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澄微微弯着腰,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水灵灵地脱口而出。
很红,但不烫……
邓新晟觉得落在她视线中的自己,宛如一只红尾虾,他对上她清澈的眼,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然后——
他身体先于脑子,伸手轻触了一下她的唇,又蜻蜓点水般离开。
与那只润红的嘴巴一样的行动轨迹……
“很红。”邓新晟低低地笑着,“也不烫。”
他忍不住捻搓了下手指,“还很软。”
原本红的只是嘴,但只是瞬间,程澄整张脸都红温了。
她无意识地抿了几下嘴,像是要掩饰泛红的脸一样,手忙脚乱端了杯红酒,温凉的酒液入喉,一直滑到胃里,非但没浇灭她的燥热,反倒带起了一路的火。
程澄眼睛有意无意地盯回邓新晟的手,他的手白皙又修长,此刻的食指和拇指正缓慢地捻摸着,两指搓开又合拢,像是一张翕动的嘴,反反复复地温习着余味。
简直就是酒精上头,色鬼上身。
程澄从他的手向上挪移,直到停留在他的嘴角,她吞吞口水。
余光里,两根回味的手指安分下来,一道目光投射到她的脸上。
程澄没对上那双眼,不是不敢,是无暇顾及。
红的,软的。
尽管不烫,但应该是温热濡湿的。
一切氛围仿佛都到位了。
灯光昏黄,餐桌中央的烛台上点着几根白蜡,蜡油缓缓地融下,又下淌着凝固在黄铜的烛台边。烛光忽闪着,映照在两人越来越近的剪影上。
“长寿面来喽!”一道欢快又慈祥的声音跃入耳中。
两道剪影一触即离,又各安一隅。
管家小心翼翼地端着宽口大碗过来,面条安逸地盛了大碗,表面飘着淡淡的油花和葱花。
“刘嫂不是走了吗?”程澄惊喜地问。
“别管那个啦,快尝尝。”管家在明明灭灭的烛光里瞥了眼邓新晟,又借口忙别的闪身离开。
餐桌上摆着生日蛋糕,再加上一贯热气腾腾的长寿面,程澄抿抿嘴巴,看向眼带笑意地望向她的邓新晟,觉得今年该有的都有了。
“傻乐做什么?”邓新晟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快尝尝,和刘——”
好在说到一半,他及时刹住嘴,“你爸说你每年都馋刘嫂这碗长寿面。”
程澄吸溜了一口面,直到整根细长的面条裹着热气进入胃里,她才彻底安逸下来,味道在口腔四散开,带着以往的咸香,又夹杂着丝丝缕缕的不同。
她咽下面,掀起眼看邓新晟。
“我妈在的时候,是她做给我吃。”程澄垂头搅着面条,“妈走了,刘嫂接着做。”接着她从那碗长寿面里移开眼,“刘嫂不在,现在也有人做给我吃了。”
她又夹了一筷面条入嘴,声音囔囔的,“真好啊。”
程澄不问,邓新晟也没答。
但一切就像榫与卯,契合地对上了答案。
这次换成邓新晟看程澄吃饭,直到汤底都喝得个干净,程澄一抹嘴,“拆礼物!”
程澄没办生日宴,但礼物真没少收,都零散地堆砌在一侧角落。
她兴冲冲地坐在地毯上,正要拆其中一个,貌似是蓝山送的,邓新晟按住她的手,递过一个酒红色丝绒盒,“先拆这个。”
这不是堆在其中之一,而是邓新晟变戏法一样拿出来的。
程澄了然,她促狭地笑,不多废话紧接着拆开。
拆开之前,她设想过是里面的内容,项链、腕表、耳坠抑或杂七杂八。
看到红色丝绒盒里静静躺着的蓝色本子,她惊讶了一瞬。
拿近了看,程澄恍惚认识到,这是一本相册集。
而它握在手里时,大小尺寸给程澄一股扑面而来的熟悉感。
她像是不仅一次见过它。
半半成品时、半成品时,再到现在的成品被切实地握在掌心,它精美地甚至让程澄没有一眼认出。
“你真是。”程澄想起相册集开始制作时,两人正预备着离婚,“过于有恃无恐了。”
邓新晟罕见的沉默并未引起程澄的注意,她心思全都扑在这本小小的相册集上,或许是因为几次撞见它的半成品模样,程澄抚向它时,好像旁观了它一路的成形。
邓新晟突然道:“如果当时我们意外离婚,谁说又不会再婚呢?到时候里面会多两张照片,一张是我们的离婚证照,还有一张是新的结婚证照。”
当然,那两张照片不在其中。
偏偏邓新晟说的认真,好像真的考虑过这种可能。
