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嬷嬷等人商讨了半天,最后一致同意要建个庄子。
黛玉提到林家在京中是有铺子和庄子的,不必另建,都被白鹤无情驳回,她的理由也很充分——新庄子里不能有普通人。
林家的庄子经营多年,庄中庄户和佃户都已经扎了根,跟周边往来大约也建立了紧密联系。
她们不是不能把所有庄子里的人都迁出去,但没那个必要。白鹤对庄子是有规划的,与其在现有的庄子上折腾,不如找一块新地。
“等下次林管家在派人过府时就跟他说,让他帮忙寻摸一块地方,要大一些,偏一些,最好人烟少一些,方便围起来。”白鹤道。
黛玉理了理自己的乱发,道:“这便不是庄子,是一处可以隐居的园子。”
白鹤点头,“也可以这么说。”
“以后姑娘在府里过的不自在,就可以去住上十天半个月。”
黛玉手下一顿,扯下来几根发丝。
芙蓉把她手上的头发拿走,按住她的手,取了一把骨梳给她梳开头发。
青雀把断发收起来,缠在一起一会儿拿去烧掉。
骨梳的齿轻轻抵在皮肤上一点点往下压,梳头的同时也通开穴道,黛玉浑身都软了一层,就听何嬷嬷继续道:“有这么一个园子在,姑娘以后或散心,或再设宴,想请谁来就可以请谁来,不必斟酌犹豫。”
见黛玉怔愣,何嬷嬷笑着道:“上次乔迁宴,姑娘是不是想到了许家小姐?”
黛玉便点了点头,“许家姐姐叫我找她,我却是不能邀她过府的。”
一则这里毕竟是外祖家,二则许伯父是御史,本就不该结交勋贵,况且府里主次不分的情况......正好就撞到许伯父的职责上了。
她若是下了帖子,来与不来,都叫许家姐姐为难。
正因如此,她自来府里,都未联系过许家姐姐,想必她那里也有同样顾虑,所以也不曾给她递过信。
“等园子建好了,姑娘无事也可去住上一些时日,想邀谁来就邀谁来,不必拘束。”
黛玉轻轻点头,没再多庄子的事提出异议。
这一日黛玉休息的极好。
虽然她自己不曾注意,但实际上她的情绪隐隐是有些紧绷的。贾家陌生而复杂的环境,报恩之事迟迟没有进展,都让她悬着一颗心。
一个属于自己的庄子,可以随她心意支配,让黛玉突然有了安定感,直到到此时她才将心略略放下。
何嬷嬷半夜来看了两次,见她睡得安稳,才悄声问白鹤道:“你是察觉到姑娘情绪不对了?”才提出庄子的事。
白鹤在清点手头上能立时拿出来的现银,何嬷嬷说建个园子花费甚巨。
少则几万两,多则上百万两也是有的。
既然要建,姑娘自然是要用最好的东西。几百万两对她们而言是小钱,但这是把各种玉器、瓷器等折算上,现银却没那么多。
点完金银之后,白鹤在考虑是不是该找个时间去挖点矿,何嬷嬷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绪。
白鹤把一箱金子上显眼的印记抹掉,摇头道:“我也是才知道。”
何嬷嬷欲言又止。
白鹤道:“我不过是不想受制于人。咱们来了之后,是不是像被困在这里了?有东西也不敢露,想要什么还要让他们家的人传话,与外面的联系主动权也不在我们这里。”
她就从来没有这么憋闷过,她看芙蓉也差不多。
青雀小,是个不知愁的,何嬷嬷大约是习惯这样的规则,适应得很快。
庄子的事她思考有好几天了,早就想找个机会提出来了。
白鹤道:“姑娘虽说是来还恩的,但又不是要死守着这里不挪地。”
何嬷嬷在她边上坐下,道:“我到现在也不明白姑娘是要怎么还恩。是要救宝玉一命还是怎么的?”
“没那么简单。”芙蓉悄无声息加入进来,道:“真是这样,姑娘也不用亲自来贾家了,就等着宝玉哪天撞上死劫,捞他一把就够了。”
白鹤道:“青雀有一句没有说错,宝玉对姑娘的恩情,大约真是救命之恩,不好还。”
何嬷嬷生怕她来一句以身相许,却听她道:“若要还,大约也是要一命抵一命的。”
何嬷嬷吸了一口气,随后又道:“姑娘的师父不可能让姑娘给宝玉赔命的。”
白鹤点头:“所以这事才复杂。”
芙蓉道:“特别是姑娘还拜了师父。”
何嬷嬷问:“怎么说?”
白鹤和芙蓉对视一眼,芙蓉道:“细说起来太过复杂,总而言之,就是能力越大的时候,牵扯到的因果越大。”
白鹤讲了一个故事,“从前有两个小妖,寿元将近,若是不能化形,就要身死道消。这时其中一个得了一件宝物,可以助妖化形,但它把机会让给了另一只妖,因为以它的天分,成功的概率更大。”
“另一只妖也确实成功了,它突破了寿元限制。这个时候,它只要想办法帮助那只妖同样化形,那就是还清了恩情,因果两消。然而让出机会的妖没有成功,还是死了,而成功化形的妖接下的修行之路顺遂无比,它越来越强大,最后成了威震一方的妖王,它手里有无数当初求而不得的化形宝物,但这个时候它欠那只妖的就不仅仅是一件化形宝物了。”
“因为两方已经不对等了。当初那只妖让出来的是命,有了命,妖王才有成为妖王的可能。而现在对妖王来说,化形宝物不是命,是它手里漏出来微不足道的东西,不能和一条命相提并论。如果不能干脆还一条命抵当初的恩情,那妖王要付出的东西一定比当初得到的要多得多,直到累积还清为止。”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志怪故事里妖怪找凡人报恩基本都要脱一层皮,还没几个妖能成功的原因,就是因为双方不对等。而没人能搞清楚报恩成功的标准是什么。
含糊不清是最要命的。
不过也不排除故事里报恩的妖都选择了以身相许的路子,恩情难还不说,还有过情劫,难上加难,偏往死路上走。
当然,白鹤没说的是,也有一种方法让欠债的人不需要报恩。
那就是杀了恩人。
这里的杀不是指把人杀死就够了,而是要让他从此身死魂消,上天入地,这个人在天地间再也不存在,并且要连他身上所有的因果也一起斩断。
但这个方法比单纯报恩还要难千倍万倍,毕竟他也可能曾随手救下另一个有大造化的路人。
何嬷嬷皱眉思索。
任由她思考,白鹤和芙蓉小声商量起园子要有多大的地,该把什么东西放到园子里,里面要设什么阵法等等。
半晌,何嬷嬷道:“我明白了。”
白鹤看向她,何嬷嬷点了点脚下的地,道:“这府里就是助开国皇帝夺了天下,博了一份从龙之功,才有了如今五代绵延的富贵。”
白鹤一顿,何嬷嬷的替换比喻十分贴切,还暗合了她没有说出来的话。
谁能比皇帝更有权力抄家灭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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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了一个好觉,第二天黛玉神清气爽,连日来隐隐有些头疼的症状也消失了。
吃过饭,黛玉去寻迎春三姐妹,想约她们一起去探望宝玉。
谁知一路行来,从夹道路过李纨后窗,却见里面下人们乱糟糟的,隐约透着是一股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