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明朗自从被赵长意带回客栈就一直担惊受怕,直到见萧莲舟没有追究,一颗心这才落地。
第二天一早,萧莲舟便带着梅雁冰和沈长宁出去查这宗剥皮案,赵长意被留在客栈负责看守他二人。
他的不悦和愤怒全都写在脸上,以至于盛明朗被他盯得发毛,只喝了半碗粥就再也吃不下任何东西。
道是谢无涯秉着勤俭节约不浪费的品质,当着他的面慢条斯理吃了四笼汤包,喝了三碗稀粥,外加两个大油饼。看的盛明朗心惊胆战,生恐这人跳起来就要劈人。
谢无涯吃饱喝足,放下碗就要出门,赵长意伸手就拦住他:“去哪?师尊说了,让我看着你们,坐下。”
谢无涯道:“他让你看着我们,又没说只能待在客栈。”
“你……”
“你师尊带着他们去查案,难不成你要待在客栈?”
赵长意道:“师尊说了……”
“行行行,”谢无涯一听他提师尊两个字就头大,“我们去哪,你就跟着我们,寸步不离的看着,行了吧?”
赵长意:“……”
谢无涯带着盛明朗在城中闲逛了好几个时辰,赵长意果真扶着剑不近不远的跟在他们身后。
盛明朗一路被人盯得浑身不自在,什么玩乐的兴致都没了:“谢兄,都大半天了,咱们要跟他耗到什么时候?我感觉后背都快被他盯穿了。要不我们还是回客栈吧。”
谢无涯道:“一个毛头小子,怕他干什么?”
盛明朗纠正他:“他是毛头小子,可他是云泽仙君的弟子。咱们惹了他,以后肯定没好日子过。”
谢无涯停在一个铺面跟前,掂了掂手上的果子道:“拜在萧莲舟座下还没两年就如此嚣张,这小子就应该好好收拾一顿。”
“谢兄,我看嚣张的是你吧,这种话都敢说。”
谢无涯继续往前走,口里道:“萧莲舟他们昨天去义庄验了尸首,我猜今天肯定会去查访死者生前的行迹,他们有仙君这个名头,梅雁冰又心细如发,肯定比咱们了解到的情况要详细。”
“那咱们就不用查了。”
“梅雁冰说过,其中只有三个死者的死跟邪祟有关,他们肯定会从那几个人入手。我们去查查其他几个。”
盛明朗面有难色:“不是查过了吗?没什么可疑的?再说如果跟邪祟无关,那跟咱们也没关系,让他们衙门自己去查好了。”
“你……”正说着,谢无涯瞥见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过,“是他?”
“谁啊?”盛明朗也看过去。果真瞧见一个裹着大氅的男人随两个仆从进了明月楼,“诶,他不是那天指名要……”
盛明朗也认出这人。
谢无涯疑惑:“他来这做什么?”
盛明朗抬眼扫了一下明月楼上的匾:“来这种地方还能做什么?”
谢无涯想了想,抬脚就要跟上去,被盛明朗一把拉住,示意他看身后跟着的赵长意:“谢兄,你不要命了,人还看着,你就敢去这种地方?”
“靠你了。”
“靠……”
不等他说完,谢无涯就将他一把推到赵长意跟前挡住他的视线,自己趁机尾随进了明月楼。
明月楼跟吹雪楼乃是阜宁城中最负盛名的两大花楼,只因楼中各具特色,众人趋之若鹜。
其中,明月楼以才艺闻名,最受饱学之士和附庸风雅之人追捧,而吹雪楼以知心解语、宾至如归著称,可谓是来者不拒。
谢无涯随人进门,男子已经由人引着上了二楼。楼中天井的圆台上正在演绎歌舞,底下围满了长衫青靴的文人雅士,手敲折扇,醉心欣赏。
他也跟着往二楼去,看人熟门熟路进了里侧的雅间,正想靠近看个究竟,就有姑娘迎住他:“公子看着面生,头一回来吧?”
“呃……”谢无涯敷衍的应着,视线仍打量着房间里的动静,“头一回。”
姑娘手绢一挥,宛若藕节的手臂已经环到他脖子上:“公子是想听琴还是想吟诗作对?”
“无所谓。”
姑娘吃吃一笑,一脸心领神会的模样:“公子好生心急,公子可知我们明月楼的姑娘都是卖艺不卖身的。”
说话间,方才那人进去的房门又打开了,谢无涯顺势将跟前的姑娘捞进怀里,转身将人压在身后的栏杆上,背对着房里出来的人,作势调情。
但房里出来的却不是刚刚进去的男子,而是个聘婷袅娜的姑娘。那姑娘容色昳丽,身形纤细,一袭碧色衣裙衬得她肌肤胜雪。
谢无涯视线的余光一直跟着她,直到她上了三楼。
又等了半晌,角落那间房仍没有任何动静,他有些奇怪,不过怀里的姑娘似乎更觉奇怪,在他耳畔低语:“公子,你还要这样抱着奴家抱多久?”
