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只是15分钟，此刻却显得如此漫长。

雪娩看着昏睡的陆辰，想了想，忽然开始模仿言司空刚才的举动，用另一个仪器给自己抽血。

他之所以亲吻陆辰，全是因为一点儿小小的怜悯，异神也喜爱他的吻，因为那剔透的腺浆是清甜的，能够安抚情绪，也能促使伤口加快愈合。

只不过因为异神的身躯通常都太庞大，受的伤又总是难以治疗，因此这种愈合能力并不太受重视。

但如今雪娩面对的毕竟是人类。

大家已经见到直升机了，也有了可以逃出去的办法，他不再拖后腿了，这种时候，他明确地感知到陆辰是痛苦的，是不愿意死的。

就像修女踏出教堂，纯白的衣摆蜿蜒过布满死躯的街道，对着垂死的重病之人，她不顾脏污，低头给予赐福的吻礼一般。

其实神早已经陨落了，然而玫瑰念珠坠落之间，修女的吻又让人得到了片刻的幸福。

雪娩捧起陆辰的脸时，淡色的眼睫让陆辰以为自己看到了天使。

他对他有过糟糕的猜忌，有过下|流的想象。

却又意识到他的圣洁和不可接近，在这样的时刻。

天使低头亲吻了他。

在一片倒计时中，女人的声音再度响起，她没有离开，尽管她已经走到了最后一步。

男助理被迫搀扶着她返回，女人看清了眼前的情况，瘫痪的双腿并不能掩盖她在专业上的成就，只是一眼，她就明白了言司空在干什么。

“运气真好，”女人笑着说，“那还走什么？我们千思万想的、真正的抗体已经出现了，不要担心，我不会把他的血抽干的，我有更好的方式利用血清。”

十五分钟的倒计时已经结束，抗体并非由言司空产生，但显然那一针血清的效果显著，他并没有被感染。

女人一起投入了战斗，她进入研究室的时候看见了雪娩的血清，机器将雪娩的血浆再度输回体内，雪娩捂着手腕坐在原处，打算再抽一次。

他这样做并不是莽撞，而是因为雪娩觉得或许他是真正有抗体的那个人。

因为大概陆辰并没有产生抗体，而且，他确实没有被丧尸咬过，丧尸只攻击了他身边的人。

丧尸不会咬另一只丧尸，但是如果是因为体内有抗体的话，或许丧尸病毒会为了自保而避开他，而且雪娩确实可能在到达的第一天就被感染了。

那时他唇边细小的伤口，正是可以被感染的地方。

女人果然在三个人的血液中都发现了抗体，其中以雪娩体内的抗体最多，她迅速进行了制备，翻出脑海中所有的知识尽可能地利用好这些血清。

忙碌中，她忽然看到雪娩似乎打算再抽一次自己的血，连忙出声制止。

“别，别这么快又抽，你需要休息，你们都是，我正在进行快速试验，很快就能有数据，你才是产生抗体的那个人，但是他用了被稀释过的血液也成功免疫了丧尸病毒，因此我认为纯度对抗体的浓度要求并没有那么苛刻。”

如果这里只有雪娩一个人，他确实可能为了尽可能产出血清把自己活活抽死。

雪娩没有立刻停下，“外面很多人都很着急地想要被救。”

“你是唯一能产生抗体的人，血清并不能让其他人也凭空产生抗体，抗体不能永久存在，你必须要活着，而且是被好好保护地活着。”

女人出乎意料地强势，“把他抱走，别让他伤害自己，现在的血清已经足够了，等一下，你，嗯，叫什么名字？言司空？你过来抽血，我要尝试一下你血液里的抗体浓度对丧尸病毒有没有效果……你……哦，好，蒋探，联系幸存者，用广播，跟我的助手一起打电话给其他人，告诉他们我们有血清了。”

女人最终调试出了一个大概的数据，这个过程很快，她毫不迟疑地给自己注射了血清和丧尸病毒，并在倒计时以后确认自己没有感染。

在场的每个人眼里都燃起了希望，甚至包括那个不讨喜的男助手。

他难堪地想向雪娩道歉，因为他也将成为雪娩抗体的受益者之一。

这太可笑了，很难说他倒底付出了什么，然而猜忌与末日带来的压力总让人心发生改变，让既往被文明束缚的行为变得更加野性而直白。

不论在哪里，人们展现出的永远只能是一面，哪怕剖开心来论证，落到观者的眼中也只是一张平面的画，无非是谁的画更有张力，区别是这样的小，谁也没有资格审判谁，谁也没有资格评价谁，如果人们以为自己拥有审判的权力，那么最终所有人都会死于审判。

