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深秋得似乎比往年更早些。
几场秋雨绵绵,让整个世界都变得更安静了些。
在即将来临的冬日交替之际,绿叶急着失去颜色,匆匆离开树木的枝头,带着迷茫跟随着寒秋的气息,静静落入泥土,等待来年新的生机。
路时年今天没有打车,在这个清闲没有通告的日子里,他漫无目的地沿着那条熟悉的道走着。
倒是也没有刻意要去什么地方,去怀念一些什么时光。
连下了好几场雨,心情不免也有些烦闷,只拿了一件外套,便想出门随便走走。
不知不觉,就走上了那条熟悉的道。
他又路过了那一条十分静谧的小河流。
河面其实并不宽阔,但哪怕是冬天,也不太结冰,一年四季水都在流动。
只是夏天时候的河面或许还几分活泼,到了秋冬,仿佛也有心事般,水流变得平缓而深沉。
气温太凉了。
他的眼前不自觉地浮现出那日顾寻曾载着他,从潺潺流水之上的小桥上经过。
自行车后座的自己满面通红,低垂着眼睛,伸出的手轻轻环抱着顾寻的腰,有意无意地轻轻贴着他温暖的背,忽闪忽闪的目光却只敢盯着看着那水里的倒影。
倒影里,能看到顾寻的模样。
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眼神里,有不可为人道的心动和纠结。
夕阳之下的两人,在水里的距离仿佛更近,近得像是永远分不开,原本就是一体的影子。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那是他从这个世界再次醒来之后,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路时年靠在水边的树旁,静静看了一会那桥。
不知为什么,在这寒秋感觉格外冷清。
上次从顾寻家回来之后,两人的关系陷入了一个奇怪的氛围里。
他也说不出哪里别扭,但很明显感觉到,他们两人之间的交流变少了。
他依旧对他很好,却没有之前那么亲近了。
从前视频聊天时,顾寻那双星空般深邃悠远的眸子,总透出盈盈笑意和遮掩不住的宠溺。
昨晚,顾寻并没有主动打视频电话过来。
路时年总是会按照时间十点以前就洗完澡上床,握着手机紧张地等待例行的“晚安”的视频聊天call。
可好快十二点了,寻哥却只有一条“晚安”的微信消息。
之前不管如何忙碌,他们总要在睡前连上视频,然后说上半个钟头的话。
而且总会被他死赖着拖上个一两个钟头才舍得说“晚安”。
有几次路时年甚至已经睡着了,第二天起床时却发现顾寻的电话竟然依旧没有挂断,就这么接续的状态,充着电连了六七个小时。
每次问他为什么不挂电话,顾寻总是要逗趣地说,难得有机会听你的梦话,我要看看你的梦里有没有我。
其实他睡觉的时候大部分时候都比较安静,但若是在精神紧张的情况下,睡眠质量就会很差。
有时候还会在梦里哭泣。
他不想让顾寻听到一些不好的梦呓。
可顾寻却轻笑了一声,低低说道:
“你在梦里也在叫我的名字,叫得很好听……”
顾寻的嗓音低沉而有磁性,砂砾般的触感摩挲过路时年的耳膜,通过骨膜一路刺激他的心脏,骤然猛跳。
“我……我没胡说些什么话吧?”
路时年是真的很紧张。
顾寻看他那么好欺骗的模样,摸了摸下巴,眼睛沁着沉沉浓郁的暗芒,唇角勾起,会用他那无比蛊惑的低音炮声音,在他耳畔轻轻吹气般,吐出一句让路时年整个脸都涨红爆炸的话语来——
“时年,你是不是做春梦了?”
然而昨天晚上,路时年一直紧张地握着着手机,手指在界面摩挲了好久,眼睛时不时地解锁看的时间,已经快要过十二点了,然而顾寻的电话却依旧没有打过来。
打开微信,点开顾寻的对话框,他的神情有一丝的落寞,聊天记录没有新的。
还停留在一个小时之前他发过去的消息:“寻哥,睡了吗?我…想你了。”
但等了又等,聊天框就没有任何新动静。
路时年怔怔地望着床头茫然的墙,心里堵着,唇间仿佛也有些苦涩味道,从喉咙蔓延到了心头。
真的有那么忙吗?
还是……
寻哥还在为上次那件事生气呢?
他有些迷茫,不确定顾寻是哪种情况。
如果是中学时候那个暴脾气的自己,只怕才不管他三七二十一,大概会夺命连环call去直接质问顾寻吧。
人如果永远不会长大多好,那顾寻就永远是冬日暖阳之下,救他、护他的小哥哥。
他可以永远仰望着顾寻,不必如此患得患失。
“再等等吧……”
路时年微微叹了一口气,窗外的树叶似乎比上一次更加秃了,天气已经转凉,也不知道最近寻哥电影拍摄还顺利吗。
冷不冷,有没有按时吃饭,好好睡觉。
他就这样呆坐在半夜的窗边,看着漆黑的乌云,脑里想着和顾寻那缥缈不定的未来。
心里落空空的,实在忍不住了。
路时年拿着手机,点开了微信聊天框,主动拨了个视频聊天过去。
都已经做好准备他不会接了,却没想到没过两秒,那头便已经接通了。
镜头还有些摇晃,对面的镜头氤氲着雾气。
闯入路时年的视线的,依旧是那双熟悉的深邃的眸子。
顾寻头发还湿哒哒的,身上似乎没有穿衣服,水流顺着头发流下,打在十分漂亮劲健的锁骨上,有着说不出的勾魂夺魄的性感。
路时年的呼吸停滞了几秒,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视频,脸已经红到了耳根,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显而易见,顾寻正在淋浴间。
水声哗啦啦地流动,不断撩拨着他的心,顾寻一只手擦了擦拿着手机,另一只十分随意地拧关上了淋浴头,从容用毛巾搭在左肩上,眸子涌动着不知名的情绪。
“你…怎么还把手机带进浴室了?”
