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平九年元月既望,皇帝段泽时御驾亲征。十日内,大破叛军。
盛京以北,陇山,谢家墓葬坐落其中。一个新鲜的土堆上,陈风清正与谢北林推杯换盏。
马蹄声由远及近,谢行溪风尘仆仆赶来。
陈风清见了他,招呼道:“这边!”
谢北林连忙站起来冲他行礼,拖着声音喊了一句“三殿下”。谢行溪短促一笑,翻下马:“你少磕碜我。师父,我知道我不是先皇幼子,你那假圣旨哪来的?”
“哎,这话乱说不得,那圣旨可是实打实的真啊,老臣可不敢作伪。”陈风清摇头晃脑,又泼了一杯酒在地上,敬谢锋返,“你爹是不是先帝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现在需要这个身份,用就是了。战况如何了?”
谢行溪蹙起眉头,声音冷了下来:“赵王早就跑了,留了点军队装装样子,昨天基本清剿干净了。恐怕是赵王想通了关窍,连夜躲着人回了鼓城,现在赵国封地全线戒严、兵强马壮,一时半会是拿不下赵王的。”
陈风清“唔”了一声,抛了个铁盒子给谢行溪,问:“那你作何打算?”
“讨贼有各位将军,我就不掺和了,还惹人猜忌。我向皇上请了下江南去,江南贪官不是多么,我杀几个充充国库。”谢行溪接过盒子,掂了掂,还颇有分量,咋一看找不到开口处,“这是何物?”
陈风清敷衍道:“你以后就知道了。贺万笛、王术迹呢?和你一道下江南去?”
那铁盒子一看就并非俗物,谢行溪仔细收起,答道:“贺参谋和王伯准备北上。寒甲营迟迟未动,没有任何消息,他们二位自然是要去支援的。北林你要同我下江南吗?”
谢北林摇了摇头:“我要辞官游历四方了,不掺和你的事,哪天路过江南,再找你喝茶听戏。”
“惊蝉”“拂叶”,倒是走上与曾经不同的道路了。陈风清心中感慨,忽然剧烈咳嗽起来,他捂着嘴愣了会神,笑道:“行溪、北林,你们走吧,选了路,就不要回头。”
斑斑血迹印在陈风清嘴角,谢家兄弟两人惊慌上前,陈风清用力一挥手,大喝一声:“走!”
我当真是绝世高手,竟然能撑到现在。陈风清低低笑起来,仰躺在泥土上:“此地不错,有山有水,春天还有花鸟,天气也宜人呐。我就不走了,你们小辈们走吧。快走!”
他的眼角、耳蜗也渗出血来。陈风清捡起土块丢向两个徒弟,又被血沫呛住,咳嗽不止,好一会才缓过来,恍惚道:“你们只知道‘飞雪’,却不知道它最开始叫做‘飞光’……后来胡月降了毒性,才叫做‘飞雪’。”
“师父!”谢行溪、谢北林跪倒在地。
陈风清声音越来越低,颠三倒四喃喃道:“先帝临终前,对我说他害怕,他不知道他这一生,到底是在杀人,还是在救人。”
皮肤寸寸龟裂,陈风清几乎成了血人:“谢行溪,按照约定,谢返死后我就是你父亲……你还有几个月才加冠取字,我等不到了。你记住……你的字是轻竹,不要忘记了……”
“……谢轻竹。”
尾音落下,陈风清慢慢“溶化”了。
浸进身下的土,连骨头也不留下。
小山路上,裴稷一行人骑着毛驴,向东去。
裴稷转头,问后面的小姑娘:“阿娇,你还记得《长歌引》吗?唱两句解解闷呗。”
裴天娇努力控制着毛驴,闻言凉凉看了裴稷一眼。裴天娇正是六和营的小狗,裴稷遵守诺言,把小狗收为养女,小狗便自己给自己取名叫裴天娇。
没得到回答,裴稷遗憾,接着发问:“你知道吗?《长歌引》唱的那位英勇卓绝的定梁公主,母妃是匈奴王的女儿,是被梁朝皇帝抢走关进后宫的。你说,定梁公主在斩首匈奴王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也许她不知道自己的母妃是谁的孩子。”裴天娇闷闷答道,“又或者她在悲伤吧。”
“谁知道呢?”裴稷捏了捏毛驴耳朵,过了许久,自己摇头晃脑哼起唱段来了。
“我是个普天下女儿领袖,盖世界豪杰班头。……”
我是个普天下女儿领袖,盖世界豪杰班头。本是梁朝公主萧天娇,父亲是当今君天英明神武,母亲是后宫贵妃独揽宠爱,哥哥是前朝重臣萧天柱玲珑剔透。朱颜敷粉,花间扑蝶,无虑无忧。那匈奴蛮横无理,杀我臣民,毁我歌楼。便裁了罗裙,冷甲遍身,挑长枪、红缨挂上头。只待削下贼首,功在千秋。
卷一·长歌引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