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尔特郡。

德拉科幻影移形出现在马尔福庄园的铁栅大门前。

他的神色有些严肃，几乎没有停顿地推开了门，穿过从门内喷出的如梦似幻的雾气，踏进花园。

尘封的庄园经过这段时间的打理，已基本恢复了往日景象。即便是冬日，花园里的草木依然葱茏馥郁，毫无凋敝之色，有白孔雀正闲适地漫步在喷泉和灌木之间。

但显然庄园的主人今天没有欣赏园艺的心情，德拉科脚步匆匆，径直穿过花园，走进了主楼门厅。

门厅比起他和哈利之前住在这里的时候更显得闪闪发亮一些，庄园里的家养小精灵近来显然工作得非常用心。门厅内不该有的装饰品也都移走了，包括那个陷住哈利的泥潭，只在角落里堆着小山似的未拆封包裹。

自从马尔福庄园重启后，德拉科便将自己采购包裹的地址选在了这里。他会定期来拆一次，挑挑拣拣一些带回格雷街，剩下的则统统扔进储藏室。

德拉科从小就拥有不菲的零花钱额度，他花钱时大手大脚不知节俭，这时候却发现自己低估了在眼前这包裹山中搜寻一样特定物品的难度。

当德拉科烦躁地连续拆出三对除了发色瞳色不同外一模一样的魔法玩偶之后——他甚至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买了这些莫名其妙的玩意，他的视线终于落定在了一个小巧的牛皮纸袋上。

他认出袋子上封口用的火漆印章是卡拉克塔库斯·博克的家族徽记。

在一个月前，博金先生刚被逮捕不久时，卡拉克塔库斯·博克就通过中间人送了德拉科一个可以驱散一切混淆魔咒的古董鼻烟壶，称这是为他保存不善导致马尔福司长不幸被失窃的囊毒豹毒液所伤而奉上的补偿。

于是，德拉科和他见了一面。

与他那个油腻腻的合伙人相比，卡拉克塔库斯·博克是个异常干瘪瘦削的老头，那指甲乌漆的手伸出来要和德拉科握手时，德拉科几乎以为自己见到了一只干尸。

不过，卡拉克塔库斯·博克的态度倒是很友好，他首先颤颤地感谢了傲罗们对于他家失窃案件的追查——尽管案件没能破获，又拍着肋骨保证自己今后会妥善保存藏品，绝不会再给傲罗办公室招麻烦，最后又谦逊地向德拉科征求了一些法律意见。

德拉科则直接表示听说最近有一个妖精在外吹嘘自己即将完成一件伟大的炼金物品，他想要得到那件东西。

博克摩挲着他削尖的下巴，作出为难的模样，拒绝道这事难办，如果真是那么了不得的东西，妖精可能不会愿意出售。而即便它愿意卖掉，也必会被狠敲一笔。

“我可真不愿意和妖精打交道。”老头摇着头叹息。

德拉科微笑着看他装模作样，只说：“钱不是问题。我相信你有办法。”

魔法契约有着魔法生物们难以拒绝的力量，但契约的效力也有着等级的区分。德拉科曾在博金-博克店铺中见到的那份合同，显然霸道地为这黑心中间商确立了凌驾于其他所有约定之上的权利。

德拉科不知道哈利具体和妖精达成了什么样的约定，因而博金-博克的霸王条款是他最好的选择。

“你知道我可以给你什么，”德拉科再次强调，“我也希望你能够提供我想要的货物。”

