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有我弟弟的消息了么?”
殷洛川一脸期盼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那女子戴着面纱,露出一双温和的眼睛。她身材纤细,如波浪一般的裙摆随风而动,举手投足间带着温婉,却又不让人觉着小家子气。
她靠在红木制的桥栏上,“有的,我来魔界,就是为了给你带消息。”
女子低头思索道:“殷洛廉七年前从扶阳城与我们一别后,便了无音讯。”
“我叔叔家遣散前的老奴前些日子刚去,参加葬礼时,我偶然听人提起殷洛廉曾被这老奴收留,后来与他告别时说的,是要来寻你。”
晚风吹得狠,吹落了女子的面纱,将其飘飘悠悠吹到了漆黑的水面上。
面纱之下,露出的竟是若君瑶的脸。
“要来寻我……”殷洛川身形晃了一晃,不可思议地呢喃,语气中带了颤抖和希冀,“后来……后来呢?他……可是来魔界了?”
“十有八九。我在扶阳城最后一次寻到他的消息,正是七年前他坐向通往魔界的船舶。”
殷洛川苦笑道:“……最后的线索,又断了。”
家族破败后,为了不被仇人追杀,他和弟弟殷洛廉约好一个在魔界,一个去人界,二人分散开来,待到站稳脚跟再偷偷联系。
雇佣兵最忌优柔寡断,他装作了无牵挂的样子在雇佣兵内混了许多年,不敢露出一丝破绽,直到入了雇佣兵商会,他才着手准备着寻找弟弟的消息。
却没想到这一找就是近十年,他的弟弟在七年前就仿若人间蒸发一般,再找不到身影。
若君瑶看着他苦涩的表情,有些不忍。她的哥哥也曾陷入险境,她深有同感。她干巴巴地安慰道:
“……他会绝处逢生的。”
这话殷洛川自己都不信,却还是过了半晌回道:“但愿如此。”
七年前,楚风眠崭露头角,素回处处给楚风眠使绊子,连带着卷起魔界好大的风浪。
那是魔界十分动荡的一年。
楚风眠十分敏锐,当时能从十分意想不到的地方挖出宝贝来,连带着许多魔修都去寻“机遇”,秩序混乱,闹剧频出。
可殷洛川也是这个时候凭借乱世中的豁口当上了雇佣兵商会的骨干。
一切都是这么的无常、难料。
若君瑶见他的神情逐渐悲伤,连忙装作语气欢快地转移话题,打断了他陷入回忆的思绪,
“我听说很多雇佣兵商会的人都去了素回的宴会,你不去么?”
殷洛川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厌恶,他冷声说:“不去。”
“培养液出现得早,早些年我家族还未破败时有所听闻。”他摇了摇头,“那不是个好东西。”
“与非人的生灵共处是要付出代价的,他们在获得力量的同时会逐渐丧失人性,变得暴躁、骇人,最终被同化。”
若君瑶惊讶道:“不曾听闻……培养液这些年才流行起来,你家族……你长辈又怎会知晓?”
殷洛川自嘲一笑,“因为我家出过这样的人。”
“我家生活在海边,一日潮水漆黑,我舅舅曾钓回来一只大鱼。那鱼约半人高,却身体轻盈,连我都能将其搬动。”
“之后,我再没有听过那鱼的消息,我以为那鱼被他吃了,还惋惜了一会,少了这般稀奇的玩物。”
殷洛川顿了一顿,继续道:“直到一日,我发现我的舅舅能抬起比他重许多的东西,身体也变得轻巧。我惊讶地询问,得到的却是他支支吾吾的敷衍以及莫名其妙的冷眼。”
“后来舅舅的身体变得半透明,手腕的血管都清晰可见。他终于慌了,一股脑将事情全告知了我的外公和母亲,我们才知道他和那条鱼做了交易,心甘情愿与其共用了一个躯体。”
“我们寻不出法子,他的情绪日渐阴晴不定,时不时砸碎家里的器具,暴躁得很,有一日还打了外公。”
若君瑶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们可有怪罪他?”
殷洛川摇了摇头,“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好怪罪,如今的结果也不是他所愿。只是他是外公最宠爱的小儿子,从小众星捧月,要什么没有?非要……非要……”
他说不下去了,哽住了声。家人的回忆对他来说已经很远很远了,可他还是放不下。
“最后他怎么样了?”
