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余凌偏过头去,“上去吃饭。”
贺兰随微嘲讽地道:“这样还能吃得下去?”
“吃不下去也得吃。”余凌的声音冷硬,犹如一块坚实而密不透风的钢板,“这里就是这样,你都已经来了,出不去,要想活,就得让自己尽快适应。”
郦也道:“尸体就放在这?”
“会被清理。”陈聿走到地道口,和他们并排站着,他忍不住回头又去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道,“这个世界有自己的运行规则,有时候尸体会消失,有时候会被原住民清理掉。”
“原住民?”郦也道,“就是像廖村长这样的吗?”
“对,就除了我们这些‘任务者’之外的人。”
“好像游戏里的NPC。”郦也道。
“你可别把这当成游戏,”李三冷冷道,“没有哪个游戏需要以命相搏的。”
“对了,”郦也正好问他,“既然你们都已经进来好几次了,那你和陈医生之前在任务里认识吗?”
“不认识。”余凌回答了他的问题,“根据我的观察,有多个‘任务’在同时进行,每一个‘任务’结束后,幸存者会被投放到另外的任务世界,都是随机的。”
“可以自己选择进入‘失序世界’的时间吗?”
余凌摇头:“不能。”
“一点也不智能……”郦也嘀咕着看向贺兰随,见他喉结滚动,似乎在不断地吞咽着唾液,不禁问道,“你要吐吗?”
贺兰随摆了摆手,深吸了一口气,瞥了郦也一眼,惊讶:“你不害怕?”
“我怕啊,”郦也真诚地道,“我都快吓死了,但我是个面瘫,所以看不出来。”
贺兰随:“……”
“上去了。”李三率先走进了地道。
村长的老婆已经将饭菜送到了侧面屋子里,那里摆着一张圆桌,见他们上来,便道:“就在这吃吧。”
廖村长坐在上房屋檐下抽旱烟,一个和他相貌有几分相似的小孩围着他转圈圈玩,玩了一会忽然眼睛一转,往屋子别后的地道跑去,陈聿伸出手要拦,但那小孩就跟猴子一样,一溜烟就进去了。
村长夫妇二人正谈论着什么日期,廖村长进屋去看日历,浑不在意小孩去了地道。
过了一会小孩又跑上来,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事物,歪着脑袋对廖村长道:“爸,爸,底下有个人,没有头!”
“没有就没有,”廖村长喝了他一声,转头看见郦也几人朝着这边看过来,道,“去隔壁你王叔家玩去。”
“我不去,我不去!”小孩大声叫嚷着,一指自己的母亲,“我要和我妈玩。”
“你妈要做饭,你半夜还想不想吃饭了?”
“我不,妈,陪我玩!”
村长老婆端着一个簸箕,里面盛着些豆子,听见小孩叫她,不知道怎么的就手一抖,簸箕掉在地上,里面的豆子滚得遍地都是。
廖村长叱道:“你干撒呢?”
村长老婆埋着头,拿了把扫帚飞快将地上的豆子扫成一堆。廖村长又哄了小孩几句,那小孩瘪着嘴蹲在一旁,大而黑的眼睛一直直勾勾地盯着侧屋里正在吃饭的郦也几个人。
这顿饭吃得食不下咽,草草结束。
村长老婆扔下簸箕来收拾盘子,余凌走到她身旁,低低问:“姐,你知道那个阴阳先生的事吗?”
“我哪知道,”女人瓮声瓮气道,“那都是男人该干的事,我一个女人家的……”
“那他疯了跑出去的时候,你有没有见到?他当时有没有说什么?”
“他们在王家说事,”女人动作麻利地收拾了所有盘子,头也不抬道,“我不知道。”
村长的烟锅在台阶上磕出“哐当哐当”的声音,贺兰随避让开端着残羹剩饭出去的女人,低声道:“去王家看看?”
其他人没有意见,贺兰随走到院子里,问道:“廖村长,能麻烦你带我们去一趟王家吗?”
廖村长磕烟锅的动作一顿,抬起头问:“你们去王家干什么?”
“阴阳先生不是从王家跑出去吗?”贺兰随道,“我们过去问问情况。”
“我已经给你们说得很清楚了。”廖村长冷冷道,“你们去问,问到的也还是和我说的一样。”
“那我们也得自己去问,”贺兰随道,“您要是不愿意带我们去,我们去村子打听,应该也能找到。”
廖村长恶狠狠地瞪了过来,贺兰随却不为所动,过了一阵,廖村长将烟锅放在嘴里抽了一口,起身拍了拍衣服上尘土,道:“走吧。”
一行人挑着灯笼,跟着廖村长出门。黑夜里苍穹空茫,一轮模糊诡异的血月高悬,拥在败絮般的云堆中,犹如一个撕扯开了,正在燃烧的灯笼。那红光映照着村子里人影瞳瞳,像走马灯,急乱地转动着。
廖村长边走边道:“王家附近我们都已经找过了,连涝坝里都让人看过,没东西浮上来,你们得去北边的树林子和南边的地里找。”
走到村中大路口的时候遇上那个带他们进村的小伙子,小伙子手里同样挑着一个灯笼,他开口道:“叔,我婶子说你叫我?”
