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因果纷繁芜杂,又裹挟着数不清的爱恨纠缠。
庙里若有似无地飘着袅袅的香火气,顾明黎一甩袖子,衣摆翻飞,凌冽的寒气撞开香火味,她的脚步不停,就要带人进入后院去一探究竟。
沈长阶缓缓吐出一口气,像是努力想把倦怠挤出去一点。
他拍了拍袖子,才在系统不厌其烦的催促声里跟在弟子们的身后进去。
在曲径通幽中穿过廊道,一直走向庙宇的尽头。
在沈长阶后来的记忆里,他只记得自己走过很长很远的一条路,直到最后才依稀可见片刻光明。
面前的景色骤然开阔,脚上与众不同的触感让安长风低下头,他发现原来自己是已经踩在了泥土之上,泥土看起来是经常翻新,格外偏软。
看到前头弟子靴子上沾了不少泥土,沈长阶不动声色给自己掐了个诀,让自己免遭泥土的迫害。
然后发现自己还是一尘不染,才稍微满意地走上前。
系统觉得若是他能让沈长阶此刻飞起来,怕是这个人也肯定不会拒绝。
一想到沈长阶之前片刻不嫌刚捡到薛瑶时薛瑶的浑身脏污 ,而现在看着他的小动作,一时间系统也有点无力吐槽。
这大概算是......?
尽管出身世家,但少年人初次历练,还是掩不住脸上的惊异与惧色。
而走在最后的沈长阶,听到一众少年人倒吸一口气,他微微抬起头,目光落在一处,脸色已然稍稍沉了下去。
只见不远处生长着一棵巨树,树冠庞大,延伸出的枝桠遮云蔽日。
人总是对危险的气息格外敏锐,前头跟着进来的管家已经骇然,本就酸软的腿竟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瞳孔发颤,话都说不出来。
“这.....这是什么.....”
原来是那树诡异得让人心头发颤,一眼望去,树上攀附着许多条形凸起,与树干枝桠严丝合缝生长在一起,如同人体筋脉血管一样强烈跳动着,里面更像是有什么在流动。
顺着那些凸出的枝条看去,只见所有的枝条最后汇总到中空的树干,如同哺育着婴孩一样哺育着中间的某个不规则球体。
球体无声无息地挂在那里。
而不详的气息弥漫在所有人的身边。
在那大树的旁边,倚着一个女子的身影,一身的红衣如火,成了这里唯一的鲜艳色彩。
沈长阶微地有些疑惑,他看着那位夫人,在为数不多的记忆里,这位夫人总是穿着端庄稳重,衣服大多以深色居多,连每一片衣角都没有能让人诟病的褶皱,而不是如现在这般,衣服随意地搭在身上。
屠夫人其实也是生得极好的,不同于谢令欢的姝丽,更多的是一种岁月沉淀下平和的女性气息,此刻着一袭红衣,倒是无端给人一种违和感。
“你们来了。”屠夫人转过身来,语气很温和,面容平静地望着他们。
“夫.....夫人啊......您这是.....这是在干什么啊?”原本惊骇的管家已然被家丁搀扶了起来,他望着自己侍奉了半辈子的主子,颤声问。
屠夫人却没有看他,只是视线扫过前面的一众人,最后落在了最前头的顾明黎身上。
“仙尊可否愿意听我说一席话?”她轻声开口。
顾明黎不语,她的脸色冷得能把人冻成冰,而手上抓着的惊寒雪荡开了一层又一层的凛冽杀气。
“是屠夫人,对吗?”沈长阶问脑海里的系统。
他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系统的回话,而是在微风不经意间拂过的一瞬里,听见了夹杂在风里几不可闻的叹息。
而回应着一切的,却是一阵尖锐的嘶哑哭喊声。
安长风刹那间抬起头,锁向了声音的来源。
那原本寂然好像不存在似的球体突然剧烈抖动起来,球体的表面是深紫色的,这会儿居然如同充血一般急剧膨胀肿大,甚至可以看见表面细微的血管一样的脉络在流动。
这更加诡异的现象让一众弟子惊讶之余又稍稍退后了一步,抽出各自的佩剑严阵以待。
沈长阶有些惊讶这突如其来的变局,只听见系统跟他解释道:“惊寒雪是天池底部的寒石所铸造,那剑上的杀气融汇着寒石万年积淀下的寒意,又怎么可能是这种养了不过几年的邪物可以抵抗的?”
他注意到的是系统最后的几句话,原来屠夫人早就豢养这球体几年了。
原本还平和的屠夫人脸色焦急,猛地回身扑向了大树,她一下又一下安抚着那剧烈抖动的球体,急切地呼喊着:“鸿儿,鸿儿,母亲在这里,别怕......别怕......”