在德拉科阔绰的出价之下，卡拉克塔库斯·博克最终答应了他的要求。

而就在博金先生缴纳了大量保释金获释之后的第十天，博克送来了德拉科订购的商品。

*

德拉科坐在拜哈利的发光胸针所赐而长明不衰的庄园餐厅内，拆开了那个纸袋，从里面取出来一块精美绝伦的罗盘样事物。

这件东西着实花费了德拉科不菲的加隆。当然，德拉科此刻晦暗不明的神色绝不是因为它高昂的价格。

而是——

这是出自格里列之手，博金-博克商店动用了那份与妖精签订的优先购买权契约才得以买到的物品。

据博克邀功时所说，即便有契约的约束，妖精也非常不情愿出售，嚷嚷着什么先来后到，他已经和别的人谈好了之类的话，最后是在金加隆攻势和他的耐心说服下才勉强同意的。

德拉科不怎么相信他的话，但他也不在乎博克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商人的巧言令色不会令人吃惊，妖精的背信弃义也在意料之中，至于他自己……

德拉科在心中嗤笑一声。

贪婪的妖精想要得到额外的财富，立场摇摆的商人想要掩盖罪恶平息风波，他自己当然也不是什么正义的使者。

是的，他用了手段，攫取了哈利这半年来梦寐以求的成果。他知道已研制成功的炼金物品随时可以再做，但再制作一件也不会是轻而易举的事情，那么起码眼下的危机是可以暂时解除了。之后的事么，德拉科觉得只要留下余地，他尽可以再想办法。

德拉科将那罗盘托在掌心里仔细打量。这东西分可以转动的内外两圈，内外圈上都有数字刻度，中间圆盘状部分则镌刻着精巧繁复的纹饰，德拉科觉得像是古代魔文的变体，而翻过去能看到背面有一个由火焰和花枝绞缠的徽记，那些弯曲的线条拼合在一起组成了一个“格里列”的单词。

这是一件典型的妖精制品，整体小巧精美，呈现出黑曜石一般的冰冷质感，非金非银，光凭肉眼很难分辨它到底是什么材质制成的。

德拉科静静地盯着这罗盘，他几乎一动不动，仿佛连呼吸起伏都停止了一般，好像他也变成了一尊雕像，和他的母亲一样与世界隔绝了感知。

德拉科之前确实没想到哈利真的能够做出这样一件东西来。光凭这个就可以逆转时间吗？它真的能够将哈利波特带离这个世界，让他回到自己的正轨上去吗？

可如果是那样，命运为什么要让他们如何毫无意义地相遇呢？如果哈利真的回到过去，这个世界的一切，他曾走过的痛苦的来路，正在谋划仕途、经营家庭的现在，又是否会因此而灰飞烟灭呢？

德拉科心里更是对这东西如何制作出来的有很多疑惑。

他们取得了龙晶，用龙晶巧妙地融铸成了它的主体，确实能够承载庞大的力量不错。但最关键的魔法回路呢？是从哪里得来的？而且哈利显然对它寄予厚望，认为这已经是他最终得到的能够带自己回到过去的事物。可哈利自己严格来说只是个炼金术初学者，德拉科绝不认为他有能力自己创造出如此复杂深奥的魔法回路，难道是化用了他父亲笔记中记载的那个吗，可那个魔法回路明明……

又或者难道哈利·波特真的是什么千年难遇的魔法天才？

况且若妖精真的掌握了这样可以穿越时间的神奇物品，德拉科不敢确定世界是否会因此变得混乱。

有太多的问题充塞在德拉科脑中，而解答这些的最好办法正握在他的手心里。

德拉科终于有了动作，他抬起了另一只手，因为太久没动，那手指甚至有些僵直，但他还是顺利地转动了罗盘，将那刻着数字的外圈往回推动了一点，只是一点点。

在等待罗盘发生作用的短暂片刻，没人知道这个坐得脊背笔挺的男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罗盘发出如钟表调时一般的发条绞动的咔哒咔哒声。

金发青年仍旧坐在原位，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有室内的光线变得暗淡了一点——

德拉科的神色骤变。

*

德拉科加大了外圈的转动幅度，一次又一次，直到他终于确定不是自己的错觉。

最后一次试验时，德拉科已将外圈旋转至刻度最大处，他抬起头，在眼前这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望向了原本应当是那个发光胸针所在的地方。

