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了一匹马,黎沁在远离众人扎营处,瞪着马镫跳上了马。
她马术精湛,即使在暗夜中,她也能精准识别来时的路。
皓月当空,黑夜漫漫,林中风吹沙沙声,一阵阵马蹄声从远及近。
一个女子高挂于树梢之上,她背靠树干,怀抱一把银剑,正悠闲地荡着双腿。
见黎沁骑马快速而来,她从树干上跃下,精准地做到了黎沁背后。
黎沁正思索着母后遣她和亲之事。母后让她失忆,目的就是让她放下所有仇怨,能够心甘情愿离开王宫,她此去和亲,最重要的一件事便是带走了祖母,使祖母离开了黎王的掌控,母后和父王对付黎王便失去了威胁的掣肘。
若她此刻回宫,和亲之时被毁,大到于两国而言不守信用,小到他们一家又恢复了原样,幽禁的局面除了她来和亲,别无他法。
这是一局好棋。是她从未想过的解法。
因此,行至树下,直到女子动身,黎沁才感应到了来人。
该女子落于黎沁身后,黎沁便踮脚跳离马背,她因多日失忆,并未随身携带绿绸,她迅速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与该女子对战起来。
“姑娘怎么不跑了?我还想搭载一程呢?”
黎沁不悦皱眉,树枝作剑锋利出招。
女子抬眼看她面目:“姑娘剑法真是妙极了,像是出自玄霞羽系。可这剑出的太锋利了,怎么?是有心事?”
林中只有微微弱光,黎沁并不能看清此人。
只觉得此女子懂她剑法,默默减弱了些力气。
那女子躲过一招,又道:“萍水相逢,不如交个朋友,和我说说你的烦心事,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郁一若。”
郁一若,江湖派别郁派的小姐。
这片大陆上,江湖派别有众多,以姓氏传家,掌握着整个平行大陆的一门行业。
如王后韶裳洛所属的韶派掌船业,寒云峥母亲凌羽黛所属的凌派掌渔业,而郁一若郁派掌的是粮业。
粮食乃百姓生活基石,算是一个很重要很大的派别。
黎沁清楚来人身份,便停下了手:“郁派小姐,为何在此?”
郁一若见黎沁停手,便又在附近寻了棵矮树,躺了上去。
“姑娘果真聪明,单纯说个名字你便知晓我身份。我也不瞒你,我是偷偷瞒着家里人来这里寻宝藏的。”郁一若将胳膊搭在脖子下枕着,翘起二郎腿,躺的那个叫风流倜傥。
宝藏?
黎沁突然想起,之前三皇子偷偷潜入她房间时,曾邀请她一起去开采前朝地宫。
她让哥哥动手散布消息,看来应该是哥哥给江湖组织传的消息有用了,所以江湖人士才都来了这里。
这个现代黎沁,不愧是她半个灵魂,聪明的很。
“寻的宝藏呢?”黎沁巡视四周,好整以暇问道。
“唉,一言难尽,我一介女子,孤身一人来到这里寻宝藏,没想到竟那么多人都来抢,气势汹汹,我可抢不过,所以还是放弃吧。好人不吃眼前亏,打不过他们,万一受伤可就不开心了。”
黎沁没想到这女子竟然如此想得开,竟是像尹朵一样,十分开朗的一个姑娘。
“你呢?你又遇上什么事了?不妨和我说说。”郁一若顿了顿,“如果你信我的话。”
黎沁看了看郁一若,见她豁达不羁,闯荡干练,便觉她可一诉。
便缓缓道来:“如果你的父母身处危险之中,却非要让你离开家,你该如何做?”
郁一若起身坐起来:“唉,王后既然让你离开王宫去和亲,就是她绝对能够应付的来,我相信娘娘的能力,所以你就走好的接下来的路,让自己过好,娘娘才会安心处理她的事情。”
黎沁怔怔地看着她,她!竟然知道自己的身份!
郁一若被黎沁盯着的目光,看的有些发怵。
边境这里,和亲公主的队伍声势浩荡,她怎可能不知。
不过郁一若嘴里可不会这么说:“整个黎年王朝,我怎么可能遇到比公主还要如此花容月貌的女人。”
黎沁嘴角轻笑,她连郁一若的脸都看不清,更不要说细细端详了。
不用猜,黎沁也知晓原因。
而且,各派别之间会有生意往来,郁一若了解她母后的能力也是正常的。
可单纯凭借母后身后的郁派,对付黎王这种心狠手辣的人,并不足够。
但母后身后还有整个如夜阁以及父王手下的夜系。
系别又是一个不同于派别的的组织,六大系别各占据一座高山,培养武功高超的人。
听郁一若这么说,黎沁心里慢慢平静下来,是,她母后为她选了一条最好最万全的路。
她习惯了自作主张,一时顺从别人的安排,她并不适应。
身后两匹马疾驰而来,黎沁回头,只见黎言和寒云峥勒住缰绳,翻身下马。
“沁儿,你……”黎言先行上前,脸色担忧,“你记忆恢复了?”
