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妨告诉你们,那白衣女鬼之事,我其实早就查明了。我之所以请旨来河南,不过是受阴曹地府之人所托,不仅要将你们连根拔起,还要让你们尸骨无存,也尝尝那噬魂咒的滋味。你们口中的妖道,又能奈我何?”
裴行俭冷言冷眼,继续刺激道:“城门口的鬼画符是你们所为吧?我猜,若有朝一日你们事情败露,会有人启动阵法进行联络,长安定有高人前来协助。不巧,儿时我曾见识过类似的符阵,故而能识别一二。你们倒也谨慎,可惜了,入城那日,我家侍卫过于顽皮,那天夜里不小心便破了那道符迹,你们最后这条生路如今已经被我堵死了。眼下恐怕只有吴县令还在天真的等待他舅舅前来接应。虽说我可以问灵盘问你们的腌臜之事,但你们最好还是自己如实招来的好,或许堂上几位大人还能网开一面,让你们死的不至于那么凄惨,一会儿上刑也不至于那么可怖。”
裴行俭步步紧逼的声音,如寒冬里结冰的尖锐水柱,透着阴寒直扎在他们身上,如幽灵如鬼魅,阴森可怖。
吴立诚大汗直冒,却浑身动弹不得,心急如焚。
他听不清裴行俭到底在和那两人说什么,虽笃定二人应该不会背叛,却又隐隐觉得他们神色不对。
此时牢门哗啦啦声响起,几位大人喘息好又回来坐下。静止符倏忽撤销,吴立诚浑身一软,差点没能坐稳。
新一轮盘问开始,裴行俭吩咐牢头道:“将两人分开,接下来一个个审,几位大人想来也乏了,咱们不如上点刑具提提神,可好?”
牢头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开口的人是里面最年轻的,却最为狠辣。
神巫最先受审,虽已被裴行俭威胁一通,面上却仍咬牙坚持着,只对今晨发现的活童献祭案供认不讳,其余一概不知,无论如何用刑,皮开肉绽,只咬定是被邪祟操控失了神志。
裴行俭淡淡瞟了眼吴立诚,见此人比适才淡定了不少,暗暗思纣了片刻,忽而朝角落里的赵川使了个眼色。
赵川领会,藏在袖中的两根手指悄悄露出,凝神聚力,嘴巴张张合合间,偷偷松开了放置在袖中的锁魂绸。
几抹血淋淋的透明身影骤然遁出,如排山倒海,汹涌而至。除了裴行俭及赵川,这间刑牢里,只有神巫能感知并看到。
周堔正想着该如何进一步撬开神巫的嘴,这件案子扑朔迷离,疑点重重,除了活童血祭之外,白衣女鬼的事情与他们是否有关?三清苑埋着的一堆尸骨又是怎么一回事?那院里的妖邪又是从何而来?
案子太大,错综复杂,每一个疑点都是一个惊天大案,他也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情况,心里焦躁。
牢头的火钳刚热熟,从火堆里捞出,眼看就要烫在神巫裸露的胸膛上。谁知神巫却突然大声惨叫起来,像得了失心疯一样,浑身颤抖,嘴里大喊着“走开,走开,别碰我,别碰我”。
牢头还以为神巫见到热火钳怕了,抬脚就是狠狠一踹:“既然怕了就老实交代,我这火钳可不长眼。你说还是不说?”