当人群中有人要为了论证肆意攻击他人时，他们正在努力践踏他人的灵魂，却不知道自己的灵魂也将会被践踏。

人类如何演变出这么多复杂的特性，是一个非常有趣的、深奥的问题。

当灾难降临，人类这个群体能同时表现出背叛与拯救，攻击与保护，践踏与珍视……

你要看人类一步步走向黄金时代，你踏过历史的河流，你亲自去到你的族群中。

你对族群的爱永不熄灭。

·

基地开始重建，雪娩被保护了起来，m市负责人特别为他一个人腾出房间，专业的医疗团队检测他的身体健康数据，每隔一段时间，雪娩需要为他们提供一次血清。

但凡正常一点的人类都不会想要涸泽而渔，除非已经被逼到走投无路，不得不想尽办法延缓死亡的到来。

这种保护偶尔显得有些过火，比如受之前自来水厂被污染带来的教训影响，雪娩的食物饮水全都经过了高温处理，有一天雪娩无意间表现出对橙子的好奇，于是那天晚上他的晚餐里就出现了一只被开水煮过的软趴趴的橙子。

用手一戳就漏汁水的那种。

雪娩看了看橙子，又看了看送饭来的人，最终还是尝了一口——很软，味道说不上难吃，但终于让一旁的女人看不下去，周薰教授让雪娩放下了橙子，然后自己推着轮椅离开，拿出一颗新鲜橙子。

雪娩充满期待地看着那颗橙子，因为之前的生活环境，雪娩很喜欢吃新鲜的东西。

但接下来随着周薰的动作，雪娩的表情也变得越来越困惑，他看着周薰给橙子削皮的，切块，然后眼睁睁看着她把橙子放入了烤箱。

橙子这种有皮的水果竟然也逃不了被加热的命运。

但好在橙子只在高温烤箱里呆了两分钟就取出，熬制好的糖浆迅速浇上橙肉，周薰端着它递给雪娩时，整个房间都充盈着橙子的香味。

雪娩迟疑着尝了一口，被橙子外壳覆盖的脆甜焦糖深深吸引，三口并作两口吃光了橙子，他吃的时候周薰就在一旁看着，适时递给他一方纸巾擦嘴。

“谢谢，”雪娩有点儿不好意思，“其实我一个人也可以，大家不必特别照顾我的。”

“这只是我的个人爱好。”

周薰看着雪娩的眼神可称温柔，“虽然你已经成年，但我总觉得你像是个没有被好好抚养过的孩子，这样说很奇怪吧？但也可以说是女人的直觉，你就像……那种现在还在慢慢长大的人，内心世界仍然是个孩子。”

她笑了一下，“只是你毕竟智力正常，甚至可以说聪明，所以你又并不真的算是孩子，换个老套的说法，你是仍然保有赤子之心的人。”

雪娩不由得有些好奇：“我是这样的人吗？那其他人会喜欢这样的人吗？”

“大部分时候大家都很喜欢，更多的时候人们在各种文学作品里歌颂这种特质，不过，现实中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出现不喜欢这种特质的人群，甚至是恶意针对的人群。”

“但你很不一样。”

周薰说，“你带来了抗体，我后来有研究过你的血液，你的血液成分，居然和我们的有所差别，你的免疫系统像是提前进化了几千上万年，如果有机会，我真想研究一下你的基因，看看你的基因是否都是完美表达……但是我也很清楚，一旦开始研究，潘多拉的盒子就无法关闭，人类创造电视与网络已有一百多年，可直到现在，我们甚至没能完全消化掉它们，如果你的基因被挖掘，这对你是一种风险，对人类也是，有些东西很好，但它们不该太早出现，领先时代太久，就会成为时代的异端，因为时代还未做好迎接它的准备。”

周薰看着雪娩，忍不住说，“只有你的免疫系统战胜了丧尸病毒，并且产生了抗体，如果人类未来的进化有一个顶点，那个顶点，会不会就是你呢？你就像是特意出现在这里，来挽救人类的。”

雪娩不知作何反应，他有些紧张局促，又有些脸红，于是周薰善意地留他一个人待着。

等到房间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时候，雪娩走在窗边，趴在窗框边看向窗外。

他看见零零散散的人群活动着，人们有序地接种血清，尽可能地处理丧尸，科学家们仍然在进行研究，期望挽回被感染者，人们有着各种各样的希望。

在废墟中，黄昏悠长的光线把房间点亮，支起钢琴顶盖。

在一片轻微喧闹的宁静中，有人开始弹奏钢琴。

这是人类劫后余生的世界。

天地仍然如常运作，而人类又可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