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流罗刹暂时被收押罗浮,鉴于二人所背负的秘辛过于骇人,将由景元呈报给联盟高层决议。
在元帅和高层下达具体指示之前,暂由罗浮看守此二人,不得有误。
景元的脸色可不好看,那是少有的凝重。平日里和悦好性的大猫猫惯会教人忘记,那和善的面皮下是凛凛狮子骨。
那日的会审根本是冷若冰霜。
物理意义的冷。
镜流让本就不温暖的牢狱冷冽了好几个度。
好在二人老实得很,全程都是一副良好仙舟民的样子,对入狱的种种流程都十分配合。
一位性子沉静,一位谈吐文雅。
与那群天性狂暴的犯人相比,他们简直是狱内的模范榜样。
景元是这样的,他只需要做好将军就行了,看大牢的你要考虑的事项就多了。
要给老友的好师尊、罗浮的前传奇人物、威名赫赫的云上五骁之一镜流安排牢房是一件难事。
首先绝对不能关在“对镜流PTSD重症侯群”的犯人隔壁。说来一阵唏嘘,这幽囚狱的有些重犯不乏就是镜流本人直接俘获或协助逮捕的。
有些犯人是听都听不得这两个字。
这要是教他们知晓新邻居是镜流,不开心死的都吓死了。激得犯人连夜扛起牢房夺门而出,留下你们无门可用。
镜流剑技高强,前科屡屡,又不可以随便安置在哪间小牢房。
十王司一向主张赏善罚恶,察查不怠。
昔日是阵前英雄,如今是阶下囚。
功过不可混为一谈,亦不能就此抵消。
你精挑细选,给镜流安排一间僻静的牢房。周围既无人打扰,又不好攻破,若她有任何异动,你和其他判官武弁都能第一时间赶来镇压。
至于那位罗刹的情况,简单很多,被收缴个人物品之后关押在别处好生看管。
景元匆匆离去,你与狱卒押送镜流前往专属牢室。
镜流的佩剑在你手上,剑被景元收缴之后交给了你,镜流本人并无怨言。
只要景元能如她所想的将始末呈报给联盟,一切发展都如她们所想所求,那她可以不在乎当下的境遇。
镜流身份特殊,在十王敕谕下达之前,你当然不会让她在幽囚狱中遭遇什么。
“你,似乎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
被关入囚室的镜流依然沉静,她以布帛遮蒙双目,却这样对你说。
你背对着囚室和被封禁的女人,完全不必理会镜流之言。
这似乎有套近乎之嫌了……
你本不该理会这话,诸如此类的话早听过不知多少次了。
嘀嗒。
“……你和她很像。”
水珠滚落在寂静的牢狱,女子的话语久久未得到回音。
被激起的水花荡起涟漪,复归于平静,除了那方水面没人记得刚才泛起过什么。
镜流端坐在囚室中,此处没有了世间的繁华喧闹,没有孽物当前,仿佛清净了许多,“徘徊于魔阴,记忆总是不受控的涌动着,想忘却的在翻滚着,想铭记的却模糊扭曲的。我蒙翳双目,却能感受到你和那位故人……”
“或许我不该提起这些,抱歉。”
你沉下步子,留下话来,“人不在了,何必抱歉呢。”
是的,镜流的故人,你的恩师早就不在世间了。
镜流提及的名字是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
说熟悉,不太恰当。
老师不爱提她自己的事,你只在幼年的一次闲聊中记住了她是苍城人。那座被妖星惨烈覆灭的仙舟苍城,是老师和镜流的家乡。
老师离世之后,你才猛然发觉自己其实对她了解甚少。
那时,你甚至没来得及见最后一面,你们的关系就随着一张单薄的通知、老师的离世草草结束了。
当年景元继任将军后的第一次行动居然是捉拿这位身堕魔阴的恩师。