“啊。”廖村长点了一下头,道,“你去把车开过来,不行的话就找你婶子帮下忙……”
“行。”小伙子转身走了。
待廖村长带着郦也一行人走出去大约八九百米时,路上传来一阵突兀的老式发动机的声音,一辆破旧的厢式三轮车迎面开过来,小伙子从里面探出头和廖村长打了声招呼,就往和他们相反的方向而去。
郦也忽然问道:“他干什么去了?”
廖村长目光斜着,道:“帮我们家拉玉米杆,这不是冬季了,柴火不够烧。”
郦也点了下头,不再追问。
村子里的人几乎都认识廖村长,他时不时停下来和村民们打招呼或者闲聊两句,余凌低声问郦也:“你刚为什么要问廖村长那个小伙子去干什么了?”
郦也道:“他可能不是去拉玉米杆的,要不然为什么不把车上的塑料顶棚拆掉?”
余凌愣了一瞬,下意识地反驳:“他不能到了地方再拆吗?”
“那他就不应该去这个方向。”贺兰随插话,声音压得很轻,他瞥了廖村长一眼,淡淡道,“从这条路下去就是村长家,那一片都是人家,他去哪里拉玉米杆。”
余凌注视着他两秒钟,李三在旁边道:“我一会溜回去看看。”
贺兰随挑了一下眉,余凌收回目光看向其他人:“大家觉得呢?”
无人反对,李三乘着廖村长和村民谈天,悄悄离开了队伍。
剩下的人跟着廖村长走到村东头。相比起村长家,这里已经靠近村子边缘的位置,房屋稀稀落落,唯一引人注目的是这里有一个巨大的水潭,似乎是人工开凿的,但是有些年头了,岸边生长出半人高的杂草,在夜风里跳起诡谲的舞蹈来。
王家的院子就坐落在水潭岸上不远处。
这一路从村子里走过来,虽说是夜里,可大致也能看得清楚村中各家的房子要么是地上的土胚房,要么是地下或者半地下式的窑洞,似乎只有廖村长一家有砖瓦房,显得格格不入。
廖村长上前去敲门。
比起廖村长家,王家的大门陈旧破败,唯一相似的地方在于檐下也挂了四盏灯笼,而门楣上同样嵌着一面八卦镜形状的钟表。
开门的是一个高壮男人,大约三四十岁,左脚有些跛。
他见到廖村长似乎很是惊讶:“三哥,你咋来了?”
“我在镇上找的帮忙的人到了,”廖村长解释道,“他们先帮忙找人……就是那个阴阳先生,你给他们说说当时的情况。”
他又对郦也一行人道:“这是王贵,就是他家要办白事。”
叫王贵的男人张了张嘴,肩膀垮下去,脸上却露出为难的笑容:“今天怕是不行,我姨夫和小兰在呢……”
廖村长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小兰这么早就过来了?”
王贵似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廖村长回头,对余凌道:“你看,人家家里有客人,不方便。”
“我们可以等。”贺兰随开口,灯笼的红光在他面上投下明灭的阴影,眼镜片完全反射在一片红光之中,他淡淡道,“您放心,我们既然答应了您帮忙,就不会放过任何有可能的线索,一定帮您找到那个人。”
廖村长噎了一下,看向王贵,王贵只好道:“那就进来吧,你们坐着等会。”
“诶?”廖村长惊讶道,“你们还有一个人呢?”
余凌道:“他半路肚子疼,找个地方上厕所。”
王家的院子很小,那是一座半地下式的地坑院,大门进去左侧三间窑洞,除此之外院子里就只有一个木头搭乘的鸡棚和一个似乎很久不用已经生青苔的石碾子,再没有其他房间。中间的窑洞门大开着,隐约能看见里头坐着两个人。
“我们就在院子里等一阵吧,”廖村长道,“人家在说事情,不好进去。”
王贵搬来两条长板凳放在石碾旁,然后转身进去了。不一会,他又从窑洞探出头来:“三哥,我姨夫叫你进来。”
村长起身进到了屋子里,那门依旧没有关严实,郦也听见里面传来“彩礼”、“金镯子”、“下月初三”等断断续续的对话。
“他们好像是在说亲?”陈聿道。
“应该那个叫小兰的,要嫁给王贵。”余凌猜测道,“他叫姨夫的那个可能是小兰的父亲或者他的亲戚之类的。”
“家里才刚没了老人,”贺兰随插话,“白事都还没做,就说亲?”
“对啊,”陈聿讶然道,“这难道没有忌讳?”
贺兰随皱起眉头:“这地方真是奇怪——你在看什么?”
他问的是郦也。
郦也坐在石碾边缘,一双长腿交叠着,脚尖在地上细碎的杂草里磨蹭,一派悠闲景象。可他的目光并非如此,带着一种洞察的审视,缓缓环视过这个简陋的院落。
“我在想,”郦也的视线落在角落那间小窑洞半掩着的门扉上,道,“王家就三间屋,小窑洞是厨房,中间是客厅,另外一间应该是睡觉的卧室,那么,灵柩停在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