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千峻封闭的防御结界落下的前，不知周亦知用了什么方法，硕大的π星生物凭空消失，他本人也在千钧一发之际逃走了。

沈千峻追出来时已经没有周亦知的影踪。而他也几乎毫不犹豫，快步走到顾深浅先前待的休息室。

也是他安置顾深浅的地方。

少女合眼躺在那儿，眉头微微皱着，像极了在春藤医院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模样。

然而沈千峻即刻就发现了异状——哪怕此刻他就站在顾深浅方寸之外的地方，也感受不到她的精神领域了。

要不是他的精神领域里还有一团蛮横的金色，沈千峻几乎以为她消散了。

沈千峻视线凝在顾深浅身上，她没有一丝醒来的意思。

光脑探出一条新留言，和前面的十几条未读一样，都来自徐飞扬。

沈千峻点开，信息带着相夜拱门的图像。

【预计还有四十分钟拆除，你多久到？】

沈千峻回复完，半蹲半跪在沙发旁，屈指不轻不重地弹了弹她的额头，带着无奈说：“我真服了你。”

他的脑袋枕在顾深浅的胳膊旁，小心翼翼保持着毫厘的距离，却始终不触碰。

紫色精神力点点将二人笼罩，沈千峻缓缓地合上眼，仿佛这样就能进入那个他现在无法感知到的精神领域。

“我只给你三十分钟，出不来的话，只好我去抓你了。”

织梦被困在了通道里。

即使进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准备，真正踏上这条路时，感受还是有所不同。

四下都是无边的昏暗，唯一的光源是远处微末的白光。周围没有生物存在的动静，也有可能藏了起来，乍然间都是未知。在黑暗下显得无边空旷，普通人在这样的环境下极容易生出孤寂感。

织梦不会。

一方面是在意识诞生之初他就已经习惯了，另一方面……。

周亦知的气息存在感太强了。

按理说他们只是临时绑定，面对面都不应该感受到这么浓烈的气息。但事实不太讲道理

连织梦都不知道周亦知做了什么，周亦知这些年做了太多在织梦认知中不可能的事。

他像个一心靠自己颠覆规则的狂人，既然融不进这片土地，便要搅弄个天翻地覆。

这狂人最初是他带大的，现在却……

倏地，周亦知的气息却忽然弱了下去，一直骤减到了几不可感的程度，通道却还保留着。

这跟他和顾深浅预料的不一样。

织梦皱眉，瞬间明白过来。

他们打起来了，周亦知消耗得很大，大到几乎维持不住这里的通道。

即使如此，还是犟种脾气，想要他走完，到他身边去。

眼前的光源骤然放大，只需要几步就能跃过。织梦脚步逐渐放慢，在跨出下一步的时候遇到了阻碍。

孱弱到稀薄的精神力挡住了去路，织梦抬起的每一寸都能感受到愈发加重的阻力。

劲儿不大，却充满了不依不饶的架势。

跟他认识的小姑娘别无二致。

织梦笑了笑，盘腿坐在了原地。

顾深浅既然拦住他，那边恐怕也已成定局了。

至于顾深浅本人，此刻也并不好受。

透支的精神力比她预想得多，后果也比她预想的恐怖得多。

沈千峻在相夜底下禁止她使用精神技能，种种事故她信了一半，始终觉得吓唬的成分更多。

现在她知道了，沈千峻这人可太实诚了。

她的精神元素挥散在空中，精神领域在透支过程中逐渐出现了一条又一条的裂缝。

π星生物攻来时，沈千峻一击击飞了那长满眼珠的丑陋肢体，挡住了绝大部分余波，按理说不应该伤到顾深浅。

可那会儿的顾深浅跟一张纸片没有区别。

撑到极限的精神领域裂开了最后一条缝，那瞬间，顾深浅恍惚听到了玻璃碎裂的声音。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交代完最后一句，任由沈千峻把她送出去。

离开防御结界的下一秒，顾深浅的精神领域就全碎了。

甚至没能回到她自己的身体里。

顾深浅的精神力消散成了精神元素，分布在休息室。

虽然精神领域不见了，顾深浅还保留着意识，她看着沈千峻的阴沉和柔软，分明从未见过，却总觉熟悉。

连涌现的情绪都很熟悉。

顾深浅还没来得及消解，休息室各个元素却好像被召唤了一样，同时赶去一个方位。

元素流转速度加快，顾深浅视线里已经只有虚影。她仿佛穿透了一个空间，从休息室进入了一片漫无边际的黑。

她在黑暗里穿梭了许久。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没感到慌张，至多是有些无聊，直到她撞上了个什么东西。