命运无常使你为他们师徒缘尽感到悲哀,却不免有些羡慕景元。
尽管这最后一面是刀兵相见,起码他见到了镜流,亲手送她最后一程。呃,虽然事后打扫战场,你们发现镜流没死只是消失了。
你当时的脑瓜子里居然有个幼稚的想法——
真好呀,景元的老师没死。
景元的老师没死,还涉嫌运送星核上罗浮。你是搞不清景元现在的心情是几分愁苦几分痛了。
上一刻景元代十王宣敕撤销了旧友丹恒的流放令,送出了重要的结盟玉兆给星穹列车方,高高兴兴送别了人家。
本以为是圆满he,下一刻就被你拉到幽囚狱加班,接下恁大一个惊雷。
收拾了丹恒的陈年旧案,现在要接过镜流的烫手山芋。
你们的好日子是越来越有盼头。
那夜,心情复杂的不只是你们。
某位良心不安的开拓者已经维持这样好些时日了。
解决罗浮的困难期间,开拓者偶尔,经常跑私活。每周被黑塔叫去帮测模拟宇宙,这还抽时间回雅利洛-Ⅵ结交一些新朋友。
才认识不久的下层区青年卢卡就是新访客之一。
开拓者和人家聊天,三月七抱了一堆包裹进来。
“你在这里呀,快来帮帮忙~玉蝉小姐又寄快递来了,嘿嘿,还有最新口味的仙人快乐茶和貘馍卷呢!”
发现有新朋友上车,在开拓者的介绍下,三月七热情地将仙人快乐茶分给了来访的卢卡。
“快尝尝吧,是新口味呢!”
卢卡很新奇的道谢:“这是外星饮料吗?谢谢你们,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喝到其他星球的东西!真没想到第一次登上列车就有这么好的运气!”
开拓者解释:“罗浮不能算是星球吧,那是一艘巨舰。解释起来很麻烦,你就当它是外星吧。”
浣熊只是现学现卖,浣熊不知道具体原理。
卢卡望着车窗外的冰雪星球,那是他的家乡,满是坚定的决心和希望,“那听上去很厉害啊!等建设好了家乡,我真希望能跟你们一起去那个地方看看!”
“不,到那时候,我还要到宇宙更多的星球上,去转转,去挑战,去打拳!让更多人知道我们贝洛伯格!”
没错,终有一天!贝城人会兴盛,重建好他们的摇篮,到那时候他会和更多年轻的面孔奔向银河,将他们的名字和故乡的坐标重新带到宇宙中的各个角落去!
一定会有这一天!
三月七被卢卡的赤诚打动,邀三人共同举杯,“好呀,那就用干杯!预祝你们一定能实现梦想!”
“干杯!”
卢卡不能久留,他还要回到下城帮忙地火的事务。贝洛伯格解决了一场危机,上下城区重新团结在一起,现在正是大家纷纷出力的好时候。
开拓者和三月七帮忙送新鲜的饮料和小吃去给姬子杨叔他们。
“说起来,还得多谢玉蝉小姐呢!这几天没见到人,告别的时候她也不在,我还怪想她的。人家居然特地送这么多好吃的给我们。真是个好人!”
提到好人姐姐,开拓者心里就一跳,手里的快乐茶呛到了自己。
三月七吓了一跳:“慢点慢点,你怎么了?突然反应这么激烈——你该不会偷偷对人家玉蝉小姐做了什么恶作剧吧?!”
三月七从一开始的担忧逐渐侧目怀疑,开拓者非常有可能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来!
大到满城翻遍垃圾桶,小到去空间站坐马桶。
这家伙忽高忽低的道德水平就跟阿哈附身似的!很难不令人担心啊喂!!
开拓者疯狂摇头,没有没有,肯定没有!
开拓者的事怎么能叫恶作剧?
只不过,只不过是前不久在太卜司附近听从亲爱的母亲卡芙卡的话,去糊弄了一下恰好在此巡视的你罢了。
用一些蹩脚的、离谱的、无法拒绝的选项,把你从太卜司短暂地支开罢了。
是不是不够努力!