哈利的发光胸针虽说是件失败品，但其实也有独特的可取之处。它发出的光芒竟是无法关闭，无法调节，也无法被任何魔法所隐藏遮蔽的。

利亚姆因此而向德拉科抱怨过无数次，称这会损伤可怜的老利亚姆本就岌岌可危的视力。

可现在，那光芒不见了，或者说所有的光都不见了。

德拉科抽出魔杖，念了一个荧光闪烁，但他眼前什么都没有出现，甚至他其实都没看到自己的魔杖在哪里。

德拉科摸索着转动了一下罗盘内圈，他眼前仍然是一片不透光的漆黑，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但若有其他人在场，便能发现吞没餐厅的整片黑暗都缩小了一些。

德拉科将罗盘转动回了原位。

光明重新回到餐厅，放置在灯罩里的胸针光芒依然熠熠。

德拉科再次看向自己手中的轮盘，他已经大致明白了这罗盘的作用，它并不能逆转时间，它的作用甚至和时间一丁点边都不沾。它所控制的是光，让一定范围内的光线明暗发生变化，且这种控制显然无法被荧光闪烁这种基础魔咒破除。

这确实是一件价值不菲的魔法物品，它强大而有效，德拉科能想象得出它对黑魔法应该也会有相当的克制作用，若运用得当，不难发挥出意想不到的作用。

唯一的问题是，它并不是德拉科想要的东西。

数种情绪堆叠到顶，德拉科竟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轻笑。他给博克下的订单非常确切，他相信那老头不会，也无法欺骗他。

所以大概哈利·波特真的是个魔法天才吧，在研究时间之余竟然还有空暇做了这一个玩意。上学那会，如果没有那么多别的事让他分心，说不定年级第一都不可能是格兰杰。

德拉科漫无边际地想着，他捏着罗盘的手也无意识地动作起来，光影在他周身跳转，时而满室堂皇，时而黑暗落满肩头。

他在这转换中，感到莫大的讽刺。

德拉科忽的站起身，往外走去，脚步比来时更加匆促。

*

彼时，哈利刚从午睡中醒来。

但他显然没能从刚刚的睡眠中获得良好的休憩，他在醒过来的第一时间只感觉脑震荡般的天旋地转，哈利踉踉跄跄从床上爬起来，冲进盥洗室吐了。

这两天哈利都没有外出，他似乎是感冒了还是怎么的，身体和精神状况都不佳。

德拉科床上那些五花八门的柔软棉织物如今都成了哈利的巢穴，在德拉科出门之后，他长时间地把自己埋在里面，像是只猫冬的小动物，神情恹恹地缩在他的小窝里。如果没有薇薇叫他吃饭，他几乎能够昏睡一整天。

哈利吐完拖着脚步没精打采地从盥洗室中出来，抬头却见德拉科从外面进来，卧室的门在他身后咔哒一声锁上了。

“马尔福？”哈利惊讶，“你不是上班去了吗，怎么回来了？”

德拉科靠在床柱边，打量着这个面色苍白的男孩，不动声色地说：“来看看你。你还好吗，我说你还是赶紧喝点感冒药剂吧。我知道一个配方很管用。”

哈利摆摆手，“不用了，我觉得我再睡一觉就好了。”

德拉科紧盯着他不放：“你有几天没有出门了，而且最近睡得很多……”

哈利爬上床的动作顿了顿，他似乎察觉到一点异样，“哦，我想我只是需要休息。”

德拉科抬起手，摸了摸哈利刚洗了脸而往下滴着水珠的下巴，他的动作很轻，指尖分外冰凉。

但他触摸到的另一个人的身体却比他的指尖更冷，好像哈利五分钟前不是从厚实温暖的被窝里爬出来，而是刚从冰窟里起身。

“你在骗我。”德拉科柔滑而笃定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