不存在的口水。
“朱柳?”
“朱柳!”“祈川,还不快去请大夫!”
李桃李找了她一夜,终于找到的时候却踌躇着不敢相认。
他做过最坏的打算,但真正见到她如此狼狈的样子,却脑子“嗡”的一下近乎空白。见眼前的女孩要晕倒了,方才急忙上前抱住她,见她意识涣散,忙凑近大声唤她的名字。
不料她突然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就两眼发光吻了上去。
???
李桃李的大脑直接宕机了。
他手足无措,试图逃离,不料女孩竟咬住不放,还贪婪地吮吸着让他喘不过气。
直到看见祈川带着大夫过来,李桃李方才意识到两个人在干什么,用手把她的嘴巴掰开。
祈川视力极佳,远远就看见两个人在“舌吻”,惊掉了下巴。
“主子,你怎么还趁人之危啊!你在对人家朱娘子做什么?”
朱嘉予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清清爽爽地躺在温暖舒适的床褥上,鼻尖一嗅,发现屋里还点着安神的甜香。
她掀开被子,发现身上的伤口都厚敷着冰凉的草药,断了的骨头也被重新接好包扎妥当。虽然一动还是疼,但她却清晰感受到肢干的力量已经归位,脑袋也不再昏昏沉沉。
活着的感觉真好。
她由衷地笑出了声。
环视四周,只见全屋上下装潢陌生却讲究,一方书桌上堆满了书,旁边的架子上还挂着剑和长弓,却没有女儿家常见的梳妆台。
除了那缕安神的甜香和床边暖炉上煨着的枣粥,整个房间都弥漫着清冽之气。
朱嘉予想起自己晕倒前看见的那个人,不难推断出自己现在是在他的房间。
休息好了,她难免回想起这些天经历的种种,眼神不禁变得狠厉。
是我轻敌了。
她不知道原身到底挡了谁的路,短短八天内引得两次杀身之祸。
但她知道如果还没有尽快找到证据指认罪魁祸首,别说回家了,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这次纯属老天开眼,侥幸逃生。
她狠狠地抓住被角,却看到李桃李身边那个会武的丫头揽月端着药进来,便立刻松开手,装出一副大病初愈的虚弱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