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魏国公府的变故后，她与林远便再未有过相见。

人心向利避害，裴涧涧并未责怪他，只是如今再见，心中免不了有些许尴尬。

林远似乎也有些愧疚，伸手挠了挠脖子，犹豫了一下，才低声道：“你……父母还好吗？你哥哥呢？”

裴涧涧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语气平静：“都好。”

林远沉默了一阵，低下了头，过了许久，方才抬起脸，声音中带着一丝沉痛：“涧涧，对不起……”

这是林远第二次向她道歉，倒是让裴涧涧有些不好意思了，裴涧涧自嘲般笑笑，回了和第一次同样的话，“不怪你，阿远哥哥……”

他们之间没有谁对不起谁……

两人之间气氛尴尬，裴涧涧正想要不要找个借口回去时，她听林远说道：“父亲为我在礼部谋了个官职，开年后便要上任……母亲已经为我定了亲，婚期定在明年三月……”

裴涧涧听完先是一愣，便是打心眼里为他高兴，没想到，林远已经走到了人生的新阶段，“都是好事，恭喜你，阿远哥哥。姑娘是哪家的？”

“礼部侍郎陆家的女儿，到时候你会来吗？子文会来吗？”

裴涧涧笑了笑，她想说，恐怕到时候他们连来的资格都没有，最终她还是点点头，“会，我哥哥也会的。”

想起哥哥还没选定好的亲事，裴涧涧心里又是一阵难受。

变故来得如此迅速，短短一个月，他们都已经成长，变得不同，过往种种，似乎也在这一刻，彻底成为了回忆。

裴涧涧回到兴庆殿时，天子与皇后已然端坐于正上方，宴会早已开始。

殿内灯火辉煌，桌上摆满珍馐美馔。裴涧涧无心观赏，快步走到宋淮旁，宋淮见她归来，低头将手中的汤婆子递给她，又为她添了些食物，“先吃些东西，歇息片刻。”

裴涧涧点头，心情也在外面溜达一圈后稍稍放松，见到面前丰盛的佳肴，不禁敞开了肚皮，开始品尝。

宴会的气氛依旧是流水般的节目，歌伎舞者们依次上场，裴涧涧却觉得这些表演一如往年，乏善可陈。

不知道过了多久，场中的气氛逐渐发生了些微变化，欢声笑语间，许多人已经开始喝酒推杯，说着些新年吉祥话语，场面热闹非凡。

忽然，耳边的嘈杂声渐渐消退，台上换上了两个外族汉子，身着奇异的衣裳，气势磅礴。

裴涧涧目光一凝，发现这两人身形魁梧，肤色黝黑，气势如山，顿时让人不由自主地被他们的气场所震慑。

宋淮见她凝神注视，低声道：“这便是羌族的勇士。”

裴涧涧点点头，心中了然，看来接下来便是钟颜所说的羌人摔跤表演。

席上的使臣站起身，对着熙帝恭敬行礼，然后说着吉祥话，逗得熙帝哈哈大笑。

随着号令声响起，那两名壮汉互相扶住对方的肩膀，一声清脆的号令随即发出，刹那间，两人如猛兽般撞向彼此。

裴涧涧愣了愣，心脏不由自主地紧缩了一下。她原本以为，摔跤不过是儿童嬉戏的游戏，然而此刻看着眼前这两名力大如山的汉子，她才真正意识到，什么叫做力量的恐怖。

场中的人群开始窃窃私语，瞬间气氛沸腾，几乎每个人都被这猛烈的冲撞吸引，裴涧涧的心情也随之紧绷，眼睛不由自主地跟随着那两人转动。她看得目瞪口呆，心中暗叹，这样的力量，若是自己上去，恐怕连站稳的机会都没有。

她还在震惊之际，宋淮的声音忽然响起：“你若是与这两人较量，几分胜算？”

“……”

宋淮一定是在讲冷笑话。

裴涧涧震惊的转过头，对上宋淮的眼睛，看他一脸的认真，不像开玩笑，她叹了一口气，认真道：“一分。”其实她想说一分都没有，但不能伤了自己的自尊心。

场中的摔跤战斗依旧进行得如火如荼。随着一声清脆的撞击，那名更壮实的羌族汉子终于找准时机，用膝盖撞击对方腹部，猛力一推，瞬间将对方摔倒在地。那人再也没有力气爬起，而这场摔跤，也因此宣告了壮汉的胜利。

四周响起了热烈的掌声，裴涧涧也满心佩服的为胜者鼓掌。

胜者站在原地，用一种颇为豪迈的语气与使臣说了几句，随后使臣便在殿内宣布：“皇帝陛下，我旁边的阿蒙泰说，他知大熙人不善摔跤，但他倒是擅长使枪，素闻大熙人才济济，可否安排一人与他比试一番，也让他见识一下。”