黎沁轻轻点头,她目光向前,从黎言脸上,转向了落后一步的寒云峥。
黎言知晓黎沁停留此处,不再继续往回走,该是想通了。
高处的郁一若突然从树干上滚落了下来,猛得摔在了地上,她忍不住呻吟道:“哎呀,你们突然乍到可把我吓死了,哎呀,我的腿好疼!”
郁一若精准指着黎言说道:“哎呀,那位公子,可不可以过来扶我一下,我的小腿摔伤了,不能动了。”
黎言看了看黎沁,又拧眉看了看寒云峥,他抬脚走向郁一若,将她从地上扶起来。
“世子,拜托你将沁儿带回使团,我先扶这位姑娘去疗伤。”
寒云峥点点头,看着郁一若和黎言上马离开,他向黎沁走近了两步。
黎沁与他四目相对,这两个月来与他的相处历历在目,仿佛就在昨日,也仿佛就在梦中。
黎沁抬眼看了下树梢,想起寒云峥曾与她说过的话。
从初次见面的“往后不想你与我这般客气”,到毒发那次她爬了他的床,“毁了公主的清白,云峥是定要负责的”,在往后是她成为了和亲公主,他说他欢喜不已,又定要她也负责。
现代的黎沁心动过,也欢喜过,也曾努力追求过。
可此刻,黎沁古代的记忆恢复了,她怎可再信。
黎沁这十五年里,与寒云峥只不过是小时在姑姑那里的匆匆几面而已,除了紫兰山采寄瑶之外,他们之间的牵绊甚少。
寒云峥此次来南黎求娶和亲公主,与她亲近,仿佛带着目的般的接触,令黎沁感到不安。
就算二人心意相通,可这份和亲,怎由了他们私定终身?何况此刻黎沁已经把那份心动压制下去了,他们之间不可能了。
“沁儿,不是与我说好,不会离开马车的。”寒云峥上前,将手中拿着的外袍给黎沁披上,又习惯地将黎沁的秀发从外袍里面取到外面,再转回到黎沁面前,就像之前在王城外学武功一样,他抬手要将系带打结。
黎沁先一步伸手拉住了系带,她微微退后一步,自己打了个简单的结,嗓音疏离:“世子,以后我自己来便是。”
寒云峥楞住的手不自在放下,他紧握拳头,细长的手指被捏的泛白。
他知道,一旦黎沁记忆恢复,之前的努力便会白费。
寒云峥不甘心的突然一拳砸到了身旁的树干上,白皙手指瞬间被鲜血浸染,血色顺着树皮纹理缓缓流下。
寒云峥道:“黎沁,我与你不想如此生分。”
黎沁不答。
寒云峥一把伸手将黎沁拉过来,将她锁在他与树之间:“黎沁,你看着我!”
黎沁抬眸看向寒云峥,他蹙着眉,神情幽深可怕,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
“你与我这两个月算是什么?”
黎沁扯着衣角,嘴硬道:“算是露水情缘可以吧。”
寒云峥冷嗤一声:“露水情缘?我不信。”
“你以为两个月能生出什么难以地动山摇的情感,你给我解释清楚这两个月你是如何非我不可。”黎沁嘴角带着一丝蔑笑,对寒云峥也是对她自己。
寒云峥沉默,他不敢说,也不敢解释。他的身份,她是最讨厌的。
见他不语,黎沁又说:“寒云峥,北辽皇帝是什么样的人,你该清楚的,武安侯府和南黎,我们之间,没有机会了。”
黎沁将手中手帕递到寒云峥面前,又看了看他受伤流血不止的手。
寒云峥叹了一口气,他早预料到如此的,只是亲身体会那痛不欲生的感觉甚是难熬。他接过黎沁手帕,简单包扎了一下。
见寒云峥被她劝服住,黎沁站直身子准备离开。
还没走半步,寒云峥那一只未受伤的手一把捉住黎沁手腕,将她禁锢于树干上,低头就吻住了她的唇。
黎沁身子突然撞于粗壮树干,她还未来及发出闷声,便被堵住了唇。
她上下牙用力一咬,伸手一掌砍于寒云峥锁骨,身子又往左侧闪去,将寒云峥推开三步。
“无耻!”
黎沁恢复了武功,这一掌将寒云峥打的直捂着锁骨叫疼。
黎沁又顺了一根树枝,追着寒云峥满树林子打,寒云峥一边闪躲,一边向马靠近,待到马旁,他上前将黎沁抓住,扔上了马,随后迅速翻身上马。
马迅速往和亲使团那边跑,黎沁不好再继续打寒云峥,她面色云淡风轻,右手却暗暗地在寒云峥大腿上用力。
伪君子,果真是个伪君子。
寒云峥疼在腿上,喜在心里,恢复记忆的黎沁也还不错。
这就是她,这就是原来的她,不似这两个月以来的活泼嬉戏,她一惯安静淡雅,话少疏离。
黎沁停住马,又回头看了看来时的路,终究是翻了马身,往前路去。
向前看,不要回头。
她始终记着父王和母后从小和她说过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