不,开拓者非常努力了,不想跟你发生冲突,毕竟你是个好人,而且给的太多了(重读)!
到现在你都有时不时的投喂星穹列车,并经常发红包发小星琼,开拓者都想给你发专票,把你扛到列车上了!
你简直就是义母的样子!没有让你知道,但开拓者非常尊敬你,心里视你如半个母。
但是,但是,对手指,卡芙卡是亲妈呀!列车上还有一位胜似养母的姬子!
一头是你,一头是卡芙卡,两边都是妈,都是孩儿的心头肉。
开拓者为了保住卡芙卡和刃,只好将你半哄半骗的送走。
刃的魔阴身暂时得到了控制,卡芙卡顺利离开了那里。
‘你做的很好,如果不是你支开那位判官,那么之后她和那位小弟弟会合力将我和阿刃捉住,送进幽囚狱,虽然银狼和萨姆能救我们出来,但这样做的代价非常大。如果可以,我们都不想让事情变得那么糟。’
开拓者记得卡芙卡那天说过一嘴,你和刃是旧识,关系远比她们预想的复杂很多。
刃恢复神智之后,没有选择和卡芙卡一同离开罗浮。
当然可以,‘剧本’上面没写的,星核猎手可以自己做主。
刃说,他打算去见一个亏欠很多的人,还要去完成一个拖欠很久的约定。
卡芙卡表示无所谓,只是临走之前戏谑似的嘱咐了一句。
‘别和那位判官小姐玩的太过火哦~’
妈妈就是妈妈,雌性中的雌性,女人中的女人,母亲中的母亲,后面忘了……
卡芙卡一句平a,让刃在离开之前给开拓者爆料了很多惊人的内幕,关乎开拓者以前的记忆和生活。
说了那么多,只是想让孩子忘记卡芙卡的那句话。
傻大舅可真是的~开拓者扶额。
呃,现在回想起来,开拓者用力祈祷着刃不会对你做出什么,或者你不会对刃做什么!
开拓者,你内心真的希望让他们相安无事吗?~
开拓者:我要看到血流成河!
不是不是不是,不可以!紧急撤回一个想法。
虚空中似有一个意识如此对开拓者发问,每次要对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事做重大决定之前都会出现那些对话,每次选择之后,开拓者有一定概率获得崇高道德的赞许。
当然!
好样的~那就尝试想象,想象让二人如胶似漆难舍难分形影不离如鱼得水临渊羡鱼百折不回荡气回肠的场景吧。
开拓者:……太难了吧!后面根本就是凑字的文案吧!我出生不足一岁你休想骗我!
哈哈,无所谓,开拓者想,想就行了,想一想就能得到一个崇高道德的赞许呢!
好贵呀,足足一个呢!
以开拓者偏门的知识储备,按照这个思路构想,想出来的东西可能就跟崇高道德没一个信用点的关系了!可能还得被处罚倒扣扣干净……
开拓者,不要再看某克网站了。
你没有剧本,也看不到命运的注脚。
你只想去金人巷搞点实在的。
许久没去光顾金人巷的生意,换值后你直奔那里而去。这次不奔着小吃摊的限定貘馍卷,你决定去整点够劲的!
去杜氏茶庄,搞点“浓茶”!
不要仙人快乐茶,你要真正的“茶”!
金人巷的烟火气越来越淡了,来此光顾的客人又少了。
再这样下去,这条街是不是要死了?
有没有天降小福星能来管一管啊?把这块升级一下,装点装点,爆改科技现代化金人巷青春复兴版!
你真是喝高兴了。
你一碗接一碗的灌着,让老板把他最近研发的新品都端上来。
杜老板有点东西,他这的茶真带劲。每一盏都是这么……奇特,什么都像,就是不像茶。
问就是创新,问就肯定是茶!
不管怎么样,营业许可是这么写的!
金人巷的好些铺子是几天没像样的开过张了,杜老板难得赶上有个能喝的客人,出手又如此阔绰。
当然要好好招待,尽力满足!消消店里的存货,还能帮他试试研发的新品茶饮,嘿嘿。
你没带猫布,这场景容易教坏猫布。未成年邦布请在家长陪同下路过!