“恐怕我们还没精彩到这种地步。”程澄边翻边回应道。
她掀过一张又一张,停在上次无意撞见时看到的进度。
相片的背后,写着一行字:“我想把礼物清单列得长长的。”
这唤醒了程澄的记忆。
她手指点了点那行字:“礼物清单你还要再列多久,差不多行了。”
邓新晟望着那行字微微出神:“就快好了。”
烛光忽闪着,掩下了他眼里流过的落寞。
如果礼物清单真的能兑现,他想把未来几十年的条目都改成——陪伴与厮守。
可比起那个,他更想让程澄继续做程澄。
——就体面地远离他的世界。
程澄不知道在哪里翻找出什么,趁他不备塞到他的掌心,“喏,我先来好了。”
邓新晟不明所以,慢慢展开那张纸,看到内容时喉头瞬间发紧。
酸涩逼得眼眶就要兜不住,他竭力压了压情绪,才抬眼看下去。
这是一张再简陋不过的纸,是Excel表格的打印版,甚至没诚意到压根不是手写。但这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是,表格里一行行列下去,分别是程澄的26岁、27岁、28岁……直到100岁。每一年都提供了礼物备选。
邓新晟眼睛都没舍得眨,一路看下去。
他低低地吐了口气:“真的是,好长的的礼物清单啊。”
这很好,就怕他没了送下去的身份——丈夫。
程澄‘呀’了声,兜手揽过邓新晟的脖,“还嫌长,你咒我呢?”
她说着抽过那张Excel表格,在末尾重重点戳了两下,“不光如此呢,看到这写什么吗?”
邓新晟任由她挟着,甚至怕她张牙舞爪地坐不稳,一只手极其自然地揽在腰侧,顺着看向她手指向处,他念出来:“如未完,待续。”
笑着读完,他压下眼底的落寞,沉默了两秒道:“要是我一直在,我希望它不光一页,甚至两页、三页。”
程澄没get到他话里的深层意味,只当是他无所谓地伤春悲秋,以为他怕自己活不到百岁,刚要再说什么,男人忽然道:“我从明天就开始送你这些礼物,怎么样?”
……
王一评已经很久没和他见面了。
两人对坐着,互相盯了半响。
对面率先微笑着伸过手,“王总,好久不见。”
王一评也回以一笑,握上那只手,“邓总,我最近和程总可是鲜少有交集啊。
“你说上次?”邓新晟说,“那些子虚乌有的东西,我根本没放心上。”
王一评开始以为人是过来兴师问罪,而邓新晟的回答显然在他意料之外。他终于正眼打量上面前的人,琢磨半响,他忽然道:“程澄在公司出事那会儿都没想着要和你离婚,你尽管可以放下心来。”
邓新晟笑笑,“你不是说我面对程澄时,一向有恃无恐吗?怎么现在反倒过来劝起我来?”
“因为你身上那股子劲儿,没了。”王一评一语中的,“这也是你特地约我见面的原因吧。”
邓新晟沉默了几秒。
放在之前,王一评那句‘有恃无恐’他照单收下,甚至因为程澄的偏爱而洋洋得意,但现在想起来,脸上连一丝笑都挤不出。
“我之前。”邓新晟斟酌道,“对你口出过狂言。”
“那多了。”王一评说,“你指的哪一句?”
眼见邓新晟的气焰消下去,虽然不明缘由,王一评也乐得见。
过了半响,邓新晟挤出一句:“你以为你和程澄没在一起,缺的是时间?”
看着邓新晟眼里为难的模样,王一评甚至觉得这可能是他唯一想起的一句。
他摆摆手作罢,“说说吧,找我做什么?”
直到现在,邓新晟也没想明白自己找王一评来要说什么,又要做什么。
脑海中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他在时,竭力防着这些‘莺莺燕燕’,可如果他不在了,至少‘莺莺燕燕’环绕在侧,程澄不会是孤单的。
“我只是在想,”邓新晟说,“我没有影响你和程澄做朋友吧。”
王一评觉得莫名其妙,他觉得自己好像第一天认识邓新晟,“你希望我和程澄继续交朋友吗?”
“当然。”
这更令王一评感到奇怪,他盯了邓新晟半响,“你不是吧?”
邓新晟忽然头皮一麻,鉴于王一评特殊的‘读心’体质,顶着他那道不可思议的目光,邓新晟不由地心慌了一瞬,“你想问什么?”
“玩够就想走了?”王一评冷声道,“现在就想要给程澄找找下家了。你是这种混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