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七,你考上了!”
“七七,你考上了!”
脚步急促,声调提高。
祁连打了个哈欠,对上进门的祁增裕:“我老姑回来了,七七被叫走了。”
祁增裕的热情被一下子糊在了冷空气当中,然而几秒后,他摘下来接着用,笑容不变:“你妹妹考上了。”
“哦。”祁连不感兴趣。
祁增裕着急慌慌地又去了东院,进了门,里面倒是挺安静,他有点奇怪,但也没多想,见祁七站在外屋,还随口问了句。他走进去,看见祁凤君,笑起来:“小凤,你回来了。”
“二哥。”祁凤君打招呼,几个小辈也赶紧叫人。
祁增裕在炕边上坐下:“这趟多住些日子吧,妈前些日子就想你了。怎么没带晨旭一起回来?”
祁凤君重新将缘由说了一遍:“咱爹去哪了?怎么还没回来?”
“去找你大成伯借种子去了,他去年留了点白菜籽,听说那个白菜叶嫩心多,比集上买的种子好。”老太太道。
“哎对了,这到了种白菜的时候了。我正好在家里,可以帮咱爹种了。”
“哪用得上你,我去就行。”祁增裕终于把开场白说完了,打算跟自己老娘分享好消息:“妈,七七这次考试,可考了第二名呢。那跟咱村里不一样,是面向整个莫庭市的考试。”
这句话,无疑就像一只刀,插入了刚刚愈合的伤口。
老太太皮笑肉不笑,“那可真是好事。”
旁边祁婉又哆嗦了下,奶奶说这个话时,她感觉牙帮子都冷起来了。
祁凤君惊讶:“面向莫庭市的?七七要去市里读书啊?”
“是啊,我看她成绩好,不送出去就可惜了。利丰中学的质量太次,每次去利丰,都能看见中学那边的小孩儿们逃课出来,不是去网吧就是打架,还有早恋的。去年就听说了,他们那就没有能考上一中的,大部分初中都读不完,就下来打工上班。七七小胳膊小腿的,她去上班,能干的了什么呀?下地可能连锄头都拿不动。”祁增裕说着嫌弃闺女的话,脸上却是笑容满满。
祁七在外面听着,有几分感动。
又有几分疑惑,如若不是父亲这样日复一日地告诉她要考大学,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她何曾有机会跟她的那些同学不一样呢?她以前一直觉得,或许是她天生就有反骨。但或许不是,不过是有个人言传身教的影响。
现在的村子可不像后来,有各种各样的信息来源,可以让人心生向往。虽则不是大山深处那般闭塞,到底是并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的。以前祁灵雨暑假去老姑家住过一阵,回来与她说老姑家的厕所就在屋里,也不臭也没有苍蝇。她十分不信,觉得灵雨就是在胡扯。厕所在屋子里?联想到自家厕所,搬张床放在那个大坑上面吗?要睡在那里,她是拒绝的。
为什么后来就将她放弃了呢?
“七七,你大姐跟灵雨都在屋子里,你在外边站着干什么?”祁增裕坐在大柜旁边的矮柜子上,一眼就能看到外屋的祁七。
祁七抬头看她,祁增裕这才瞧见自家闺女眼圈红红的,不由一愣。
“我怕奶奶打我。”
“你这孩子,胡诌什么?”祁凤君赶紧说,随后跟祁增裕解释,“七七就是气性大,她奶奶说了她几句,就气得哭了。”
祁七什么都不说,就站在那,抿着嘴唇,委屈又倔强的样子。
祁增裕左看看右看看,七七那个模样,叫他心里一阵阵发软,可这边是自己亲妈呀,他也没真看见事情是怎么样的,只好笑着说:“看七七俩眼又出汗了。你说你这么个小孩,跑那么远一个人去读书,我得惦记成什么样啊。瞧你那胳膊腿儿细的,一使劲就掰折了,被人欺负了也打不过人家呀。”
第二把刀,就这么毫无防备地来了。
老太太疑心老二这是影射自己,脸色立刻沉了下去。可那是她儿子,她能说什么?
祁凤君看了眼老娘,心下讪笑,刚才还这样那样的呢,儿子来了,就软了。这儿子就是眼珠子,就是朝着她嚷嚷明着挤兑她,那也是有活力的眼珠子。哪像女孩,都是死鱼眼珠子。
“小凤,那边屋里没装电扇,你要是觉得热,就往二哥那去睡去。”祁增裕说道,“对了,二哥买车了,你下回来,提前打个电话,我去接你去。从利丰走回来,还挺累的了吧。”
“我知道了,二哥。”
他们还没出大门,老太太脸就拉下来了,“你看看她,把个丫头片子当宝贝!”