路时年满脸通红。
顾寻没有回答。
过了好一会,他稍稍擦了擦头发,抬起眼眸:
“还没睡?”
是顾寻惯用的低沉的磁性嗓音。
在逼仄充满水汽的淋浴间,有着奇妙的扩音效果。
带着些许不真切的回音,像梦里隔着很深的一口井,似乎很近,却又很远。
如影子随时会碎在水里。
“嗯,没有你说‘晚安’,我睡不着。”
路时年垂下眸子,如实地表达了自己的想念。
镜头对面的顾寻低低地笑了笑,然而神情却没任何波澜。
他认真地凝视着路时年,语气变得柔和。
“早点睡,我最近的戏排得太满,没办法抽身。等空闲了些,再带你出去玩。”
隔着手机,路时年看到顾寻的视线里,仿佛压抑着一些他都不知道的情绪。
虽然很微妙,但他知道那种细微的隐刺,不经意地扎在血肉里,肉眼看不出来,平时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适,但只要触碰到,便会有细微的刺痛传入神经。
而这根刺,如今就梗在他们两人的中间。
听到顾寻略微疲惫然而依旧温柔的声音,路时年都觉得自己像渐渐沉入海中的巨大古船,桅杆似经历一场风雨的洗礼,残骸在海面漂浮。
或许有天风雨驱散之后,阳光依旧照耀在海面。
但他却突然害怕了。
他怕有些感情脆弱得如同古船,渐渐下沉,沉往他所不知道的深底。
“寻哥,我想要你高兴。”
路时年深深呼吸了一口气,眼睛闪着亮晶晶的光芒。
顾寻眸子微微沉了沉,呼吸变重。
他盯着路时年那双漂亮水润的眼睛,他曾说过他的眼睛很好看,像璀璨的星空。
现在那双眼睛也依旧如此漂亮。
只是,多了一丝迷茫。
路时年吸了吸鼻子,声音有些涩然:“寻哥,其实你可以不用对我这么温柔的,凡事都想着我,过于顾忌我的感受,让你处处待我小心翼翼。我知道那天你不高兴了,暂时不想和我说话。我懂的,你不高兴也好,直接对我生气发脾气也好,不管怎样,我不想你一个人闷着。”
顾寻擦水的手却不知不觉停了下来,静静地听着。
路时年缓了缓情绪,继续说道:“我很想要你高兴。真的,只要是你想要的,无论你想做什么事都可以。只要不是再也不想理我了……”
他顿了顿,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轻轻说道:
“只要是你,我都可以。”
*
深秋凉风吹来,路时年闭上眼睛,不再去想那些烦心事。
然而看着熟悉的景象,眼前又忍不住总想起那年冬日暖阳下顾寻的身影。
走着走着,就往星海中学那条小巷子里去了。
“哟,路时年,你怎么在这儿啊?”
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路时年已经站在了张阿姨大排档的店面前,正准备要进去,却被人给突然给叫住。
转过头,是贺子澄。
自从上次在西北小镇演完那部戏后,除了一些正式场合的商业通告,这已经有大半年时间两人没有怎么见过面了。
贺子澄看起来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只是头发比那会稍微长了一点,脸上依旧是惯常清淡不恭的笑容。
和最初见面时候相比,少了很多嘲讽冷意。
贺子澄眯着眼睛打量他的时候,心里已经在默默猜测着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星海中学是贵族学校,但是为了给学生们最好的体验,所以整个学校是建立在A市郊区的。
整个城北郊区,几乎都是星海中学的地段,大部分出现在这里的,不是学生就是老师,要么就是理事会和被喊来学校的家长。
路时年出现在这个地方,倒是贺子澄没有想到的。
不过他又想起上次在洗手间撞见了他和许青吵架,虽然没太听全他们在争吵什么,但也有那么三言两语钻进了他的耳朵。
贺子澄在心里琢磨着他们两人的关系。
既然这许青是星海中学毕业的,那路时年定然也是在这念过几年书了。
路时年没有回答他,只是微微笑了笑:“最近还好?”
贺子澄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倒是好得很,你可能要不好了。”
路时年皱眉:“怎么了?”
贺子澄叹息着说道:“你那个好弟弟,只怕要给你惹出大麻烦来了。”
“弟弟?”
过了一会,路时年才反应过来他在说谁。
眉心微微蹙起,语气变得平淡依旧:“你指的是许青?他怎么了。”
“你竟然不知道?”
贺子澄睁大了眼睛。
他十分好玩地瞥了一眼路时年,却见他摇了摇头。
贺子澄有些惊讶,饶有兴味地抱肩笑道:“我去,你们俩正在热搜上闹着绯闻呢,你居然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