然而神巫却像是被什么可怕的东西缠住,对牢头的言语充耳不闻,只一个劲儿的扭着身子不知在躲什么,又似被什么东西啃咬一般,疼的青筋暴起,整个人犹如疯魔一般。
牢头不知所措,众人也一时愣住。
周堔同样一脸困惑,下意识偏头看向裴行俭。
只见裴行俭一脸淡定从容,似是不觉得有甚怪异,只是看着眼前的异状,笑意森冷如常:“你也会怕?你最好配合我,否则,一旦那两位高僧问灵完毕,你就连最后一丝价值都没有了。我定会让你经历比这惊悚百倍千倍的折磨,让你活着比死了还要难受。你应该清楚,有些事情,说出来或许可以换你一丝生机,至少可以让你死的舒坦点,不至于死后还遭受百般折磨,这种折磨你应该比谁都懂。”
神巫已浑身痉挛,冷汗直冒,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双眼就快爆体而出,口血直流。他被鬼魅缠住,这些都是他曾经亲手谋害又被镇压的怨灵,此时正一寸一寸的钻进他的四肢血骨,就如她们生前被百般凌辱那般。
众人还以为裴行俭说的是用刑,心里不由嘀咕,这少年怎么一入刑牢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简直犹如阎罗,咄咄逼人。
周堔却怀疑裴行俭定是做了什么他看不见的手脚,才将人犯逼成这样。
“我说,我说”,神巫气若游丝,哀嚎挣扎道,“走,让她们走,走开、走开。”
他们?
周堔心细如发,一双眼仔细扫过神巫四周,却什么也看不见。
但他此刻沉心静气下来,才隐隐觉得四下空气比方才要阴冷些许。又想起在三清苑时,裴行俭与妖邪斗智斗勇的厮杀场面,心下一惊,难道他对那神巫用了什么幻术?
眼下又不好发问,他只得忍着。只要神巫肯开口,一切手段都是合情合理的。
吴立诚闻言却心下一惊,作势就要起身阻止。
可裴行俭哪会给他机会?
他一个眼神扫过去,吴立诚竟身如僵石,再次动弹不得,话也说不出口。
赵川身子一动,缠绕在神巫身边的妖鬼顿时尖叫着消失无影。
“给他喝点水”,裴行俭冷冷道。
神巫全身还在剧烈颤抖,面色惨白,就像砧板上一条奄奄一息的鱼,心中一阵阵绝望与惧怕。
这人实在可怕,道法比天宫寺的住持还要更高一筹,他根本没有退路了。
好半天,等缓过劲儿后,神巫才低低说道:“你想知道什么?”
“就从河南县每月都会定期丢失那么两三个,三四个孩子说起。”
裴行俭直言道,除了周堔,其它几位大人皆是一愣,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神巫一顿,神情挫败的看向他,他竟什么都知道。又愧疚地看了眼吴立诚,慢慢垂下了头。
吴立诚心中惶惶,顿感不妙。
“我适才所说并不假,的确是活童血祭,每月十五都需要一批适龄的孩童,有的时候是女孩,有的时候是男孩,有时有男有女,这些孩子全都活活献祭给了大妖。三清苑的尸骸都是孩童的尸骨。”
裴行俭逼问道:“何时开始的?为何要献祭大妖?大妖从哪儿来,如今又在何处?”
神巫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良久才启唇道:“不记得了,距今大概也有十六七八年了吧。我师父在世时,就有这档子事。献祭大妖自然是为了借命转运,实现心中所求所想,荣华一生。至于那大妖从何而来……”
裴行俭硬生生打断了他,有意问道:“等等,是为谁借命转运?实现谁的心中所求所想?”
神巫默了默,双眼阖上,丧气道:“自然是为长安城内的高官,我只知道赵呈赵大人,其它再多的我并不知晓。”
“嗯”,裴行俭点了点头,道:“接着方才的话继续说。”
“至于那大妖从何而来,我并不知情,师父并没告诉我,我也从未好奇过。妖邪之术,最忌讳的便是刨根问底。我只知道每月需定期供奉,大妖需要什么类型什么年岁的孩子,会有人专门处理。这些准备好的孩子,一部分运往了河南,交由我处置,剩下的则运往了长安,由谁处理我就不得而知了。我也不过是个办事拿好处的小喽啰而已。”
听到这话,几个官员已是大惊,本该参与盘问,此刻却变成了旁听。没想到,白衣女鬼之案竟牵扯出如此大案。
又听裴行俭语意森冷道:“十多年?竟有上百个孩子命丧在你们手中!每月要寻得这么多孩子并非易事,你们又是如何操作的?期间总有人报官,相似的案子一多根本瞒不住,你们又是如何瞒天过海的?”