你庆幸没拉上景元,他这两天是说要兑现之前的承诺请你吃饭来着,但你拒了。如果是景元在这,这局喝不到一半就得拦下你,强制回城。
以前不是没和景元喝过,每次你都喝得太快、太多,而与他格格不入。
如果不是因为你喝多了也不闹人,品行是过关的,景元才不会跟你喝这么多次。
今天你就想在这喝到饱!
一开始你还能仔细点评每款茶饮的口感优劣,让杜老板记录了不少有用的反馈,几乎试过了所有新品。到后面你就懒得开口了,只让自己喝得尽兴。
老板开心地揣着小本本,到一边复盘配方去也。反正客人把钱给够了,他忽悠你顺便办了一张卡,任你喝到多久都没关系。
罗浮治安是有保障的,你从黑天喝到深夜都不会有危险。
你一身腌入味的女鬼味儿,现在又灌了不知道多少碗浓茶,怎么看都让人觉得你才是最危险的人。
……好像是喝多了。
什么时候对面坐下了一个人?你肯定是喝高了,这是幻觉,不然对面怎么会是这个人呢?
来者扫了眼堆积的茶碗,连桌腿边都是没来得及回收的坛子。
这人不发一言地拿过桌上的空杯,也给自己斟满,低着头,似乎品着那盏晶莹的佳酿。
你们相顾无言,沉默地在那轮虚假的月亮下品酒。
你微晃着手腕,杯中之月荡漾着,给你看笑了,“应该抓你——你大咧咧地走在街上,坐到我面前。现在还一言不发就喝我买的茶?”
“喝得明白吗你!还是应该抓你。”
你一饮而尽,抓起另一坛再满上。这茶真不错,下次推荐给曜青的那位乌鸦网友吧!
他说过有个爱喝酒的上司吧?
你高举着茶盏,举过脑袋,似乎要这样盛满月光才行,你才不理对面的木头,“算了,你是幻觉。那今天我不抓你。”
别的不说,这个人的脸是能下酒的。
这张脸风采依旧,姿色不减当年。在外漂泊的岁月还为他增添了几分风韵,嗯,男鬼的风韵。
这个人一向如此,脸可以教人原谅,脾气臭的很。
当年命不长,性子狂得很,现在命数长了,好像不那么傲了?
身材好像是更傲人了……
傲不傲的,身价是更值钱了。
人家的悬赏金都超过你的总资产了,用半生赚出了你一辈子的身家哈哈。
你小声嘟囔:“抓到也没人给我发奖金。”
嘶,提起这事你肝疼,这个季度的奖金因为破星核破建木这堆破烂事吹了啊!
你可以看不上那点巡镝,但不能被扣!
你静静凝视对面的幻觉小人,“你们欠我的拿什么还?”
对方终于开了金口:“我的命。”
什么?一笔奖金要用一条命来抵押?
你都忍不住要笑出声了,再喝一杯,将杯子叮的掷放下,“我要你的命干什么?应星。”
“好好,该叫你现在的名字刃。那刃,我要你的命干什么?”
真的,你说过要他的命吗?
你得到这条命就如同景元养的狮子得到了机甲三轮车。
你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居然示意刃举起杯盏,给他满斟,缓缓吐出一口气:“十王判死,命留魂销。有用吗?”
刃的命还在,应星的魂却散了。
沾染倏忽血肉的刃是不死不灭之躯,被延续的生命对他是漫长的刑罚。
你碰到发间那枚玉蝉,夜色让它的触感很冷。
你举起杯子,真诚的微笑:“我曾跟一位小工匠约定过,如果你记得……”
等一个当上百冶,一个成为判官,那就请对方喝杯酒庆贺吧。
碰,杯盏一撞。
迟到七百年,如今是兑现了。
敬,彼此的烂命。
敬,命运的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