管家的身子剧烈颤抖了起来,他死死地盯着那个抖动的球体,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可名状的诡异事物一样。
沈长阶更在意的是那个孩子到底有没有存在过在这个世界上。
他微微侧过头,意外看到顾明黎眼神里闪过一丝怔愣,随即又被厚重的冰冷覆盖。
他下意识把目光又转向安长风,只见这少年的面部更加冷峻了。
他收回了视线。
只见那球体却像是被吓到了一样,晃动得更加厉害,大有要从树上挣脱下来的趋势。
屠夫人惊惶地摸着她的“孩子”,脸色发白。
“鸿儿,鸿儿......别这样....别这样.....”
她神思不属,喃喃道:“现在还不可以,母亲,母亲为你做了这么多,你要是离了母亲可怎么办....”
这一幕看得在场的一众人后背发凉。
顾明黎皱了皱眉,像是再也看不下这场闹剧,她提起剑飞身掠过去。
剑光闪过,而再凝神一看,竟是连树都被横腰斩断,连每一个枝干上的条状都尽数被折。
而那似乎裹着婴孩的球状也被斩下来,跌落在地,发出沉闷撞击的声音。
顾明黎正想再补一刀,她只是动了动手腕,而屠夫人已经从惊恐中反应过来了。
她“啊啊”地尖叫着,不要命了似地冲过去,死死扑下来抱住那个球体,本就松松挽起的头发一下子凌乱披散下来。
红色的衣裙被摩擦在泥土和尘埃里,早没了一开始灼灼的艳色。
冰冷的剑刃反射出那张泪痕交加的脸,剑身流淌的光猛地爆发开更亮的光芒。
沈长阶看着这一幕,不知道为什么连自己的呼吸都感觉不了。
他慢慢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握着茯苓剑的手却有些脱力。
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你已经看过剧情了不是吗?就算你对书中剧情的记忆不甚明朗,但原身的记忆总是在的。”系统一边检测着他的心率,一边说。
沈长阶闭了闭眼,咽下一口唾沫,他听见了自己冷静的声音响起。
“明黎。”
顾明黎只是给了他一个默不作声的背影。
原本遮天蔽日的树木一下子被尽数折断,宽敞的后院一下子被猛烈的天光砸下来,亮堂堂的一切让目之所及的视野都尽数清晰。
几乎所有的弟子都在这一刻不可置信的盯着自己脚下的泥土,脸色惊恐,惶然,愤怒兼而有之。
惊寒雪的剑气破开了这一方天地,也卷起了地上的泥土,只见翻开的泥土下露出的是零零碎碎的骨头,那些数不胜数的纤细的骨头,密密麻麻地占据了所有人视野。
那是无数个孩童堆积而出的骸骨。
沈长阶微微垂下眼帘,突然有点明白为什么为什么进来的时候会感觉脚下的泥土格外柔软了。
因为泥土常挖常埋,也不知道地下埋压的骸骨到底有多深,那种深重的怨念气息几乎要从地下喷薄爆发而出。
屠夫人却像是没看到这一切,或者说是习以为常一样。
她伏下了身子,软下声音,轻声呼唤着自己怀里的“孩子”。
安长风愤怒喊道:“屠夫人。”
屠夫人已经完全听不进别人的话语了,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如同陷入了某种美好的梦境。
浓郁的甜香一点点从球体逸散开来,像是某种甜美的诱惑,与此同时也由原本狰狞的紫色转变为淡红色,那些攀附缠绕在其间的条状迅速枯萎干瘪,脱落在地。
沈长阶后背慢慢发寒,因为在凤蝶的感应下,他听见了婴孩因为心满意足吮吸完母乳而发出的饱嗝声。
很显然,养分是什么已经不言而喻了。
而屠夫人眼里闪着欣喜的光,急切道:“鸿儿你终于要出来见母亲了吗?”
而下一刻,“噗嗤”一声穿透了这片寂静。
屠夫人缓缓低下头,眼神茫然地看着自己捧着护着不惜代价养大的“孩子”。
她张开嘴,嘴里的血大口大口往下吐,砸在那裂开的球体表面,而接触到母体鲜血的球体蜕变得更加鲜艳。
球体之上一双小手直接穿透了屠夫人,带起血肉搅动的声音。
让人不寒而栗。
随着屠夫人的倒下,那双小手反而回手扒在了球体上,“嘶啦”着,一层层剥开球体的表面。
最后一个面目狰狞,双目猩红,浑身沾着血的怪物缓缓爬了出来。
与此同时,周围的树木迅速萎缩死去,叶子变得枯黄,阴云下萧索的风带过,竟是挟了些冬日将临般的刺骨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