这话一出，大殿顿时陷入一片寂静。

今日在场的大部分臣子都是文官，只有少数几位老将军，年纪也已过了盛年，显然不可能再与这位壮汉一较高下。

场内气氛微妙，几位文臣低声讨论，最终还是有一位胆大包天的臣子站出来道：“陛下不可，天子面前擅自摆弄兵器太过危险，望陛下三思。”其他人纷纷附和，显然都在隐晦地拒绝这场武力较量。

使臣与阿蒙泰对话了一阵，最终又道：“阿蒙泰深表遗憾，未能见识大熙的高超枪法。”

天子的面上微微有些不悦，冷声道：“宫中禁军护卫，朕不惧。”随即，他下令内监将兵器库中的长枪抬入大殿。

大殿的气氛顿时变得压抑，几乎连一根针掉落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就在这时，禁军首领刘晋远的声音铿锵有力地响起：“臣刘晋远请求一战。”

顿时，场内气氛一变，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刘晋远身上，连天子也不禁微微一笑，轻声应道：“好，就依你。”

阿蒙泰和刘晋远先是在枪架中挑选趁手的长枪，两人都选好后便都蓄势待发，号令响起，长枪交锋，殿内瞬间响起一阵兵器击打的噼啪声，声音锵锵有力，可见二人用力之猛。

裴涧涧想起父亲的话，羌族战士的战斗方式直白且直接，冲击力强，攻击迅猛，而且他们是游牧民族，力量更是不容小觑。刘晋远这么硬拼，长久肯定要吃亏的，裴涧涧不由得皱起眉头。

但让她没想到的是，刘晋远似乎早已察觉到阿蒙泰的攻击节奏，开始变换战术，以防守为主，巧妙地利用阿蒙泰进攻时的空隙，精准地反击。

然而，阿蒙泰显然不是轻易能被困住的对手，片刻后，他便察觉到刘晋远的意图，迅速调整战术，反过来用枪尾撞击刘晋远的胸膛，力度之猛，几乎让裴涧涧都能感受到那股震动。

刘晋远被这一撞击打得失去平衡，整个人仿佛被摔飞了出去，口中喷出鲜血，重重倒地。

大殿内一片寂静，随之而来的，是所有人心头的倒吸一口凉气。

“阿蒙泰果然实力强劲！”裴涧涧心中暗自感叹，但她也明白，这一战，刘晋远未必能够再起身了。

刘晋远跪在地上，带着痛苦与羞愧向天子请罪，天子的面色阴沉，挥手示意他退下。

在场之人无不遗憾叹息。

原本以为这场比试就此结束，却未曾料到，阿蒙泰居然不肯罢休，竟要求挑战下一个人，天子面上已是菜色。

他挑衅的目光扫视整个殿内，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笑。

大家虽心中愤慨，却也清楚，面对此等强敌，谁也不是对手。

“要是王光义将军、周培将军在场，定能为我大熙拿下这场战斗。”

“若是裴元钧在此，亦可一战。”

父亲的名字被提起，裴涧涧的心中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五味杂陈。

“启禀陛下，臣女愿意一战。”

裴涧涧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站了起来。

声音轻轻飘出，仿佛有些不真实。

她甚至自己也未曾完全意识到，自己为何会在这万众瞩目的殿堂中，忽然做出了这个决定，只是心头涌现出一股莫名的冲动。

此时她才后知后觉，殿内一片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她身上，裴涧涧心跳如擂鼓，这是她第一次与新天子正面产生交集，也是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出风头’。

她不自觉的将目光看向宋淮，他面色忧愁，似在为她担心，四目相对，裴涧涧给他一个放心的眼神。

在这场荒诞的婚姻中，宋淮对她的喜欢应该是真的吧。

天子面色依旧未改，微微沉默了一会儿，倒是阿蒙泰先开口，用蹩脚的汉话不屑道：“我不与女子打斗。”话语里，似乎有些轻视，带着一股外族人对大熙女子的轻蔑。

原来此人懂汉话！懂汉话那就好办多了！

裴涧涧却没有丝毫退缩，她的眼中闪过一抹狡黠，嘴角带着一抹微笑：“那真是可惜了，阿蒙泰不敢与大熙女子较量。”她故意加重了“大熙女子”四个字，语气中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挑衅。

阿蒙泰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怒道：“你……”

话音未落，天子却冷冷地插话了：“怎么样，阿蒙泰，你敢不敢接受挑战？”

阿蒙泰的嘴角勾起一抹阴郁的笑，眼中充满了挑衅：“好！不过我要提醒这位小姐，若是输了，可别在你夫君怀里哭鼻子，看起来你夫君未必能为你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