谢无涯赶紧将人松开,从怀里摸了锭银子给她:“你去备些酒菜,我在三楼的房间里等你……”
姑娘看着他笑笑:“三楼?”
谢无涯勾唇,眼中带笑,眼角眉梢登时染上一层狂放不羁:“我觉得跟姑娘你特别投缘,想找个安静的地方跟姑娘好生交流一番……”
姑娘也是欢场高手,一颦一笑尽显风情:“小弟弟,姐姐劝你还是听琴品画,跟姐姐交流伤身啊……”
谢无涯笑意愈浓,深邃的眸光中自带七分深情:“我不怕伤身,就怕伤心……”
姑娘掩嘴一笑,心底已经有数:“我这就吩咐人去准备。”
谢无涯又拉住她:“这酒若不是你亲手挑的,我可不喝。”
姑娘嗔笑着朝他胸口推了一下,而后下楼。
谢无涯瞬间敛了笑意,见四周无人注意,不动声色靠到角落那间房跟前,先是仔细观察了一番,确定房间里没有任何动静,这才轻轻推开房门,小心翼翼走进去。
屋内陈设齐备,还有一股他曾闻到过的浓重的香气,却到处都不见方才进来的男子。
他四下看了看,发觉屏风后面有个人影,便压低嗓子出声:“客官,茶水送到了。”
半天没人应声。
他又试着唤了两声,确定无人答话,他这才走到屏风后,却发现屏风后根本不是什么人影,而是衣架上挂了件大氅,而旁边的床榻上,整整齐齐叠放着一副完整的人皮。
他打开这副人皮仔细端详,皮囊肤质光滑细腻,五官俊秀,堪称佳品,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脑后有一处损伤,不过缝补手艺极佳,不仔细看完全不影响美观。
而在这股浓重的香味当中,他又闻到一股不易察觉的异香,便凑到鼻尖闻了闻,发觉皮囊上还抹了一层极为珍贵的“金油”,此油是以极为罕见的白猊之皮炼制而成,传闻能让人容颜不衰、青春永驻,是修真界最为推崇的保养圣品。
他记得,当年严玉书为了得一瓶“金油”哄自家娘子开心,手底下的修士花了半年功夫才猎到一头白猊。如此珍贵之物,竟然会出现在此处,还被人抹在一副皮囊上?
既然如此珍惜这副皮囊,又何故换到另一副皮囊当中?
他越想越觉得可疑,打算去三楼一探究竟。
谁知刚从房里出来,走到楼梯处,方才去备酒菜的姑娘正好带着人上来:“公子,你怎么下来了?”
谢无涯脸上自然的浮出笑容:“这么半天,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公子这是怪奴家来晚了,一会儿,奴家先自罚一杯给公子赔不是。”
姑娘自然的挽上他的手,两人一道上了三楼。
随行的伙计推开门,将带来的酒菜端进去。
这时,隔壁出来一个姑娘蹙眉跟身边的丫头抱怨:“没见过这么无趣的,真是白长了一副好皮囊,不喝酒也就罢了,曲儿也不听,歌舞也不赏,老娘十八般武艺都给他亮出来了,他跟尊活菩萨一样,都不带正眼瞧的,我柳瑟瑟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羞辱?”
谢无涯心想,不知道是哪个不解风情的呆子,看来,这回要给人好一顿收拾。
果然,那姑娘又对丫头说道:“红袖,去把我的好酒取来,给他助助兴……”
谢无涯摇摇头,只希望一会儿隔壁的动静能小些。
“公子,你摇头做什么?”身前的姑娘问他。
“没什么。”
说着,两人就进了房间,伙计出门时顺手将房门阖上。
“公子,你是想让奴家陪你喝酒还是陪你吟诗?”
谢无涯应付起来得心应手:“如今是冬日,不如姑娘就先吟上一些描绘冬景的诗来。”
“公子是想先考考奴家?那公子可听好了……”
谢无涯脸上笑着,心里却在想如何打听方才那绿衫女子的下落。
如今对此人的底细一无所知,所以他不敢贸然打草惊蛇。
几个回合拉扯下来,这酒也已经递了几次,再推脱就有些奇怪了。
隔壁传来一些动静,似乎是什么东西掉在地上。
谢无涯猜,估计是那助兴的酒开始起作用了。
既然都到这一步了,他也将酒接过来,跟人喝了几杯。
但他的酒量极好,说是千杯不醉都是谦虚,不过他仍装出八分醉意,状似无意的问起:“方才我在楼间瞧见一个绿衫姑娘,美如天仙,不知她叫什么名字?”