殷洛川沉思了很久很久,“一日夜里,夜深人静的。他赤脚出门……投海了。”
殷洛川深吸一口气,又深深地吐出,“从那以后,外公很长一段时间不敢出海,家训也明令禁止不许与非人生灵交易,也不准使用培养液,那玩意是邪祟。”
他的眼神里有担忧,“如今培养液流出,人尽皆知。若是阿廉还活着,我担心他会被人诓骗着服下此物……”
若君瑶笑了笑,“你担心得太多,你的弟弟和你差不多年纪,如今你已是雇佣兵商会的会长,你的弟弟又能差到哪里去?何必你这样担心?”
“也是……”殷洛川闭上眼。他隐隐之中感觉不对,却又抓寻不到恐惧的出处。他看向被风吹起波澜的水面,皱了皱眉突然问道:
“当时你们找我,说要借一下魔族的邪火。可我到灵药谷时,发现邪火已烧得烈。可是你们另寻了别人?”
若君瑶微微睁大了眼,不可置信地问道:“那火不是你放的?!”
“……不是。”殷洛川看着她的神情也感觉到了不对,眉头越皱越紧,“我从未将此事告知过别人,更别提计划提前泄露……”
殷洛川不知具体情况,只隐隐听若君瑶说这邪火是为了掩人耳目,接应一个人。可如今的情况,他有些摸不准。
于是他问道:“那人可成功接应到了?”
若君瑶叹了口气,“接应到了。但我们现在不知道放邪火的是谁,那人在暗我们在明,不知是福是祸啊……”
“洛川,魔界中能放出邪火的人多么?”她犹豫着问道。
殷洛川摇了摇头,“不多。邪火需要极高的内力,用魔气为引,促使媒介燃烧。魔界的花花架子很多,雇佣兵这里,能放出邪火的人寥寥无几。除此之外,也便只有素家人、魔尊和老祖了。”
若君瑶思索片刻道:“应当不是素家。当时灵药谷的旁系与素家隐隐有些关联,正是蒸蒸日上的时候,不可能一烧了之,对他们没好处。”
“难不成你们招惹了魔尊和老祖?这两位可都不是好相与的。”
若君瑶道:“我们家在扶阳城安分地做着小本生意,应当不会招惹……”她顿了一顿,又怕真的有错漏,保险起见还是多问了一句,“魔尊和老祖,是什么样的人?”
“风崭露头角后,便拿了魔尊之位,老祖则退至幕后,可谁都知老祖才是掌舵之人。他是千年魔气所化,实力深不可测。脾气也阴晴不定,没人能摸得透他。”
“魔尊……虽来无影去无踪,杀伐果断,可他杀的都是该杀之人,不曾对无辜的人下手。若是惹到了魔尊,还尚有回旋之地,若惹到的是老祖……自求多福吧。”
……
“那个廉,当真是好用的一把刀。不知道下一步素大将军会不会用来针对‘风’啊。”
“也不是阿猫阿狗都能对‘风’下手的,他可是魔尊,踩着血海上的位……你们都忘了么!”
“哈哈,就是不知,有了助力的素大将军和魔尊比起来,谁更厉害些!”
殷洛川脚步一顿,转头看向窃窃私语的两人,疑惑地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没、没什么。”
大家都知道今日殷洛川没去,无非是培养液流出,下了素回的面子,又怎好当着他的面讨论宴会的事。
“……不碍事,我虽嫌了素回,却还是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他那宝贝……长什么样?”
两人面面相觑,没对殷洛川产生怀疑,他们早就习惯了会长口是心非的模样。
于是一人大着胆子说:“他那宝贝名叫‘廉’,被剥了七情六欲,武力又高强,是个实打实能放在暗处的好苗子!”
另一个人同他对了个眼神,胡诌道:“老祖也对这个人拍手叫好。会长你是没见着今日‘风’变了脸色的样子!恐怕魔界要变天啦!”
“被剥离了七情六欲……”
殷洛川好像只听进去了几个字,他微微出神,他执着地问道:“你们说他叫什么?‘廉’?”
殷洛川对不上字也对不上人。他突然有些懊悔为何非得这日驳了素回的面子。
告了别之后,他浑浑噩噩地走到书桌前。
桌上铺着的纸张墨迹还未干,上头干净利落地勾勒出一个人的面庞。
那人眉头舒展,滚圆的眼睛瞪得极大,眼里是藏不住的笑意。画作轮廓干净,线条却有些拖沓,反复一笔一画斟酌了许久,饱含着思念。
殷洛川拿起笔,盯着画作看了好久,却迟迟不曾再次下笔。
墨汁在笔尖重重地坠着,终于支撑不住掉落下来,啪地一下滴在了画中人的眼睛上,晕开一片。
殷洛川叹了口气,缱绻地自言自语,像是隔着一层屏障与画中人对话,“阿廉,这几日你频繁地入我梦来,跟昭示着什么一样……”
“是你回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