一片黑暗下，顾深浅看不见，只第一反应这似乎是堵墙，不同于防御结界的刚硬，这堵墙没那么强的攻击性。

顾深浅疑惑之际，“墙”却忽然在她手心化开，金色一点点涌入她的体内。

起先只是些不起眼得近乎看不见的元素，随着时间流转，越来越多的精神元素涌来，浅金色在黑暗里若隐若现。慢慢地，顾深浅的精神体已经出现形状。

她看向自己的手背，角落多了个不起眼的海浪印迹。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注视，海浪微微地翘了翘尾巴。

顾深浅莞尔。

感谢过去的自己。

她的精神体一点点恢复成浅金色便停滞不前，她懒得再等，循着海浪的指引，步履有了方向。走到织梦旁边时，见织梦正闭着眼盘腿静坐，顾深浅也学着他的样子，大咧咧在旁边落座。

织梦倏地睁眼。

顾深浅看着他笑：“我以为你会走过去呢。”

“你这么虚弱还费劲儿拦着我，我怎么走呢？”

顾深浅目光忽然高深起来，“你和小舅舅真是一对？”

“……”否认的话在唇边转了几圈，却终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短暂的沉默后，织梦看向她：“你还认他是小舅舅？”

“我没不认过。”顾深浅说，“是他不想认我。”

“我小时候是外公带大的。六岁那年，外公把他接回来，就是他带我。十五岁时候，外公出了意外。警署说外公在回来的路上遭遇了猛兽，爸爸妈妈也都认可了调查结果。可事后，他却跟我说，这不是意外。”

“他说是他杀了外公。”

织梦瞳孔微动，“他……”

“我没信过。”顾深浅看向织梦，平静地说，“但我猜，外公的死不是意外，确实和他有关。”

“你查证过吗？”

“查过，但就像解思涵的事一样，我能追着蛛丝马迹看到他的影子，知道他有牵扯，却什么都证明不了。”顾深浅顿了顿，“除非他自己愿意说。”

织梦注视着她的眼睛，“你想跟我说什么？”

“你想多了。”顾深浅笑起来“我想说，他逃了，但我们还在通道里。你有办法出去吗？”

织梦没笑，还皱起了脸，“这通道我没见过，摸不出门道。应该是类似于领域的技能，但又不全是。周亦知的精神力和精神技能都跟普通人不一样，对于他，我已知的非常少。加上现在，有东西限制了我，没法研究。”

“限制？”

“因为……某些原因，我现在最能直观感受的，是他渴望我迈进光源里。”织梦说，“尴尬的是，我的精神力有些不可控地想回应。如果随意放出去探索，可能最终都会……”

“……好了，我知道了。”顾深浅打断他，低头看了看手心的小海浪。

可那里干干净净的，没有任何印迹了。

…………。

不是，这么一次性的吗？？

织梦疑惑地看着她，“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快碎了。

织梦看出她焦虑，安慰道：“周亦知人既然已经走了，他有再大的能耐这通道也维持不了24小时。能出去的。”

能出去，但相夜底下还有四五十只虫子要打，而沈千峻在等她。

顾深浅烦恼地摸摸耳朵，却倏地感应到了什么。

她站起身，直勾勾地看着黑暗中的某个方向，说：“跟我走。”

织梦怔了怔，紧跟其后。

顾深浅的淡金色精神体就是最夺目的光源，即使她现在看上去还是依稀暗淡。

二人向着那方向一路前行，顾深浅步履坚定，越走越快。

织梦挑起眉，明白了什么。

顾深浅忽然停下，向前伸出手。

五指覆在前方，淡淡的金色从她掌心散开，如同暗金色纹路蔓延开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织梦觉得顾深浅的精神体比刚才更黯淡了。

“嚓——”

“啪——”

玻璃碎裂般的清脆声响一点点传来，从零星一两声，再后来愈发密集。

“哗啦——”一声爆响下，一股不属于织梦或顾深浅的力量自暗金纹路里炸开，无边的黑暗被硬生生照亮。

光源打入，强烈的刺激让织梦挡住了自己的眼睛，闭眼时，他隐约看到了一抹紫色。

顾深浅没有他的烦恼。

因为从黑暗被破开的瞬间，一只手就已经为她挡去了那些刺眼光线，顾深浅的视线里只剩下他特意留下的微弱光芒。

手很冷，动作里的暖意却让顾深浅无所畏惧地向前，直直扑向了沈千峻坚实的胸膛。

沈千峻没有推开她，也没有保持距离。

他抱紧了她。

她硬撑着的一口气终于松了，力竭地闭上眼。

失去意识前，沈千峻的气息拂过她耳廓，带着温度，有点痒人。

她听见他说：“顾深浅，我是不是早就见过你？”