屋里四个人,从老到少,全都是丫头片子。
*
祁增裕领着祁七回家去了。等回了家,才又问到底是怎么了。祁七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祁增裕就看看她身上的裙子,“你奶奶岁数大了,你多顺着她点,别跟她顶撞,她说什么你就听着就行了呗。”
祁七没说话。
“你妈也是,就整天知道去打麻将,你老姑回来都不过去。难怪你奶奶要说她。”
祁七望着爸爸,原来从这个时候,爸爸这个心就是偏的。只是妈妈现在能帮上他,而且两个人还都算是年轻。等到后来天枰歪了,那些人你一言我一语,自然就看不到妈妈的好了。
“爸爸,那是我妈。”祁七打断他。
祁增裕一愣,不明所以。
“我奶奶是你妈,你怕我跟她起冲突。可我妈也是我妈,别人说她,我肯定要维护的。”祁七认真地跟他讲,她不知道祁增裕固定了快四十年的观念,能不能被说通,但她的态度,是一定要拿出来的。既然农村这种地方,媳妇地位低,那她这个做女儿的,就用自己的维护提高她的地位。
祁增裕意外地看着她,“祁七长大了啊,知道维护人了。行,那我不说了。”他接着提起祁七考试的事情,“你听见我说了吧,你考了第二名。”
“哦,你那么高兴,我还以为是第一呢。”
“你这孩子怎么那么不虚心呢,那可是市里的学校,全市多少人往里边考呢,还惦记着考第一?”
祈七扑哧笑了,高兴的手舞足蹈的是他,嫌弃自己不虚心的也是他。
祈增裕轻咳一声:“后天去学校办理入学的事,也就是填写表格,确定要在他们初中上学。等都办好了,就等着开学的时候再去了。”
祁七听到他的安排,心里计算了下:“我想顺便去趟新华书店。”
叶临冬给的杂志她没拿到,实在有点可惜。她只能去新华书店看看,了解下这个年代的杂志到底都卖什么。其实也有点想重温少女时光的想法吧,毕竟她连皮皮鲁和鲁鲁修都没看过,哈利波特也是火了好多年以后才发现,哇塞还有这样的书。
她小时候的课外书,除了作文书,就是爸爸出差带回来的火车读物故事会。而那些作文书,也是很辣三观。她深刻记得有一篇是写妈妈,前文铺垫家里贫穷,随后写妈妈炖了鱼,全都推到她面前,说自己不爱吃,这篇文的作者就全吃了。等晚上她出来喝水,突然听到厨房有动静,就过去看看,发现妈妈竟然在嚼她吃剩下的鱼骨头。
眼泪瞬间氤氲了她的双眼。
祁七觉得,这个回忆这里,可以有一个/笑哭的表情。
信息落后,是一切落后的源泉。她想改变上辈子的悲剧,就得让眼光从利丰甚至莫庭这样一个小地方出去,看到外面更大的世界,不能只有爸爸一本书就觉得万事大吉。
等晚上说起这个事,祁增裕就拍板,干脆一家人都去,报完了道,就直接开车去百货大楼,干他丫一场大的。
祁七听到他的形容词,扭头问:“大的是什么?咱在要市里买套房吗?”
祁增裕还有话要说,话没说出来,差点被唾沫呛死。
“你说啥?”
“没什么。”祁七把头扭过去了。
可是祁增裕却上了心,到晚上的时候,就着外头明亮的月亮,他觉得很不得劲,翻来覆去睡不着。
“前些天见着世友哥了,他说他们买了新房,想把旧的卖了,两室一厅,70多平,7万块钱。”
“两室一厅是个什么房子?”王慧敏问道,她并没有城里亲戚,没见过。
“就是一间厅,两个卧室,一个厨房一个厕所那种。”祁增裕却是见多识广的。
“咱们住不开啊。”
“是啊,没家里宽敞,地方太窄。咱家这院子,我当初可费了不少心。那个铁艺就找了好几家,才找到合适的。还有游廊上的钢筋水泥,咱村里哪有咱家这样折腾房子的。”
“是,你这么折腾,当年咱妈可没少说我。咱嫂也拐弯抹角提过几次,一起盖的房,咱们人口少还能有五间,他们人口多却四间。他们那个,也没游廊,院也没铺砖,还得他们自己弄。厢房没盖,厕所没修,住进去前还得折腾半天。”
祁增裕讪笑:“你怎么老提这档子事。他们家的房子是我盖的,我出的钱,咱哥咱嫂连块砖都没搬过。这事儿我记得,只是,到底是兄弟,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你让我跟他们闹吗?”
王慧敏说:“看你,我不就说一句吗,你急什么急。咱爹给分了家,你也很高兴啊,怎么这会儿后悔了?你要是后悔了,就去跟咱爹说啊,再并回去就完了。”
祁增裕猛一拍脑门:“你说分家提醒我了,咱还真不能这时候买房。刚分家就买房,咱哥又有话说了,没准还要闹腾。咱再等等,再等等。”
只是,等到什么时候去?想到大哥劝他注意身体时,语气里的关心,他忍不住眼睛有点热。
还是不能伤了兄长的心啊。
这样说着,又提起祁七,“这闺女可真给我长脸。而且你知道吗,她居然学会维护你了。”
王慧敏:“孩子长大了。”
“是啊。脾气像我,这上进的劲头也像我,你说,这要是个儿子该多好啊。”
“你快别说了,被七七听见,又该生气了。”
“不说了不说了,那咱说说,要不再生一个?”
“老不正经的,都多大了。”
“能有多大,咱妈生我时,那都四十了,你还小两岁呢。”
“呸。”
外面的月亮被云彩遮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