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由垂下眼眸,若有所思。
姜羡鱼眼中发亮,对自己的猜测极有把握。
村民手中的谷壳杯水车薪,收购一说多此一举,除非……其目的根本不在于此,而在于找一个理由光明正大地转移东西。
直觉告诉她,香云寺的住持并非是在有意遮掩,反而像是……故意透露。
那小沙弥,只怕也是他们计划中的一环。
不多时,沈由忽然拿出一枚令牌。
姜羡鱼凑上前去,看清上面的图案,猛地抬头,讶然道:“香云寺中的护卫令?”
沈由点头,翻转手中的令牌,背后赫然是一个晋字,晋安王府的晋。
这是方才打斗时从黑衣人身上掉落的。
“难怪……”姜羡鱼恍然大悟,怪不得沈由说入夜之后香云寺护卫锐减,原来竟是在这里。
看着掩映在黑夜里的房屋,姜羡鱼微微皱眉,“不知道这里面有多少人?”若是人数过多,怕是不好探查。
沈由不紧不慢转动着令牌,“按照郡主的猜测,这里定然藏着比向云寺更大的秘密,看守的人应当只多不少。”
姜羡鱼沉默了一瞬,她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
少顷。
她忽然抬头,“或许,我们的机会就在白日。”
既然对方假借收购谷壳掩人耳目,她也可以将计就计,伪装成村民与其交易。
沈由直起身子,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就凭你我二人,这事恐怕不好办。”事涉晋安王府,他也无法放心地将此事交给手下营卫。
况且,香云寺的护卫也不是瞎子,饥一顿饱一顿的村民与他们的面目形象差异过大,反倒容易引起怀疑。
沈由将他的担忧告诉她。
听完他的话,姜羡鱼反而松了口气,她缓缓勾起嘴角,“人选我自有办法,只要方法可行。”
“你是说,那些流民?”
姜羡鱼点点头,不意外他会猜到。
她张了张口,正要说话。
忽然,沈由将手指压在唇上,示意她噤声。
姜羡鱼神色一凛,立马闭嘴,屏息望着沈由。
只见他手腕一翻,被他把玩良久的身份令牌“嗖”地飞入墙角,落进阴影里不见了。
“走吧,那人回来了。”
沈由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姜羡鱼迈步跟上,临走之时,她忍不住回头,那间屋子在她的视线里渐渐变小。
*
天光熹微。
南城门外,衣衫褴褛的流民已经排起了长队。
每当有人端着碗经过,排队的人们总要歪着脖子瞅一眼。
见碗里的粥还是那般浓稠,悬着的心放下,满足地又向前一步,神色中颇带着两分倨傲。
另一边,更多的人耸着肩膀半靠在墙角下,眼巴巴瞅着,满目艳羡。
兀自吞咽着口水,却碍于威慑,不敢靠近。
姜羡鱼和沈由过来时,正瞧见这一幕。
她挑了挑眉,颇有两分诧异。
绿染何时竟有了这般手段,能让这群人乖乖听话,遵守规矩。
因着比姜羡鱼高一头,沈由倒是一眼看出了缘由。
队伍的最前方,那个叫绿染的丫鬟身旁,面无表情站着一个高大的男子。
明明穿着和流民差不多,却干着施粥的活儿。
他手中的勺子刚从锅里出来,排队的人就忙不迭将碗递上去,既是急切也有畏惧。
偏偏人群中不敢有一丝怨言,就连道谢,都只是匆匆抬眸看他一眼,不敢多做停留。
沈由将这一幕告诉了姜羡鱼。
姜羡鱼于是了然,“那个人啊,我知道,叫做伏青。”
“伏青?”
沈由玩味地吐出这两个字,顿了一下,说道:“原来就是他。”
显然沈由并非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
姜羡鱼转身看向沈由,好奇道:“你知道他?”
“郡主莫不是忘了,我有两名属下,曾想替郡主教训此人。”
沈由一脸无奈。
姜羡鱼摸了摸鼻子,倒不是她忘了,只是没想到那两个人回禀得如此细节,连伏青的名字都记住了。
不过,她话锋一转,询问沈由,“你看此人如何?”
姜羡鱼嘴角微弯,颇有几分自得。
“此人浑身煞气,是个见过血的。”沈由意有所指。
姜羡鱼眼中闪过一丝意外,竟是她看走眼了?
沈由一顿,又说出了后半截话:“不过,观其举止,有大开大合之势,不像是作奸犯科之辈。”
“此人,倒是有几分难得。”
沈由由衷说道。
姜羡鱼微微吐出一口气,横了他一眼,真是会大喘气。
随即,她又高兴起来,至少,说明她的眼光还不错。
她并没有安排绿染去考验或者试探伏青,也没有给伏青留下任何指示,他的作为却很是令她满意。
不管伏青有心还是无意,姜羡鱼都觉得此人可用。
更重要的是,伏青还有很深的羁绊,让她不用担心背叛。
回想起躲在伏青身后的女人和孩子,姜羡鱼眼睛闪了闪。
“郡主可有把握掌控得了他?”
