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易阳睡不着，先是大致翻了翻封展带来的那些材料，没心思细看，又缩在柔软的沙发上翻平板密密麻麻的笔记。
但沈易阳从小就不怎么爱学习，国际中学也不太在意学业成绩，要不是字迹眼熟，他还真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成果。
笔记是两年前五月的，按照周泠说的时间，五月份他应该刚出院，就这么忙不迭地开始学公司业务上的事情。
直觉告诉他，无论是两年前沈婉和他相继出事，还是今年年初的那场车祸，都没有那么简单——甚至和荣安建设、余烨锋父子脱不开关系。
沈易阳随母姓的原因很简单，沈家自下海年代就跻身为海市富豪行列，一直延续到现在；而余烨锋是标准的凤凰男，暗地里还藏着个私生子，这样的夫妻结局完全可以预见。
想到这里，沈易阳退出笔记，点开平板上的文件夹，发现居然要人脸识别，通过后，里面是一系列整理好的文件。
工作上的沈易阳暂时不想看，往下一翻，第一个文件名是：陈誉航简历.pdf
陈誉航，男，28岁，海市临海区人，本硕毕业于临海大学商学院工商管理专业，毕业后一直在荣安总公司的秘书处工作。
说是在秘书处，实际上是沈婉的特助，偶尔作为这对母子之间的传话筒。
在沈婉出事之后，除了CEO人员的变动，整个荣安唯一的变化就是——陈誉航离职了。
而两个月后，沈易阳空降荣安建设，陈誉航格外顺理成章地成了他的特助。
大概率是沈婉安排的，只不过沈易阳还不能完全确定。
沈易阳深深呼出一口气，好不容易才压下心中翻腾出来的复杂情绪。
这座安全岛已经不再安全了，无论是有人住的客卧，还是书柜上多出来的那几本一看就不是他爱看的书，抑或是鞋柜里多了一双的常用居家拖鞋，处处都在提醒着沈易阳。
主卧原本宽大敞亮的空间已经无法让他觉得安心，沈易阳就这么在书房里待了一夜。
第二天，当他被窗外明媚刺眼的阳光叫醒时，已经快九点了。
身上不知何时盖了一层薄毯，平板静静地躺在他怀里，上面是各种项目书，沈易阳就这么蜷缩着窝在沙发角落睡了一晚。
头发因为不太好的睡姿被压得翘起几根毛，因为过于强烈的阳光睁不开眼，就这么半睁着眼全凭记忆走进主卧的卫生间，完全没看到站在玄关处、手里拎着两个纸袋的封展。
封展刚微张的嘴，在看到沈易阳毫不停留闪进房间的身影后默默闭上，转而无奈地摇了摇头。
等沈易阳洗漱完神清气爽地走出主卧时，才看到客厅落地窗旁封展的背影。
他上身只穿了件纯黑色的衬衣，袖口挽起，价值两套房的手表和戒指在阳光下反光。
沈易阳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空无一物的无名指，很难想象这里戴上戒指的样子。
醒了这么久，他还没见过那只属于他的婚戒。
听到声音，封展回过头来，手里拿着一杯咖啡，看向换了身衣服的沈易阳。他的发丝微微湿着，垂着眼睛，眼底还有尚未散去的水汽，米白色的针织衫把他衬得更白皙了些，整个人看上去纯良无害，毫不设防。
但封展知道他只是还没完全睡醒，便若无其事地一指餐桌：“去吃点东西。”
沈易阳本以为又是哪家酒店的早餐，结果桌上摆着的居然是还在冒热气的豆浆油条葱花饼，顿时如临大敌。
他虽然平时吃饭口味挑，油放多放少都不行，但早餐却钟爱中式传统的——封展居然连这个都知道。
而且这一看就不是他亲手做的，而是来自小区外面走几公里才能到的早餐铺。
沈易阳梗了一下，而封展似乎并不太关心，扔下一句：“吃完跟我回家。”就又转了回去。
“你今天不用去公司？”沈易阳盯着被摆好的一桌早餐，见他似乎没有要过来吃的样子，忍不住又补了一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助理。”
封展这时才转过身，他的领口处松了两颗扣子，脖颈线条恰到好处的流畅，闻言微微一眯眼，反问道：“你觉得我把所有事堆在工作日是为什么？”
他意有所指，沈易阳却揣着明白装糊涂，夹起一根油条朝他晃了晃：“不吃早饭光喝咖啡会胃疼的。”
或许是因为沈易阳吃饭时的表情看上去格外满足，封展默默盯了一会儿后在他对面坐下，面无表情地夹起一根油条。
他今天没把头发全梳到后面，碎发垂在额前，都快挡住眼睛了，但丝毫没影响身上那股精英气质，怎么看都和手上这根油条有些违和。