姑娘果然生气:“公子是嫌弃奴家丑?”
谢无涯笑道:“这是什么话?你要是丑,其他人不都是夜叉阎罗?只是那绿衫姑娘与我一位故人有几分神似,所以我才想打听打听。”
他打小就在花楼里混,这里的话术他门儿清。
姑娘听到此话神色果然缓和了几分:“你说碧游?”
“碧游?”
“楼里只有她穿碧色衣服。你若见着,定是碧游。”
谢无涯问:“我能不能见见她?”
姑娘笑:“公子就别想了,我们碧游不接客。”
“这是为何?莫不是嫌我银子不够?下回我多带些便是。”
“不是银子的问题,”姑娘解释,“公子你呢,也就别打听了。”
谢无涯奇怪,仍笑着问:“什么事这么神秘?”
姑娘苦笑:“人家运气好,有人罩着,用不着出来抛头露面,也不希得挣咱们这几个子,自有珍馐佳酿、锦衣华服,哪像我们这些……”
“……”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很快,那姑娘就醉倒在桌上。
谢无涯愈发好奇这碧游要见的到底是何人,趁人醉了,他赶紧从房里出来。因着他在二楼时只瞧见碧游上楼,却并未看清楚他究竟进了哪间房。
这楼呈筒子状,三楼雅间,大大小小加起来,起码得一二十间。
若是一间间推开来看,动静实在太大。
可若不推开来看,就只能耗着,等着看人究竟从哪间房出来。
谢无涯靠着栏杆立了会儿,观察周围哪个地方的视线最好,但身后的房间里一直传来些许声响。
谢无涯并未上心,只状似无意的注意着四周雅间出入的人。
忽的,耳里传来一声极低极轻,转瞬就逝的闷哼,竟如铁钩一般抓紧他的神经。
他几乎在同一瞬转过身,盯着方才一直发出异响的屋子,大脑完全没经过任何斟酌思虑,抬脚就踹开那扇紧阖的房门。
“谁啊?”房里传来女子的呵斥声。
谢无涯几步走进去,屋子里馨香醉人,迷的人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他的视线飞快扫过满地狼藉,继而疾步上前,一把拉开里面若隐若现的绯色纱帘,女子正好散发裸肩出来,瞧见生人气不打一处来:“你是何人?”
“人呢?”谢无涯压着火问。
“什么人?”
他一把扒开她,径自走进去。
“喂!你是什么人?竟敢……”
谢无涯猛的回头瞪住她,女子吓得浑身一激灵,到嘴边的话也囫囵咽了下去。
“人呢?”他又问了一遍,这回语气怒意更重。
“那!在那!”女子急忙伸手指向墙角。谢无涯快步走过去,只见床榻与墙角之间窝着一个人,埋着头,衣衫不整,已然动弹不得。
谢无涯拳头一紧,停在原地:“你做了什么?”
女子似乎感到不妙,支支吾吾道:“我……我什么也没做,他……他就喝了口酒,就……就这样了……”
“你敢碰他?”谢无涯喉咙里挤出几个字,眼底的清明瞬间消逝,几乎一刹那,他已经出现在那女子跟前,掐住她的咽喉,将人整个提了起来。
女子满目惊恐,浑身抖如筛糠:“我……我没……我只是……扶他去床上……休……休息一下……”
“嗯……”身后的人发出声音,谢无涯眼睛回神,但那女子双目凸出,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将人丢开,女子倒在地上宛若痴傻状大口咽气。
他快步走到墙角把人扶起来,此刻的萧莲舟满脸通红,浅淡的眸子里全是迷醉,就连惯常轻浅的唇色也是一片嫣红。浑身烫的像炉火,可他的眼神依旧温和有礼,唇角仍挂着三分浅浅笑意。
他不喜人触碰,因此谢无涯一碰他,他便将胳膊拿开,却也未显露嫌恶之意。
谢无涯凑近闻了闻,眉心紧蹙。他最清楚萧莲舟的酒量,这人的酒量就是没有酒量,再加上这酒里加了东西,难怪会成这副田地。
他自小在宗门长大,甚少与凡俗打交道,脑子里除了修炼,就是宗规戒律,虽然身份尊贵,却不通世事。他以前就觉得,他就是一朵开在高山上的雪莲花,永永远远只适合开在高山之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