想着陈家村一事的重要性,沈由眼睛眯了眯,上下打量伏青此人。
说起正事,姜羡鱼神情郑重,“这人不仅有武勇,还很是机敏,主动将弱点递到我面前,甚至毫不避讳。”
“郡主想要我怎么做?”
沈由直白问道。
“我想要一支只听命于我的队伍。”她也不兜圈子,明确表达自己的需求。
沈由不问原因,停顿了两息,随后点头应下。
姜羡鱼垂下眼眸,沈由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合作伙伴,越是这样,她越是想要将人攥在自己手中。
两人又商讨了诸多细节,完善了将人送到陈家村的计划。
末了,姜羡鱼唯一担心的是,“一旦被人识破,要如何留住他们的性命?”
沈由冷脸道:“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还有用的必要?”
姜羡鱼明白,像沈由这般的人向来推崇强者为尊,不过,她是真的很缺人啊,若是用一次人就没了,她上哪再去找人。
只能拜托沈由,届时多传授一些保命的手段。
商量好对策,姜羡鱼终于松了口气,带着沈由大步往队伍前方走去。
她一边走,一边在脑海中回忆,发现队伍之中,居然有一半多都是她都没见过的。
凡是那日见过她的人,都目露感激。
更多的人,还在猜测她的身份。
一直走到大锅跟前,姜羡鱼停下脚步,唤了声:“绿染。”
绿染忙个不停,脸蛋被热气蒸得红扑扑的。闻言立即抬起头来,放下手中的勺子,扑到姜羡鱼面前,激动道:“郡……姑娘,您终于回来了!”
姜羡鱼揽住她的背,权作安抚。
她也没想到,原本只是去查探香云寺,后来竟会一夜不归。
好在,有惊无险。
“那些人是怎么回事?”
姜羡鱼看着墙角的那群人,忍不住问道。
“那些,都是在别家领过粥的人,又想过来浑水摸鱼,是伏青,他带人教训了那些人,他们才不敢轻举妄动。”
说完,绿染看着伏青,还有队伍中的流民,毫不掩饰地夸赞。
姜羡鱼明白她的意思。
短短几日,这些人便生出了认同感,自发维护姜羡鱼留下的规矩。
按照她素日里的做法,有功之人,当赏。
姜羡鱼正要开口,又忽然卡住。
往日里她奖赏下人,都是直接吩咐管家打赏银钱。
可这里不是晋安王府,她也没有携带足够多的银钱,无从赏起,若是明日再兑现,这奖赏的效果便要大打折扣了,也枉费了绿染的一番铺垫。
况且,流民不能进城,纵使有银钱也难花出去。
心念转动间,姜羡鱼改变了想法,她轻咳一声,转过身去,从怀中掏出几个颜色、大小不一的钱袋。经过一番倒腾,将银钱都集中到一个钱袋子里面。
做完这一切,姜羡鱼倏然转身,“啪”地一声将鼓囊囊的钱袋拍在土灶台边,朗声道:“听话的人,有肉吃!”
相比于花不出去的银钱,还是能够填饱肚子的食物更加令人珍惜。
人群中顿时一片沸腾!
炽热的视线集中在那个灰扑扑钱袋上,仿佛那就是肉食。
更有人发出巨大的吞咽声,引来众人注目。
姜羡鱼眼中闪过一丝满意,朝绿染轻轻点头。
绿染高声“诶”了一声,高高捧起钱袋就穿过队伍,边走还边宣扬主子心善,马上就能吃到肉云云。
经绿染这般张扬,后方的人群更加激动,纷纷给她让出路来。
沈由见状也忍不住感叹:“是个机灵的。”
姜羡鱼微微弯起眼角,与有荣焉。
她转身看向身旁一言不发的伏青,面上犹带笑意,问道:“你想要什么奖励?”
伏青一愣,显然是有些意外。方才不是已经给过奖赏了吗?
“这是单独给你的奖励,机会仅有一次,你可以想好再说。”姜羡鱼对自己看中的人很有耐心。想要马儿跑,就得让马儿吃饱的道理她是懂的。
伏青垂下眼眸,思索片刻,忽然道:“我想知道你的目的。”
突然,沈由毫无征兆地动手,一掌拍至伏青胸前。
伏青胸前一痛,不受控制向后飞去,“砰”地砸倒在地。
身旁的流民不明所以,惊惶躲开。
伏青“噗”地吐出一口血来,他以手撑地,支起上半身,眼中满是桀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