沈易阳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又抽了张纸擦干净嘴，冷不丁地开口：“你不用为我做这些事情的。”
封展动作一顿，抬起头来。
“谢谢你帮我请了一周的假，我只是记忆出了一点问题，胳膊腿都全，不用再给我订饭做饭了，也不用给我当司机。”
封展默不作声地盯着沈易阳看，仿佛想要在他脸上盯出个洞来，沈易阳被他盯的有些发毛，忍不住皱了皱眉。
这时，封展收回视线，喉结上下一滚，淡淡道：“那一会儿你开。”
之前沈易阳把这里翻了个底朝天，连一把车钥匙都没找到，车库里也没有他熟悉的车，正想说他开什么，封展就摸出一把车钥匙放在桌上，慢慢推到了沈易阳面前。
沈易阳盯着钥匙上那个盾徽，正中间的那只黑马意气昂扬，和封展的风格不太搭。
“你的车。”封展解释道。
和那种商务感十足的D级行政车相比，911确实更加符合沈易阳的气质。
沈易阳没问他的车钥匙怎么会在封展那里这种屁话，吃完后进衣帽间翻了半天，找出一件牛仔衣来；镜子里的他和两年前并没有太大区别，只是原本偏瘦的身材匀称了许多，浅色的牛仔外套一穿，莫名比以前更像大学生了。
换好衣服出去时，封展也穿了件风衣，正在客厅等他。
那辆GT银色保时捷就停在电梯附近，沈易阳坐进去，试了试位置，默默把座椅往前调了些，封展紧随其后上了车，却没急着系安全带。
“去哪里？”
沈易阳并不知道他嘴里说的“家”在哪个小区，不等他回答就先发动车，暗自深吸了一口气。
虽然车祸已经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了，但对于沈易阳而言，几乎就是昨天才发生的事情。
当他握住有些凉的皮质方向盘时，还是有一瞬心慌。
封展并未回答，只是说道：“下来吧。”
连沈易阳自己都没察觉到，他在听见这句话时一直紧绷着的身体倏然放松下来，就连表情也缓和了些，嘴上却还是说：“怎么，封总这么不放心我啊？”
“你在医院躺的这半个月里，如果什么事情都不管，荣安损失掉的收益起码有几个亿，你自己考虑。”
沈易阳原本想说他才不关心荣安的死活，又想起封展的公司来，那可能不只是几个亿那么简单。
挣扎片刻后，沈易阳解开安全带，认真地说：“我不是在害怕。”
“嗯。”
“我只是觉得，万一封总出了什么意外，我担待不起。”
在和沈易阳擦肩而过时，封展突然开口：“正好，我本人一般没有让老婆开车的习惯。”
“你……”沈易阳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刚想发作，封展就像没事人一样绕到驾驶位，还把座椅又调了回去。
什么主动给他钥匙，简直没安好心！
沈易阳忿忿上车，熟练地系上安全带，余光看到封展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也没导航，挂了档就开出停车场。
和那两辆毫无装饰的黑车相比，这辆911的板岩色皮质座椅显得简约又温和，后视镜下方挂着个味道很淡的车载香薰，一旁是挪车的号码立牌，座椅上还摆着配套的抱枕和颈枕。
正当沈易阳认真观察着车内装饰时，封展忽而开口：“你比较常开这辆。”
沈易阳微微一怔，闻言又仔细打量车里，翻翻这翻翻那，除了一些不重要的本车文件之外，没什么特别的东西。
他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开车，就像没想到他会去荣安上班一样，与他原本离经叛道的生活截然不同。
“我现在不骑摩托了？”
封展摇摇头，“两年前你出事之后没多久，海市市区就禁摩了。”
时间并不会因为他的忘却而停下向前的步伐，哪怕沈易阳不愿相信，时间逝去的痕迹也历历在目。
因为过于专注，等他想起来向车窗外看时，瞳孔霎时缩紧，脸色唰地变了。
“停车，”沈易阳低下头，声音格外冰冷：“你说的回家，就是来这里？”
封展虽然不明所以，但扫了眼脸色难看的沈易阳后就打转向灯靠边停车：“嗯，怎么了？”
车正要驶入小区，门口的石头用简单却不失高级的字体写着五个字：临江玫瑰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