“很多孩子都是孤儿,谁又会管呢?是丢是卖是死根本没人在乎,有的是街头的乞儿,有的是穷困村庄的弃儿,花几两银子就能买走,更何况悲行院孤济院里一抓一大把,并不是难事。当然,偶尔也会有库存紧缺的时候,那时候就只能去街上绑一些孩童来应急。”
“谁负责绑架孩童?”,裴行俭问道。
“自是有人安排,他们自然会想办法弄来孩子交由给我。”
裴行俭耐着性子,又重复了一遍:“他们是谁。”
神巫似乎已经放弃挣扎,木讷的盯着地面,目光似是凝固住了,神情恍恍惚惚,良久才道:“吴县令。”
朱大人瞬间拍桌而起,满脸惊诧,怒目盯着动弹不得大汗直冒的吴立诚。
神巫脸上毫无波澜,双眸失色,只平静的叙述道:“按照大妖的需求,吴县令负责安排合适的孩童输送,我负责血祭事宜和处理尸首,天宫寺的住持众僧会在事后镇压怨灵。所有献祭的孩子信息及名单都压在三清苑的鬼手佛下面,大人自可去查验,所有我知道的,我都说了。”
“混账东西,你竟敢血口喷人!”,吴立诚怒气中烧,拍案而起,这才反应过来,身上的束缚已解。
这回不用赵川出手,周堔已经果断按住了吴立诚,愤恨道:“吴大人稍安勿躁,是攀咬还是自保,我们自会查清,你慌什么。”
裴行俭冷笑瞟了他一眼,又回过头继续问道:“这十几年间,就没有别的官员发现端倪?没有失手的时候?”
“自然是有。几年前偃师六孩案就是失败的例子。当然也有官员发现过几次,但最终不是被吴县令托关系压下来,就是被天宫寺的人暗中杀害。”
托关系,自然是托他舅舅的关系。众人心中明了。
“你知道的,都有哪些官员?”
神巫一愣,缓缓摇头:“记不清了,三清苑以外的事情我很少知道。”
“果然无法无天。”
裴行俭深知神巫所言不过是冰山一角,亦知道他在其中所扮演的角色并非核心,也不再过多逼问,反正他既已将“吴县令”吐了出来,他的目的自然也就达到了。
“带他下去吧。”裴行俭淡淡说着,不再看神巫一眼。
吴立诚已满头大汗,再想开口说话时,嘴巴却像被缝上一样,只能发出“嗯嗯嗯”的声响,他一双眼怒目圆睁,看向裴行俭的眸光,像淬了毒的利箭。
裴行俭只阴笑的抬眸扫过,不做理会。
随即天宫寺的高僧被押解上来,被裴行俭用同样的手段整的心防溃散,虽他熬的时间更长,但最终还是道出了实情。
高僧供出了吴立诚和他舅舅,同时补充了更多献祭大妖的细节。
审问完两个犯人,已是酉时。
裴行俭这才转过身似笑非笑的望向被架在火上烤的吴立诚:“吴县令,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吴立诚怒啸道:“好一出栽赃嫁祸,裴大人该不会凭借这人犯的三言两语就断言我是他们的同伙吧?”
“有何不可?”裴行俭轻飘飘丢出了一句。
“你!”
“查清真相,左右不过这两天而已,吴大人是否清白,很快就可以水落石出,裴某不着急。现下反倒有另一件事情,需要吴大人帮忙解疑答惑。敢问吴大人,可还记得孙雨芳?”。
裴行俭忽而转移了话题,可吴立诚在听到那三个字之后,不由脸色一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